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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雄性的自私与丑陋

阿灿霞做梦也没有想到,花月亮会如此心肠歹毒,竟然想要谋害它的宝贝幼豹。

那是它拒绝跟着花月亮弃家私奔后的第三天,阴霾的天空下着雪,密密的雪花像道白帘,遮断了山峰和针叶树林。阿灿霞同往常一样,清早就出门狩猎。它想到山脚下的尕玛尔草原去捉疣鼻天鹅。

疣鼻天鹅是生活在尕玛尔草原沼泽地的一种候鸟,秋天飞往南方越冬,春天又飞回尕玛尔草原来繁衍生息。现在已进入冬季,疣鼻天鹅早已飞往南方去了,但每年在迁飞南方时,总会有一些年老体弱的疣鼻天鹅因为无法远距离飞行而困守在尕玛尔草原,也有一些当年孵化的年轻疣鼻天鹅因为出壳较晚翅膀来不及长硬,不能跟随族群迁飞而滞留在尕玛尔草原。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来的,它们都无法度过严寒的冬季,连续几场大雪后,那些被迫滞留在尕玛尔草原上的疣鼻天鹅便会因饥寒交迫而相继死亡。对生活在日曲卡雪山上的食肉兽来说,这是冬季一个可靠的食物源。阿灿霞是从母亲那儿学到这一觅食技巧的。凭经验,阿灿霞知道这几天是猎取疣鼻天鹅的最佳时机,恐怖的沼泽地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它不必担心会陷入深不可测的泥潭。越来越低的气温肯定制造了一批冰冻疣鼻天鹅,即使有几只侥幸未被冻死,也一定翅膀冻僵无法飞行,缩在草窠里奄奄一息了,捕捉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它沿着一条蜿蜒的雪沟往山下跑去。这天它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仅仅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刚来到一片茂密的针叶树林就迎面撞见一只羚羊。这是一只出生不满三个月的小羚羊,满脸稚气,细皮嫩肉,是雪豹最爱的食物。像这么大的小羚羊,通常都是跟随在母羚羊身旁的,但这只小羚羊却孤零零出现在树林里。完全有这种可能:这只小羚羊清早跟随母羚羊一起到这片针叶树林来觅食,却意外地遭遇食肉猛兽袭击,母羚羊急忙将小羚羊藏进一丛灌木,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想把危险从小羚羊身边引开,它确实达到了目的,把食肉兽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但遗憾的是,它逃出针叶树林便被食肉猛兽扑倒,命丧黄泉,小羚羊躲在灌木木丛里,等了很久也不见妈妈回来,又冷又饿,实在受不了了,壮着胆又灌木丛里走出来寻找妈妈,倒霉的是,妈妈没找到,却撞见了母雪豹阿灿霞。对阿灿霞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小羚羊缺乏逃生经验,又饿得头晕眼花,阿灿霞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去扑倒并咬断了小羚羊的脖子。新鲜的小羚羊肯定比冰冻疣鼻天鹅好吃多了,足够它吃两天了,没必要再顶风冒雪跑到尕玛尔草原去寻找疣鼻天鹅。阿灿霞叼起还在抽搐的小羚羊,兴冲冲地回家去。

对处于哺乳期的单独抚养幼豹的母雪豹来说,一个基本的生存策略是:尽量缩短在外狩猎时间。因为母雪豹离开巢穴的时间是和幼豹面临的风险成正比的。

阿灿霞叼着小羚羊刚来到山坡下的雪沟,便发现了异常。白雪覆盖的山坡上,赫然出现两行梅花状脚印,不用细辨,一看就知道是雪豹的脚印。雪下得很密,那脚印十分清晰,可以肯定是刚刚从这儿经过,再看脚印的方向,笔直地伸向那棵千年老杉树。阿灿霞心里陡地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丢掉衔在嘴里的小羚羊,飞也似的往千年老杉树狂奔。离目标约百米距离时,它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靠拢过去,想给闯入巢穴的入侵者来个突然袭击。它刚刚摸到树洞口,猛然与一只正准备跨出树洞的成年雪豹撞了个满怀。一刹那,双方都愣住了。阿灿霞惊讶地看见,那鬼头鬼脑地从树洞钻出来的竟然是花月亮!花月亮似乎没料到阿灿霞会提前狩猎归来,豹脸惊恐万状,急忙扭头躲闪,眼睛不敢与阿灿霞对视,完全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就在花月亮扭过头去的一瞬间,阿灿霞发现对方嘴里叼着一样东西,再一看,差点儿没急晕过去,这家伙嘴里叼着的竟然是它的心肝宝贝麻老四!

欧,你这是要干什么?阿灿霞厉声发问。

花月亮扭头就走,活像罪犯要急急忙忙逃离犯罪现场。

欧,杀千刀的,你还我的小宝贝!阿灿霞扑将上去,一爪狠狠抓在花月亮的屁股上,顿时豹毛飞旋,血珠滴答。欧啊,花月亮惨嚎一声,叼在嘴上的麻老四啪嚓掉在雪地上。阿灿霞跳到花月亮背上,张嘴去咬花月亮的脖颈,恨不得一口将这家伙的脖子咬断。花月亮当然不肯引颈就戮,玩了个鲤鱼打挺,把阿灿霞从自己背上甩脱下来。阿灿霞再次扑上去,想搂住花月亮的脑袋,把它无耻的嘴脸咬个稀烂。可对方是成年雄豹,在雪豹世界,雄性的体格比雌性强壮,花月亮猛然一扑,不仅让阿灿霞咬了个空,尖利的指爪还抓破了它的肩胛。趁阿灿霞被撞得在地上打滚,花月亮撒腿就往山下逃窜,一边逃还一边发出恼羞成怒的吼叫。

阿灿霞顾不得追赶,赶紧去看麻老四。小家伙侧躺在雪地里,四只细嫩的爪子还在踢蹬,但双目紧闭,鼻孔和嘴里流着血。它轻轻用爪子拨动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微微睁开眼,耳朵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它仔细看去,小家伙的脖子上有一排齿痕。显然,狠毒的花月亮把麻老四的脖颈给咬断了。

突然,阿灿霞的心狂跳起来,箭一般冲向千年老杉树另外三只幼豹也不知是死是活。它心急火燎地钻进树洞,借着微弱的光亮极力搜索,哦,三个小家伙正昂着头迈动柔弱的四肢在洞里蹒跚爬行。显然,它们目睹了麻老四被咬杀和叼走的惨剧,受到了严重惊吓,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想找地方躲避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三只幼豹都还活着,阿灿霞稍稍松了口气。它赶紧轻吼一声,在洞中央侧躺下来。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白老大、银老二和花老三拼足吃奶的力气从不同的方向爬拢过来,一头拱进阿灿霞的怀里。对还在吃奶的幼豹来说,妈妈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阿灿霞一面给三个小宝贝喂奶,一面用舌头舔吻它们的额头和脊背。哦,别怕,妈妈回来了;哦,妈妈就在你们身边,谁也不敢再来伤害你们了。豹舌十分敏感,阿灿霞清楚地感觉到,三只幼豹浑身觳觫,就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它不厌其烦地用舌头一遍遍舔吻它们,这是最有效的安抚和慰籍。

渐渐的,三只幼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恐惧的心灵恢复了平静,慢慢进入了梦乡。

阿灿霞再次跳出树洞,躺在雪地里的麻老四身体上盖着一层轻柔的雪花。它用爪子搡揉小家伙的身体,但小家伙毫无反应,已经停止了呼吸。

阿灿霞失去了一个孩子,而杀死它心肝宝贝的不是它的天敌,正是它颇有好感并抛去红绣球的花月亮。它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事实:是它开门揖盗,愚蠢地将花月亮引进巢穴,这才导致麻老四遭遇谋杀。这使它在承受失去爱女的悲痛的同时,感情也受到重创。它一直以为花月亮矢志不渝地爱着自己,它以为爱情的力量会让花月亮甘愿牺牲两年光阴来帮它抚养四只幼豹。现实却是如此残酷,花月亮非但粗鲁地拒绝了继父豹的角色,还趁它外出觅食时,偷偷溜进它的巢穴,想用杀死四只幼豹这种残忍的办法提前结束它的育幼期,迫使它发情婚配。歹毒得令豹发指,自私得令豹发指,卑鄙得令豹发指,无耻得令豹发指。你不愿做我心肝宝贝的后爸,你不愿为我付出两年的辛劳与等待,悉听尊便,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啊,你干吗要用这种毒辣的谋杀来伤害我的心呢?阿灿霞实在想不通,外表英俊威武的花月亮,怎么会长着一副蛇蝎心肠。怪只怪它自己瞎了眼,把魔鬼错看成了天使。残忍地杀死雌雪豹的孩子,然后再与雌雪豹步入婚姻殿堂,难道这就是雄雪豹所谓的爱情吗?假如这就是雄性的爱情的话,它坚决要把爱情扔进粪坑里去。不不,这绝对不是什么爱情,这是最狠毒的谋害,这是赤裸裸的占有。它本来对花月亮颇有几分好感和爱慕的,此时此刻,好感和爱慕早已荡然无存,它心里只有无尽的懊悔和仇恨。假如可能的话,它真想一口咬开花月亮的胸腔,看看那颗豹心究竟有多黑。

雪越下越大,凄迷的雪花漫天飞舞,几只大嘴乌鸦扇动沉重的翅膀,在雪花间飞巡,“呱呱呱呱”,洒下一串叫魂般嘶哑的鸣叫声。

乌鸦的叫声就是自然界的丧钟,丧钟为麻老四而鸣。

阿灿霞叼起已经僵硬的麻老四,爬上山顶,将小家伙的遗体扔进悬崖。小家伙像一只白色的鸟,飞进茫茫雪帘,踏上黄泉路追随父亲日食生去了。这也算是为夭折的麻老四举行一个小小的葬礼。随后,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山坡下的那条雪沟,捡回被它猎杀的小羚羊。虽然失去爱女的悲痛让它忘记了饥饿,可它还是将大半只小羚羊吞进肚去。失去麻老四是个沉重的打击,可它不能被命运击垮。它一共有四只幼豹,失去一只还有三只,它决不能自暴自弃,它必须健康地活着。只有它健康地活着,三只幼豹才可能生存下去。

填饱了肚子后,阿灿霞用爪子挖了个雪坑,咬下小羚羊的脑袋埋进雪坑。它这么做并非是要冷藏食物,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感激。多亏这只小羚羊,使它及时回到千年老杉树,发现、制止并赶走正在行凶作恶的花月亮,使得命悬一线的白老大、银老二和花老三免遭不幸。要是半路没遇到这只小羚羊,它会按原定计划前往尕玛尔草原的沼泽地寻找疣鼻天鹅,顺利的话起码也得两三个小时才能返回巢穴,花月亮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将四只幼豹一只一只咬死并拖出树洞,扔进隐秘的冰河或地缝。密密的雪花很快就会将花月亮的脚印涂抹干净,呼啸的北风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