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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故事之明月里

【白百合盛开】

真的不能再低了?少年的脸庞被夕陽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面孔的线条极其深刻,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太陽神阿波罗。

见面前的人不住摇头,少年咬咬牙离开,却在转身走出去一百米时返回来。跺跺脚,深深叹口气,算你狠。

极不情愿地从街边算命老头手里接过一只破破烂烂的盒子,左看看右看看,在目光触及盒子上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后松口气,随即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从钱包里抓出五张百元钞塞到老头手中。看着老头对着太陽挨个儿辨别钞票真伪,少年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老头随手甩开手中的钞票,眯着眼睛盯着少年越走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见他走远了,老头站起身来大吼:“五百块钱买个人还算贵吗?还是你青梅竹马呢!”偏偏远处的少年拥有极佳的听力,转过身对着老头怒目而视:“我还是你孙子呢!赶明去问问我爸,他是不是你亲生的!哼!”

老头子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拿手的“每日一撒泼”。

“我孙子不要我了,儿子也不养我。我整天一个人风吹日晒的,连大宝都没得用。不肖子孙啊!”

远处的少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看着越来越多的热心观众聚集在自己爷爷身边,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和这老头过不去。万一这群观众中有个报社啥的,估计明天他和他爸俩就成负面明星了。再万一被某些人士一炒作,说不定再冒出个“爷爷门”!少年想着想着,觉得一阵恶寒,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架起自家爷爷一溜烟跑掉了。留下一群热心观众在原地发呆:这就完了?

少年帮自己可恶的爷爷打好出租车、买好肯德基全家桶外加必胜客的比萨后,老头终于决定听他一次,安心回家。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少年这才发觉天已经彻底黑了,于是匆匆买了束白百合,急匆匆地奔向医院。那个地方,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白色的颜料盒,白得扎眼。偏偏是她最爱的颜色。

筱娴昏迷的第五天。今天也要换上一束新鲜的白百合呢!

少年坐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的人苍白的脸。叹口气,打开盒子拿出绒毛陈旧的泰迪熊,竟紧紧抱在怀里睡过去了……

【请问你不是泰迪熊吗?】

这条街上的风总是很冷的,特别是在街道空荡荡的时候。夏安瑾肩上很无羞耻地挂着一只胡萝卜形状的书包,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无意间发现路灯下的影子不止她一个。

夏安瑾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的那家伙,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继续走。却在几近拐弯处停下来,趁四下无人恶狠狠地踩它几脚。

然后像是解决掉长期便秘的人一样满心欢喜,踢踢踏踏接着走。

夏安瑾拐了十几个圈子,满以为能把尾随自己的那家伙甩掉,却偏偏在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时候回头看见它依然紧跟着自己。呵,彻头彻尾的失败感啊!

夏安瑾走到离家最近的那个街口,低头看看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跟踪狂,再次叹口气。伸出手戳戳地上惬意趴着的“某只”,瞪大眼睛:“请问,你不是泰迪熊吗?”

那地上的“某只”竟然在此时有了气节,哼出个鼻音丢给她。

夏安瑾很不满,严重不满。

今天她竟然被一只泰迪熊鄙视了!!!并且那只泰迪熊脏兮兮的,绒毛陈旧得几乎看不出应有的光鲜!

夏安瑾很生气,后果不用猜。在她的拳打脚踢下,泰迪熊大吼一声:“我要找野生动物保护协会!”

夏安瑾一脸黑线:毛绒玩具与野生动物?随即伸手去抓泰迪熊,泰迪熊想躲开,却是没有力气,只能被夏安瑾牢牢抓在手里。

夏安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想扒开泰迪熊的衣服,却在没来得及实施的时候被泰迪熊咬了一口,搞不懂没有牙齿的毛绒玩具正在做什么,夏安瑾低头看看它,泰迪熊怒目而视:“色女!变态!死变态!活变态!”

夏安瑾倒吸口冷气,这泰迪熊难不成以为她夏安瑾要调戏它,一只毛绒玩具?

夏安瑾不理它,继续在它的绒毛里翻。

在泰迪熊觉得自己快被折磨死的时候,夏安瑾突然骇人地大笑:“我就说嘛,我是天才。你果然是我们家做的玩具。”

泰迪熊很无奈地看着这个疯子,打了个哈欠,随即蠕动着扭到夏安瑾肩膀上。

【乌七八糟的那群人】

夏安瑾居住的街道,叫做明月里。这个古怪的名字,是因为一些名为“居委会”的狼群在夏家号叫时,突发奇想地决定要趁着市政规划时给这条街重新取一个名字,以前那啥子“殡葬一条街”多不好听。

那时候夏安瑾她爹正塞着耳机听着某某人的《白月光》,恰巧在群狼抓耳挠腮想不出名字时摘下耳机,知道缘由后,专门跑到窗户旁故作沉思了一会儿,大叫一声:“就叫明月里吧!”然后像是没事人一般,重新戴上耳机趴在窗前重复沉思状。后来夏安瑾问起她爹时,他竟然是过了很久才想出是自己取的名字,而后故作庄重:“世间有红白喜事,咱们这条街的铺子又全部都和殡葬有关,像是永远笼罩在白色的月光下,所以叫做明月里。”夏安瑾听后一言不发,打开家门,拎了她老爹丢了出去。依然是很正常的声音:啊~~嘭。“啊”是她老爹的哀号声,“嘭”则是她老爹撞到墙的声音。

夏安瑾走入街,风把地面吹得很干净。她突然觉得周身一冷,似乎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随即她一个过肩摔把身后那物件甩得老远。

那物件掉到地上竟是不住地哀号,风把“它”的声音吹得老远:“夏安瑾你个杀千刀的,我无比娇贵白嫩似水白里透红与众不同人见人爱鬼见鬼爱的脸啊!”夏安瑾嫌弃般地抽出手绢,恶狠狠地擦了擦手,又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一只塑料袋,捏起手绢迅速丢到里面,接着走到垃圾桶旁,看也不看径直丢入“不可回收垃圾”那边。

那物件看了夏安瑾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眼圈红了。夏安瑾看到“它”的表情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喝一声:“程成成你这个变态!”便走掉了。

废话,若是你看见一个骨骼粗壮偏偏眼若桃花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帅哥,朝着一个刚刚一米六并且毫无再升高前途的娃娃脸撒娇,会是什么感觉?

夏安瑾走了一整条街,和各种人物打了招呼。这其中有被夏安瑾以老拳痛扁一顿的老和尚海底捞。那老家伙以夏安瑾她娘上次只放了五个鸡蛋给他做斋饭为借口,并且声称如果夏安瑾不把余下的两颗鸡蛋给他补上,他就把夏安瑾小时候的糗事写在符纸上做成千纸鹤到处传播。夏安瑾心想鸡蛋哪里算是素食,食堂的西红柿炒鸡蛋都成了荤菜了,你个老和尚凑什么热闹?同时又被老和尚的威胁气个半死于是动了手,打完之后才发觉心情居然变得那么舒畅。夏安瑾自认为不是个容易记仇的人,什么老和尚五年前偷吃了她喜欢的豆沙春卷啊,三年前偷了她Oppo的MP3啊,她全都没记住的。

一旁观战的道士和泰迪熊看见夏安瑾打得尽兴于是忍不住开始叫好,夏安瑾一激动就顺手接过了道士递过来的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后才发觉自己喝的是驱鬼符纸烧成的灰冲的水。似乎小时候也是被道士骗喝了他的水然后骤然减肥二十斤。为了适应市场,道士的符纸也增加了不少功能,不过这些功能似乎都是以夏安瑾为临床试验。夏安瑾不知道这次的符纸会有什么附加功能,龇牙咧嘴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道士,这人竟像是没事人一般,把她的怒火彻底无视掉,然后人模狗样地拉住她在僵尸背上下了一盘棋才肯放她走。

夏安瑾捂着肚子在街道上晃,突然眼前一亮,一大束色彩各异的花突然在她眼前冒出来。不过这些缤纷的花都是纸花,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在花圈上大力扯下来的。花朵后面比花更美丽的脸孔是大美女零,正在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夏安瑾。趴在夏安瑾肩上的泰迪熊则是吹了声口哨,扯着嘴巴从零手里挑出一只白色的花来。

夏安瑾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才从街头走到街尾她家。要知道,这条街只有一千米……

夏安瑾终于走到街的尽头,虽然是陰森森的一栋楼,却是此片区域仅有的一幢住宅楼,街上所有人都居住在这里。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店面林立,门大开着或是半开着或是关得很紧。居住在这里的人作息习惯几乎完全不同,却能相当融洽地相处下来。

夏安瑾没乘电梯,徒步走到十层。

门像往常那样开出一道缝,不小心漏出来一点儿温馨的灯光,夏安瑾松了口气,却没有进门,竟是倚在门框上坐了下来。

不久夏安瑾开始觉得脖颈发冷,转过头发现原来是自家老头拿了冰块塞到她脖子里。

气哼哼,夏安瑾站起身,老头一呆就被她推到门外。夏安瑾啪地关了门,把他关在外边,虽然老爹只穿了一条沙滩短裤,虽然现在正春寒料峭。

夏安瑾背靠着门,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自己的无良老爹,却无意间发现那只尾随自己的泰迪熊竟是早早地钻进屋来,似乎在前一刻还在不停地对着被推出门的自家老爹做鬼脸。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夏安瑾垂头丧气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自己家的老太太,热心的居委会主任肯定是跑去变相协调邻里关系:打麻将去了。

【夏安瑾PK泰迪熊】

夏安瑾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养一只宠物,虽然她的新宠就是一只毛绒玩具泰迪熊。

以前呐,她老爹总是抱怨小动物太麻烦,比她夏安瑾还麻烦,居然要吃饭?粮食哪是用来糟蹋的?当然,夏安瑾听到这句话的后果是:门“啪”地打开,某庞然大物被径直丢到门外。继续“啊~~~~~嘭”。然后夏安瑾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妈,咱家今天的垃圾格外多呢!你一会儿下楼时顺手丢出去吧。当然她老妈会相当配合地拖着穿着短衣短裤的她老爹在楼下晃上一阵子,待夏安瑾完全忘记这件事时再带着自己早已经冻成冰棍的老公回家。

时钟转过十二点后就又到了新的一天,夏安瑾破例起了个大早。谁能料到她夏安瑾居然也有比太陽早起那么一点儿的时候。

“多好的宠物啊,软软的暖暖的。”夏安瑾盯着面前的泰迪熊。

小泰迪熊稍稍退后一步。

“而且不用吃饭超级节省粮食。”夏安瑾的目光在小熊身上钉得牢牢的。

小泰迪熊再退一步。

“还有,皮毛的颜色多漂亮啊,用来擦玻璃都看不出脏。”夏安瑾开始托着下巴。

小泰迪熊已经退到了窗边。

“要是在眼珠附近安个小灯泡,肚子里装块电池,弄个线弄个开关,眼睛就会亮了吧,晚上就可以当做手电用了。”夏安瑾看着此刻躲在窗帘后边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泰迪熊,坏心眼地想。

毛茸茸的泰迪熊突然觉得自己的绒毛似乎无法阻挡面前的女人散发出的寒气,“嗖”地跑掉了。

夏安瑾VS泰迪熊第一回合:夏安瑾胜。

进来催促女儿起床的夏妈妈被自家女儿吓到:这孩子怎么起这么早,而且眼神极其诡异地盯着自家窗帘笑?难不成……孩子大了?嘿嘿嘿。夏妈妈小算盘拨得极快,却以更快的速度把夏安瑾拖去厨房吃早餐。

夏妈妈看着夏安瑾把手中的油条泡到牛奶里然后笑嘻嘻地吃完,突然脑子不能思考了:照这情况,这孩子不是大了,而是傻了……孩子他爸!

夏安瑾把自家老爸老妈吓个半死后一蹦一跳地下了楼,心里念念不忘的自然是from标准泰迪熊to手电筒泰迪熊的改造计划。从家到街道口一千米的道路居然用了十几分钟就走完了,不是因为那些乌七杂八的家伙怕她迟到而手软,而是……完全被她的表情吓到了。程成成的毛毛手爪几乎是惯性般地搭到夏安瑾肩上,但是夏安瑾过人的过肩摔功夫并没有在这个美丽的清晨展现出来,程成成第一次看到她如花笑脸这么轻易地绽放在自己面前时,竟是突然间傻掉了:“啊啊,太耀眼了,受不了了。”于是拼命揉着眼睛跑掉了;老和尚海底捞远远看着夏安瑾跑过来于是摆好了架势,谁知道她竟然是捧着五颗煮鸡蛋一边跑一边叫:“海爷爷,给你的鸡蛋哦。”老和尚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生活的色彩突然黯淡下去,还海爷爷,怎么觉得这称呼和海公公差不多?继而脚底抹油般溜掉了;茅山道士一看老和尚的架势,扛起僵尸飞奔起来,速度堪比新一届110米栏冠军罗伯斯;美女零发现夏安瑾一把接过自己手中的纸花,竟然还破天荒地表扬自己手巧后突然觉得自己开始全身抽筋……

原本上学的路程需要两个小时,当然这是在那群祸害捣乱的情况下,但是今天她夏安瑾仅仅花了半小时就到了学校。

不迟到的感觉还真是好。夏安瑾得意地想,坐在桌子上把小腿晃得老高。更是在老师进教室的时候努力挺挺胸,谁知道老师见了她居然把眉头拧起来。

夏安瑾不明白,难不成老师觉得自己应该迟到?然后开始不满,挑衅般地盯住老师不放。年轻的女老师终于被她盯毛:“夏安瑾,马上从课桌上下来,然后带着你背上的泰迪熊去办公室等我!”

夏安瑾突然懵了。好吧,她承认,虽然还没有上课,但是自己坐在桌子上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对,但是这“背上的泰迪熊”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僵硬地扭过脖子,居然对上一双贼兮兮的……熊眼。“你!”夏安瑾说不出话来,听到她大喝一声的老师则更为生气,径直走下讲台拖着夏安瑾离开教室。

夏安瑾咬牙切齿地看着捏在手中的泰迪熊:“算你狠!”却被突然回头的老师听到,于是“啪”的一下,头上多了个包。

夏安瑾看到那泰迪熊嘴角诡异地扯了下,有小小的声音传出来:“我要告你虐待学生!”于是夏安瑾同学的头上又多了一个外形和大小都与前者无异的包。

夏安瑾VS泰迪熊第二回合:泰迪熊胜。

日子就在不断的PK中流水般过去。

【突然出现的牛皮纸】

好辛苦。

四周似乎被黑暗掩埋,有手脚被捆起来的感觉;又好像有人拿着一把耙子在心里狠命地耙着,一下一下直至血肉模糊。睁开眼就像从水底浮出来,呼吸开始变得顺畅,那些感觉也消失了,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到,黑暗果真埋得太深了。然后听到一声叹息,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有人。

好辛苦。

伸手去摸发觉四周坚硬而冰凉,手指似乎被不小心割伤了,放到嘴里吮吸才发觉是咸咸涩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氤氲开却遇上从腹腔涌出的不知名味道,两者混合时竟然有被烧伤的感觉。冷不防有液体一滴一滴垂到颈上,更冷了。是有谁在哭吗?是为我哭吗?

好辛苦。

头很沉,似乎是被人强行塞进去无数根铁钉,摇晃两下就能听到哗啦啦的声响。停下来时偏偏有更加疼痛的感觉,似乎有另外的人不住地把脑袋里的铁钉往外拔,每拔一次,神经就抽搐一次,紧接着中枢神经把最厚重的疼痛传到身体各处,却偏偏在拔出钉子的时候脑子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我……忘记什么了吗?

好辛苦。真的。

夏安瑾一起床就发现一张巴掌大小的牛皮纸贴在自己脸上,旁边偏偏是泰迪熊放大的脸。

啊!臭熊你居然把纸片贴到我脸上?想死啊你!夏安瑾的脸上堆满乌云。全然不顾泰迪熊拼命地摇头喊NO,夏安瑾把小熊拧成麻花状,接着是四方形,然后是三角形,圆形……

手感不错。夏安瑾终于松开手,泰迪熊则是在一旁拼命地把自己扯成原来的形状。夏安瑾一看就乐了:谁看过一只泰迪熊自己扯自己玩?

夏安瑾抓起刚刚被自己丢到一边的纸片看了看。啥米?好辛苦?啾啾啾啾啾啾啾……好辛苦?什么意思?非主流?行为艺术?

于是随后的一天夏安瑾同学是顶着一张困惑的面孔度过的。不过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差,所以当这位同学晃晃悠悠地打翻一路人马回到家后就已经完全忘记了有关纸片的任何事情。

【夏季°】

夏安瑾记忆里的每个周末都是在自家店里度过的。用无良老爸的说法就是夏安瑾你要证明你自己不是吃白饭的。于是“吃白饭的”这个说法作为一座大山,把夏安瑾对童年的快乐印象压缩成一张A4纸的厚度。

夏安瑾家的店,“夏季°”开在这种殡葬一条街还真是够不恰当,因为它是一家玩具店。“夏季°”当然不会低劣到去给死人做玩具,玩具肯定都是做给活人的,给死人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被统称为祭品。“夏季°”的玩具固然也是卖给活人的,不止她家,整个明月里都是为活人服务的,他们虽然赚的是死人钱,却全部都是从活人处获得。因为活人才会有眷恋不舍才会有孤注一掷,才会有良心不安;同样也只有活人才会有贪婪、被诱惑外加恬不知耻,死人可是相当安静的。他们就是心安理得地从尘土里取出生活。

“夏季°”的生意一直都是明月里最好的,不只因为此街仅此一店,还因为“夏季°”的生意没人替代得了,夏家人一直都是作为最顶级的灵媒沟通两界,而她家的玩具则是临时承载死去的人的灵魂容器。如果有谁期待见一下他死去的亲人问问其来不及说的银行号码,问问有没有藏宝图或者是问问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为什么没把遗产给自己之类的就要拜托夏家人了。但是夏家人也是有原则的:“问生不问死”,只能问死者生前的事情,死后的事情已经与生者完全无关,所以一点儿都不能问。

夏安瑾从小在自家店里帮忙,看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大多数来她家店里的人都是从骨子里透露出贪婪自私,偏偏脑袋里总是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掩盖住所有的喧嚣嘈杂,安安静静地从尘世里走出来,再安安静静地回到尘世里。

那个女子出现在一个雨天,街道的表情是陰沉的,那人偏偏穿了一身明媚的黄色,远远地走过来,不沾染一丝尘埃。夏安瑾记得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苏浙人士,偏偏以极其坚定的口吻租了一只玩偶,并且以极高的价格诱使夏老爹准许她带着玩偶离开。夏安瑾不愿把其他顾客的龌龊想法扣在她身上,于是禁不住问了自家老爹那女子的意图。夏安瑾记得自家老爹很难得地叹了口气,走出去几步盯着窗外,一字一顿地告诉自己:那女子租了一只玩偶,并带走了爱人的魂魄只为了相聚一天。夏安瑾于是突然厌烦起自家店来,这个样子的话,那个女子怕是永远也挣脱不开了。害人越陷越深的也是自家店吧。还真是困惑,自家店明明是为了让人更有希望,这样看来,却似乎使人更绝望。

忧伤这种东西,就像是衣服上的油渍,明知道它的不好,却偏偏没有办法一下子清除掉,还真是让人懊恼。如果洗涤方法不对,更会毁了一件衣服;处理忧伤的方法错了,人就会一直一直沉浸在其中甚至上瘾吧!

【居委会的同志们】

夏安瑾不明白,自己的老妈也就是明月里的居委会主任为什么会把替她开会这种事情放在自己头上,却偏偏在听老妈说到下个月的零花钱时没了气节,屁颠屁颠地接下了任务。

居委会啊。下午放学后的夏安瑾站在明月里街口,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零花钱更重要一些于是快步走起来。

道路出奇的清净。似乎有一阵风把人一股脑全都吹跑了,甚至是路边的小小木棉都变得更安静,但是却格外寂寞起来。夏安瑾突然发神经一般笑起来,自己也是怕寂寞的人吗?晃晃脑袋摇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赶紧脚下生风。

居委会的第一驻地是自己家的店,第二是自己家。这就是夏安瑾的苦啊,谁愿意回家后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一群人拉长脸争得面红耳赤?好吧,她承认,即使他们没有争得面红耳赤,夏安瑾也不会欢迎他们的,因为所谓的居委会就是那群乌七八糟的人组成的呐!

夏安瑾看看自己的表,时间还早得很,四点四十。在这个时候开会的话应该是在自己家的店里吧!踢踏踢踏地在路上走,很远就看见橱窗里各式布偶各种各样的表情,虽然呆板,却是不折不扣的绚烂风景。毫无征兆地刮了一阵风,把店门口的“夏”字招牌吹起来,转了几圈,随即安稳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夏安瑾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拉开门。

不出预料地被程成成搭毛爪上肩,于是夏安瑾的过肩摔超级华丽地登场。

夏安瑾盯着程成成皱成一团的脸:“呦,程成成你在啊。怎么看到我就跑到地上去了?这么大的礼我怎么受得了。”

老和尚出乎意料地没有问夏安瑾要鸡蛋,却是站在远离人群的墙角,闭着眼把自己掉光漆的木鱼敲得山响;臭道士则是站在椅子上为他的僵尸编出一头非洲小辫子。要问为什么他会站在椅子上的话,则是因为他的僵尸不会弯腰;美女零则是在飞速地剪着纸花,地板上落下的各色花纸在陽光照射下有不真实的感觉。

夏安瑾看着面前的一群活宝,清清嗓子拿出自己老妈的腔调:“我们都是明月里的一员,一定要为明月里的未来奋斗不止!”没人理她是注定的结局,因为当初她妈用这一招时就从来没有过叫做效果的那么个东西。夏安瑾火了,老妈干吗非逼自己以这一句为开场白?就好像那句“代表月亮消灭你们”一样,华丽丽地无效。

如果是别人,在这种极其冷场的情况下肯定会想办法暖场,但是那不是她夏安瑾的作风。一气之下忘记了老妈的“零花钱”威胁才是她的风格,夏安瑾气呼呼地拉开门,看都不看在场的群众一眼,啪地一关门,走掉了。

屋子里是许久的沉默。

“这样子,没有问题吗?”怯生生开口的,却是美女零,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夏安瑾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相当生气。

“放心,这家伙像小强一样。”程成成接口,却在心底不住地打起鼓来,如果那家伙真的像小强,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墙角不住地敲着木鱼的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睛:“她收到信了。”然后接着敲木鱼。

“这样啊。”程成成咬咬牙,“那么没办法了。”

零则是在一旁担忧地咬起嘴唇,老道士似乎事不关己地继续给僵尸梳头,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不小心捏断梳子。

整屋子的人重新陷入沉默中,只有梆梆梆的木鱼声在傍晚的夕陽中走得很远。

【Secret】

夕陽悄悄往下潜行。路旁的木棉花悄悄藏起颜色。

夏安瑾气哼哼地踢翻了路边的垃圾桶,吓跑了垃圾桶旁觅食的流浪猫,踢踢踏踏地在石板路上走着,却没发现自己以往从未这么早回过家。

仅仅是十层楼的高度,夏安瑾没有乘电梯,而是决定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就算是撒气好了。却是每走一截楼梯,心跳就会加快一些。夏安瑾怕是下一刻就会有颗血淋淋的心脏跳出来躺在自己眼前和自己打招呼,于是走得更快了。

第十层,1003室。

门大开着却没有声音传出来,没有老妈看电视时发出的大笑声,也没有老爸被老妈责怪时小小的辩解声,甚至连电视插播的烦人广告声都没有。夏安瑾发了呆,在家门口停下来。记忆力超级差的夏安瑾居然在此刻想起某个早晨的一张牛皮纸。见鬼,那上边到底写的是什么?似乎是啾啾啾啾啾……之类的?还有什么好辛苦?

夏安瑾摇摇头,晃掉所有的想法,扯着嘴巴硬挤出一个笑容来。

伸手拉开门,大叫一声:“老爸,老妈,我回来了。”

没有人答应,夏安瑾低头看见流到脚边的深红色液体,再次呆住了。目光颤抖着在客厅里搜寻,然后发现自家老爸伏在地上,目光朝着自己看,背上几道深深的伤痕交错着,皮肉翻出来,血液汩汩地往外流。

夏安瑾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逐渐僵硬,却硬忍着迈出几步,老妈在哪里?却在回头时发现僵硬的站在门后边的自家老妈,嘴边有极其诡异的笑容,手中拿着菜刀,刀身上有血液缓缓流到衣袖上,然后一滴一滴地敲击在地板上。

他们……不是我的爸妈。不是吧?

夏安瑾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撞上一个人。回头发觉是零,她伸手抹去夏安瑾脸上的泪水,叹口气:“他们的确不是。”

程成成凑过来:“我就说嘛。”却在看见夏安瑾惨兮兮的脸时知趣地闭上嘴。

夏安瑾鼻涕眼泪横飞时,却看见脚底下的血液一点点地倒流回去,径直流到自己老爹的腹腔中,而他背后极深的伤口竟然逐渐消失了。客厅也逐渐变成正常的样子,一切重新井井有条起来。

夏安瑾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父母和身后的人一一打着招呼,突然迷惑起来。下一刻却像是有老鼠在自己的脑壳上打洞,有那么一点光透进大脑来。

零掰正夏安瑾的脸,逼她直视自己:“夏安瑾,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每天都在路上阻拦你?不是因为我们觉得你好玩想逗你,而是因为你父母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重复一下你最不想看到的场景。我们今天没拦你,是因为你收到信了,就是那张牛皮纸。信的含义,是你开始从内心拒绝忧伤,所以你已经不适合在这里待下去。”

夏安瑾呆呆地看着一贯温柔的零,偏偏是这个人此刻说出刺一样的话,硬生生地扎到自己心里面。于是记忆逐渐通透起来。

她才不是什么夏安瑾。她的父母固然也不是现在站在客厅里的那两人,她记得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对自己温柔地笑,自己的母亲也绝对不会有做居委会主任的心。他们曾是一对平凡的夫妇,却又比谁都不平凡,只因为家里成天的锅碗瓢盆破碎的声音和母亲晚上低声的抽泣声和满身的伤痕。

那时候,母亲果真还是忍不住了,所以才会拿起菜刀砍过去吧!

她呆站着,棕色绒毛的泰迪熊跑过来,抱住她的腿。零朝它点点头,于是屋子中的“夏安瑾”和泰迪熊的身影逐渐变淡了,过了一会儿终于彻底消失掉。

程成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打了个响指,于是客厅里的夫妇二人变成了两张纸人飞到他手里。

“这样便好吧!”零的头压得很低,声音却更低。

老和尚拍拍头:“很好吧,起码假父母给她的温暖,是她从亲生父母那里体会不到的吧。也算是完成她的一个心愿了。”

【他们都叫夏安瑾】

“编号1999的夏安瑾,女。目睹家庭惨案,导致忧伤过度陷入昏迷。到明月里后被程成成替换全部记忆,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有我的友情客串?”

一大清早可怜的程成成便被一个黄衣女子追着跑,老和尚见了,笑眯眯地地扯扯胡须。随即抬起头开始看天空,开始叹气,没有她,这里会格外寂寞吧。

道士搬着他的僵尸出来晒太陽,看见仰天长叹的老和尚,于是加入其中和他一起叹气。

友情客串的黄衣女子凑过来:“很快,我们就会有下一个夏安瑾。”

那些深陷伤痛的人总会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到达明月里,然后被替换掉部分记忆,幸福地融合在其中。如果一个人太悲伤,就会深陷到内心的壳,他的真实情感就到了明月里。明月里所在的空间是被时间遗弃掉的,在明月里的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过是真实世界的一刹那。那人一旦收到来自真实世界的信,那么就证明她不再逃避,开始正视伤痛,那么离开明月里的时候也就到了。虽然明月里能够提供治愈的环境,但那是在遗忘过去的情况下安稳的生活,仍然是逃避的一种,真正治愈好伤痛还是要靠自己和爱你的人。

“她还是走了呢。”程成成凑到老和尚身边。“不过那个孩子还真是够强大,臭老头竟然在很久之前就把夏家熊给她。臭老头大概是咱们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能走出明月里的吧。”

老和尚的木鱼声于是敲得更响了。

零突然停下裁剪手中的纸花,“她还会回来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道士突然从嘴里挤出很简洁的一个字来:“会。”

如果重新陷入悲伤太深,那些从明月里离开的人都会回来明月里的。那个时候,我们就再和她一起编出一个美梦好了。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明月里?

【后记】

墙是白的,周围走动的人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筱娴醒过来,清晨暖暖的陽光扣在脸上。手中有毛茸茸的触感,抓起来看竟发觉是自己小时候最珍惜的泰迪熊,隐约记得是邻居家爷爷给的。似乎在某次搬家时,自己把它装在一个小纸盒里,还在盒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却没想到最珍爱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失去的,这只泰迪熊也在那次搬家过程中遗失了。

床头趴着的人睡得迷迷糊糊,见她醒过来立马瞪大眼睛。筱娴看着他,甜甜地笑起来——面前人的表情像极了梦中的泰迪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