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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相信任何人

引子

一轮残月挂在树梢,像患了白内障的眼睛,乌云鬼魅地四处游荡。巨大的天幕下,整座山就像是一个冰雕玉饰的坟墓,极寒、神秘。我置身于其中,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瘆人的吱吱声。眼前全是树,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洞疖像一张张咧开的嘴,冲着我邪邪地笑。

我紧了紧外套,感觉有些疲惫,便倚在一棵树上。树上的雪受到震动落了下来,盖在我的脸上。我甩了甩头,发现前方有一片飘忽的白光,如白绫一般舞动着。白光里面浮动着无数的光圈,一个影子依稀地出现在那里。

影子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狼。它的体态十分壮硕,毛发像涂了一层油,眼睛通亮,闪着绿莹莹的光,也许是闻到了血的腥味,兴奋地朝我走来。

我紧张地准备转身逃开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刚才倚靠的那棵大树,树枝如藤蔓一般,将我紧紧地捆住,我成了长在树杆的一颗大肿瘤。那只狼走到我身边,前爪高高抬起,变幻成了一个女孩。她光着脚,只穿了一件粉色的睡衣,她仰着脸看我时,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脸和脖子上面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血管。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歪着头欣赏着我的神态,我能闻到她嘴里发出来浓重的令我作呕的腥味,她又伸出一只瘦骨嶙峋并且发白的手开始触摸我的头,来回地摸,我头颅上的血像小溪一样沿着头顶四周往下滴。

她伸长舌头舔着我脸上的血,冰凉柔软,还不时发出啧啧声,好像在嫌弃我的血不够香醇。当她舔到我的眼睛时,脖子歪了一下,发出咔嚓的声音,她用手轻轻将其拨正,低吼道:“你怎么会是……”

她的声音立刻引起了一阵动静,很快,从远处奔腾而来一条小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发红,肚皮瘪得像个口袋垂在那里。

“你退后!”女孩命令道。

但小狼似乎被饥饿冲昏了头,根本不理会她,继续向我逼近,并且身体慢慢直立起来,变成孩子的模样。他管女孩叫“妈妈”。

“他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吃他。”女孩舔了一下嘴角黑色的血汁,深表地遗憾地说。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死的,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只记得我进入山里后,与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有过搏斗,最后我苟延残喘地躲进了隐蔽处。

这时,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啦啦地吹来,所有的树木拔地而起,如潮水般地退去。月黑风高的巨大天幕下,我看到了无数张熟悉的脸孔在旋转,他们召唤着我,就在我快要接触到他们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幽幽地从天际处传过来:快离开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一愣,刚才飘在面前的脸全部碎成了粉沫,像满天的雪在半空中飘舞。

1

2000年的冬天,我从南方海滨小城辗转来到了东北一个名叫穆沟屯,天空下起了大雪,把我从车站拉到这里来的是一个戴着厚厚的毡绒帽,肩膀宽厚的大叔。他摩的突突突的声音,在村口引来了一阵犬吠。

“终于到了,这冰天雪地的,路实在不好走。听口音你也不是这旮旯的人,都快过年了,来这里干啥?”大叔将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一说话,面前便笼着一团白气。

“我来找个人。她姓穆,是这个屯子人,叫穆小萌,大叔您认识吗?”我眯眼睛问,这时已经是黄昏,雪色暗了下去,但还是感觉有些刺眼。

“这个屯子的人全姓穆,不过这穆小萌名字听上去真的没什么印象。”大叔摇摇头,欲言又止,“我多嘴一句,你办完事就回去,别老呆在这个屯子里。最近几年,这个屯子都不怎么太平,特别是晚上,你得多留点神。”他说完,再次启动了摩的引擎,突突突地转了个头,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我提起雪地上的行李,向屯子里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个人一直在隐蔽处悄悄地跟随着我。所以,每走几步路就会向后看上一眼。

屯子里面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炊烟搅着一阵饭香袅袅地上升。我的出现,最先引起了一个正在篱笆墙里挑菠菜的女人注意。女人戴着蓝布方巾,眼睛不大,却看出来很精于世道,见我疑疑惑惑地往村子里面走,便叫住了我:“你找谁?”

“穆小萌。”我说,心里期待着她能给我一些确切的指点。

女人怔了一下,警惕地盯着我,“你是谁?你们什么关系?你找她有啥事?”

“我……我是拜人所托,来见她一面。”我的态度相当的诚恳。

“见她一面?你南方人吧,大老远的来,就为了见她一面?没有别的?”女人撇了撇嘴,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不太愿意和她继续聊下去,总觉得这样的女人天生的一副尖酸刻薄样,一般人别想从她们的嘴里套出点实话。就在我准备从她身边侧过去时,女人实然说道:“穆小萌死了,你走吧。”

我心里猛地一沉,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死的?”

“被狼咬死的。”女人语气平淡地说着,还将篮子最上端一根烂掉的菠菜叶剔了出去。见我呆如木鸡的样子,她又说,“怎么,不相信?真的被狼咬死了,去年的事情。你算是白跑一趟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飘着热气的窗户里面传出来,那个声音怒气中带着惋惜,“也不知道这个妮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别人害的没有容身之处,只能进山当了狼女,害了自己又害别人,哎,报应啊,迟早都会来的。”

第一个女人见被人揭穿了自己的谎话,提着篮子快速向家里走去,走时还不忘狠狠地剐了我一下。

我在原地一时迈不开脚步,发现第二个我说话的女人,像招魂似地朝我招招手。我走上前,站在墙根处,那个女人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来,打量了我一下,“你找小萌到底有啥事啊?”

我为难地说:“我必须见到她的面才能说。”

女人“哦”了一声,见我脸颊被冻得通红,动了恻影之心,“进来歇会吧。”

我走了进去,我打量了一下屋子,炉灶上有三口大锅,一角堆放着木柴和蜂窝煤。门口置一炉子,一口黄垢斑斑的水壶正哧哧地响着。

女人转身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谢谢。”我感激地看着她,女人挽着一个大发髻,脸上有些雀斑,眉心上有颗痣很显眼,手腕上套着一个手镯,凭质地看,应该是铜的。

喝了几口热水,感觉浑身都热乎乎的,浑身的细胞活跃起来,我也不像刚才那样拘束,问道:“嫂子,小萌她到底怎么了?”

女人看了一眼外边,将厨房的门轻轻掩上,这才坐在我对面,“小萌啊,怎么说呢,这孩子命苦啊。小时候,才四五岁吧,小萌的妈妈就跟人跑了,后来呢,他爸又娶了一个,这个后妈不把小萌当人看,小小年纪就逼她干重活,也不给小萌上学。小萌十七岁那年,终于从家里逃了出来。起先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直到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了,挺着个肚子,她后妈死活不让她进门,小萌没办法,只好进了山,后来进山打猎的村民们发现了她,说她已经变成了狼,身边还有别的狼听她使唤。”女人说着,见我若有所思,拍了下我的胳膊,“你知道刚才那个女人是谁不,她就是小萌的后妈,柳三翠。小萌进山当了狼之后,不少村民就怪她,说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所以呢,她见到谁,都说小萌死了。”

“那这样说,我这次来,要想见到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失望地嘀咕着。

“那可不是,弄不好把小命都搁上。所以呢,我劝你趁天还没黑,从哪来回哪去,再说了,”女人的语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们这好不容易才平安下来,谁不想好好地过个年呢,狼不讲道理,万一你找到她,把她激怒了,她发起疯来……”女人不再往下说,盯着我的脸看。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能理解。但我这次来,肯定是要见上穆小萌一眼的,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于是,我问:“真的没有办法见她吗?”

女人见我语气松动,脸色也缓和下来,“也不是没有,你若是真要见她,估计真得进山了,不过,那真是太危险了。”我掂量着她的话,在内心进行了一番斗争,最终还是心一横,决定去山里。

2

站在屯子里面就能看到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山上全是树,树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我估算了一下,现在进山,如果来得及还能搭个睡觉的帐篷,生上一堆火,再晚,就有些不太方便了。想到这,我将行李往身上提了提,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而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好像那个人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我四下看了看,又走了一段,看见迎面急匆匆地来了一个人,和我一样同样穿着军大衣,两只手套在宽宽的袖筒里面,他一直低着头,差点撞到了我。“对不起对不起。”他侧着身子从我身边走过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尖叫起来,“徐天泽!”

我愣住了,盯着他看,对方一副意外惊喜的表情,“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穆志军啊。”见我还没有想出来,他又提醒道,“镇江三陽船厂,记得不,穆志军。”

我努力地在大脑里面搜索着,终于一线灵光闪过,关于穆志军的记忆一下子被调动起来,“穆志军,原来是你啊!”我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两个人像久逢的知已紧紧地抱在一起。

“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个屯子里面的人。”我由衷地惊叹道。

十年前,穆志军在我舅舅的船厂时,我只知道他是东北人,并不知道具体家住哪里。当时,他刚进厂的时候,才不到十八岁,个子矮矮的,又瘦又小,没想到十年一过,他居然长成了一个标准的东北大汉,倒是我,一场变故后,骨骼似乎在委缩,被他抱在怀里,像一个娇弱无骨的女孩子。

他很好奇地问我来这里的原因,我只说来这里找穆小萌,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只是说天快黑了,今天晚上让我住在他的家里,明天再行动。

当天晚上,我就住进了穆志军的家里。他的父母亲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得知我是穆志军的旧交,特意炖了一锅羊肉,穆志军拿来一瓶酒,表示今晚一定要与我不醉不归。他的父亲却叮嘱我们早点睡觉,酒可以明天再喝,命要是没了就真没了。

穆志军满口答应,可他的爸爸刚走,他就劝我敞开肚子吃喝,还凑到我耳边说酒酣耳热地说:“别听他们的那些话,全是吓唬人的,要真是狼来了,我就一槍崩了它。”穆志军说着,往墙上瞅了一眼。那里确实挂着一把猎槍,猎槍槍柄上虽然有少许的绣迹,但还是亮堂堂的。

穆志军酒一喝多,话就多了,说着残留在记忆里的当年在船厂的发生的一些人和事,然后又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怎么突然想起来找穆小萌呢?”

我犹豫了一下,考虑到难免需要穆志军的帮忙,索性对他直说:“穆小萌是我的未婚妻。”

穆志军吃惊不小,我就把我与穆小萌相识、相爱的经过告诉他。那年穆小萌在我们小城里面的一家饭馆当服务员,我经常去那里吃饭,便认识了她。小萌很单纯,也很善解人意,我们相爱后,打算去年年底结婚,可是没想到我们在一次外出旅游的途中,被歹徒盯上。歹徒将小萌当做了人质,让我准备五十万的赎金,并且要求我不能报警,可是我最后还是报了警,当我带着东拼西凑的五十万赎金去解救小萌时,小萌却下落不明,而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会不会,她已经挂了……”穆志军舌头开始打结,说话也控制不住自己。

“不,虽然警方也这样告诉了我,但是我一直不相信,我觉得小萌回到了她自己的老家。所以,这就是我来找小萌的原因。”

穆志军歪着头想了起来,又掰起了手指,“小萌,我已经有十六年没见过她了,不过我一直在外地,也是最近几天才回家,等年一过,我又得出去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猎槍,有些担忧地说:“你说今天晚上,这狼会出来吗?”

穆志军反问道:“你是希望她出来还是不希望她出来?”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伸长脖子直灌下去。

我没有回答,穆志军又问:“你说,这人真的能变成狼吗?”

我摇头,“从动物学遗传基因上来讲,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即使是和狼呆在一时间长了,最多也会模仿出狼的一些动作,或是生活习性,但终究还是人。”

穆志军同意我的看法,“所以呢,你千万不要把狼和小萌混在一起,小萌是小萌,狼是狼。”

我觉得穆志军的话有些道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万一小萌真的变成了狼,子弹不长眼,伤到她怎么办?就在我内心有些纠结时,听到了门外“沙沙沙”的声音,很轻,像树上的雪落在地上的声音,密集地由远而近地传来。

我用胳膊捣了一下穆志军,穆志军眯缝着眼睛看着我,晕忽忽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说:“好像狼来了。”

穆志军打了一个酒嗝,“来了就来了呗。”他满不在乎地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够墙上的猎槍。他真的是喝高了,居然把槍头一端对准了自己,我费劲地给他纠正过来,他趴在了桌子下面,把猎槍架在桌子上,正对着门口。

我紧挨着穆志军,眼睛从门缝朝外看,门缝太窄,看上去很费劲,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变成烈焰把门烧个洞。刚才那个奇怪的“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走到门口时,那种声音消失了,门缝处像是被一团陰影挡住了。

我屏气凝神,紧紧地盯着那里看。那团陰影一直在蠢蠢欲动,起先在门口来回走动,后来动作渐渐大了起来,不断地往门上撞,一下、两下,门上的门栓受到震动,一点一点向下滑。我紧张得不能呼吸,而此时穆志军的酒醒的也差不多了,像一个狙击手高度紧张地执行着一项神圣的任务。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我感觉自己的鼻子突然痒了起来,有想打喷嚏的欲望,我用两个手指夹住鼻头,可还是觉得有股气体要爆破而出。我又蜷下身子,将鼻头埋入胸口厚厚的棉袄上。此时我的脸一定涨得比雪地里的胡萝卜还要红,最后还是让那股气体像突破瓶颈一样喷薄而出,沉闷的“扑哧”一声,在寂静声中尤其突兀。

穆志军惊了一下,一脸怒气地盯着我。我面带愧色地观察着门缝里的那团黑影的动静。似乎刚才那一声扑哧声,让它意识到门里有股危险正在等待着自己,它停下撞门的动作,静静地呆在原地,像是在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缓缓的,终于转过身,随着“沙沙沙”的声音,慢慢离去。

我估算着它走了一段距离,便悄悄地上前,将门缝稍稍开大了一点,朝外看去。果然,在夜色中,依稀能看见一只狼拖着尾巴向远方缓缓地走动着。它似乎感应到最后有人在看他,迟疑地停了下来,缓缓地向后看,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突然其中一只眼睛妩媚地朝我一眨,我一惊,本来摇摇欲坠的门栓掉了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脚,我顾不上疼,慌忙捡起来,将门关紧。

穆志军一直到睡觉之前,还在埋怨着我那个毁灭性的喷嚏。我开始沉默,最后还是牵强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情况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万一真是小萌呢,小萌她即使变成狼,也是一只好狼,而且还我听村头第二户人家的那个大妈说小萌是逼不得已才进山当狼女的。”

穆志军听我说完,脸色突变:“你确定是第二户人家?”

“是啊。”我肯定地说。

穆志军嘴唇抖索着,很费劲地从里面抖出一句话:“那户人家的大妈早就死了。”

我像瞬间被雷电击中了,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3

一晚上,我都没睡好,白天和我说话的那个大妈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特别是眉心上的那颗痣如活了一般,对我挤眉弄眼。我睡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起床,刚一睁开眼就听到一阵磨梭声,声音从正屋传来,我走过去一看,发现穆志军正在那里擦槍。

“你真的要带槍上山吗?”我看到那杆槍就不寒而栗。

穆志军看了我一眼,说:“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开槍的。山上野兽多,带着安全些。”

出门时,我不时停下来向后看去,直到现在,我还是有那股被跟踪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仿佛那人还在附近。穆志军不时地催促着我,我有好几次真想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但始终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进了山,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山里的树木虽落尽了叶子,却因为严寒却显得更加的苍劲。穆志军轻车熟驾地把我带到深山处一个小木屋里。木屋上盖着厚厚的雪,有点像童话世界里的情形。

此时,幕色已经悄悄降临,穆志军借着手电的灯,生了一堆火,木柴烧得辟剥辟剥的响,小木屋顿时亮堂、温暖了许多。接着,他又动作熟稔地架起了一个铁架子,用铁丝将一大块羊肉挂在上面。没过多久,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我猜得出来,他是想用羊肉的味道吸引狼前来。

小木屋有一个小窗户,上面泥着一层塑料薄膜,门关上的时候,从那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我坐在火边,不时地用棍子拨了拨火,空气中立刻扬出阵阵尘星。

“羊肉快熟了,我去解个手就回来,你不能偷吃哦。”穆志军半开玩笑地出了门。

我“哦”了一声,可是当穆志军走后,我的心里马上就发毛,万一在他离去的这些时间里,有什么野兽找上门来,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还好,他很快就回来了,轻轻地推开门,小木门发出一声腐木摩擦的“吱嘎”声,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扒着门框上的一只戴着黑皮套的手,心里低呼了一声,那人根本不是穆志军!

我跳起来,准备上前将门死死地堵上,可是太迟了,门很快被推开了,我急中生智地躲到了门后面,身子笔直地贴着墙,大气不敢出。

只见那人进来后,狐疑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蹲在火堆旁烤了烤火,火光在他的脸庞跳跃,我发现那人的脸上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像一条死蜈蚣卧在那里。

我立即明白了,原来一直跟踪我的人就是他。

他看着已经烤熟的羊肉,喉结抖动了一下,舔了舔舌头,然后脱下一只手套,伸手去拿串着羊肉的铁丝。就在这时,我像个幽灵一样从门后边一跃到他的身后,将一条皮带死死地扣在那人的脖子上,并用力地向后拉。那人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掰着皮带,眼珠子像要暴出来。小木屋的空间太小,我很快抵到了墙根,皮带在他脖子上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紧了,他像老旧的排烟筒费劲地喘着气,“你,你,……”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往他眼前凑了凑。

虽然他得眼珠子向上翻着我,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看清了我的面容,并且很快认了出来,“你是……”他还没说完,浑身就松软了下去。

我轻蔑地笑了一声,可就在这时,那人一条腿出其不意地找到了平衡点,似乎再一旋转,就能站立起来。我心里一惊,在这生死关头,果断地松开了手,将床上穆志军的那杆猎槍快速地端起来,将槍口紧紧地抵着他的喉结,然后扣动扳机,随着很闷的一声,他摇晃了一下,嘴巴张得奇大,像只口袋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我做得十分干净、利索,完全像电影里的高级间谍。

我站起来,正准备将他拖到了小木屋的后面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心想肯定是穆志军回来了,情急之下,将那个人像条死狗一样推到小木屋的木床底下,然后又胡乱着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穆志军进门后,定在原地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我立即否定道:“哪有什么味道,别疑神疑鬼的。”

穆志军惊叫起来,“羊肉糊了,糊了,你怎么看着的,呀,那么好的羊肉,被你糟蹋了!”他说着,连忙双手并用地将羊肉从火上取下来,还瞥了我一眼,问,“你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差?”

“有吗?”我心虚地扭过头去,穆志军递给我一块羊肉,“你这个人就是胆子小,我刚离开这么一会,你就吓成这样,快补充点热量吧,顺便压压惊,”

我漫不经心地嚼着,嚼了两口,还是放下了,“羊肉卡在牙缝里了。”

穆志军转身去够桌子上的牙签,并递给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关于这牙签的。”他一脸的坏笑地说。

我勉强笑了笑,“好啊。谈什么都行。”我这样说着,目光却无意中瞥到了不远处的床下,发现刚刚死去的那个人居然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猛地一沉,明明记得我是将他面朝里的,他什么时候又侧过身子来了?!

穆志军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已经开始陷入故事里,“从前呢,有个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上的毛孔太粗了,她妈妈带她看了很多的医院都没看好,后来寻得了一种偏方,就是用芝麻洗澡。这天妈妈在浴池里面泡了很多的芝麻,让女孩洗澡,可是发现女儿半天也没有出来,她觉得挺奇怪,便打开浴室的门一看,发现女孩正在用牙签一根一根地挑着陷入毛孔里面的芝麻。”

虽然我的注意力不太集中,但还是将故事听进去,顿时觉得一阵恶心,眉头眼睛痛苦地挤在一起。穆志军发现自己讲的故事有了点效果,幸灾乐祸地哈哈直笑。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瞥见刚才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居然也冲着我笑,很诡异地笑。我心里惊呼一声,闭了一下眼睛。

“看来你困了,睡吧,时间不早了,看来狼不会来了。”他说着,脱下外套,就躺到了床上,见我还愣在原地,招呼着:“跟个姑娘似的,别怕,我又不是同性恋。”

我小心地挪着脚步,发现那个人的身子也渐渐地向外挪。似乎只要等我一坐到床边上,他就会伸出两只手就会死死地抓住我的脚……

穆志军盖好被子,可能因为觉得被子太薄,伸手将自己的军大衣也拉过来盖在身上,在他拉扯的瞬间,军大衣口袋里的打火机突然滑了下来,在地上蹦弹了一下,像感应到某种力量,窜到了床下面,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的脚边。

“帮我捡下。”穆志军随口说道。

我一直惊骇地盯着床下那个人,他扬着眉毛,喉结抖动着,像青蛙一鼓一吸的下巴,血从那里不断地流出来,冒着泡泡。让我想起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吹着自己粘不拉叽的鼻涕。

穆志军见我没反应,嘟囔了一声,自己翻过身来,像一只狗趴在床边,伸出脑袋向床下探去。

我紧张到极点,“不要,不要。”我这样喊着,可是声音却被挤在喉咙里面发不出来。

穆志军头垂在床边,“我看到了。”

他轻松地捡起打火机,缩回身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了军大衣里面。见我还呆在原地,问:“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原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具死尸,我思量着可能是因为视角的问题。我摇了摇僵硬的脖子,颤抖地说:“我能不能睡在你的里面?”

穆志军看着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用手指着我,“我说你胆子小,真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你,唉,一个大男人,这么小的胆子,以后怎么在社会混。”他说着拍拍里面的被头,意思是,上来吧。

我几乎如迈过一道鸿沟一样,从离床一米远的地方,迅速地跳到了床里,一掀被子,就像只蜗牛一样蜷缩在里面,把自己封得严严实实。

穆志军的笑声又延续了一阵子,总算一切安静下来了。不久,我就听到了穆志军的打呼噜的声音。

因为床下有具死尸,我怎么也睡不着,倒不是真的害怕那个东西突然跳出来,掐着我的脖子要我偿命,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即使有,也是人心在闹鬼,而且我确定,刚才我所见的很可能是幻觉而已。我真正的害怕是来自于穆志军,从法律上来讲,就算床下这个人有一千个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也轮不到我来结束他的性命。万一我杀人的罪行被穆志军揭发,那么我的下半辈子就完了。

天晓得,这个死鬼为什么会跟踪我到这里,或者……他本来就是穆沟屯的人,如果当初不是不是他将小萌当人质向我索要五十万的赎金,我的生活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在他进门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产生了要杀死他的念头,这个念头来得强烈,容不得我有半点犹豫。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床下的尸体处理掉。

我踢了踢穆志军,他睡得和死猪一样,我蹑手蹑脚地走下床,火苗即将要灭了,灰烬透出黝红色的光,我定了定神,蹲在床边,依旧很清晰地看见那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猫着身子到床下,特意看了一下他的喉结处,那里粘出一股黑血,像无数只苍蝇粘在那里。就在我拉扯他的身体时,发现我的屁股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心差点跳出来,缓缓地回过来,发现一只手从床上垂了下来,接着便听到穆志军一阵磨牙声。

原来是虚惊一场!

我继续自己的行动,那个人体形比较魁梧,加上身体特别僵硬,花费了我不少的力气。但我总算将他硬拉、硬扯、硬拽、硬扛地弄出了小木屋,而且从头到尾没有弄出一点动静,这让我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我背着尸体,向小木屋后面走去,来时我就发现,那里有一个很陡的坡度,如果将尸体从那里抛出去的话,肯定能滚出很远。我打定主意,将尸体放在地上,然后用力地踢了一脚,那个尸体果然就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我就赶紧离开现场,像只兔子钻进了小木屋,发现穆志军还沉沉地睡着,一颗心终于悬了下来。我现在全无之前的恐惧,反倒有一种夙愿完成的解脱感。

下半夜,我睡得特别香甜。夜里,我还梦到了小萌,她的脸不再是愁容满面,而是如一朵绽放的山茶花。这令我十分的欣慰,觉得这样冒险是完全值得的。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发现穆志军贼兮兮地看着我,“老实交待,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咯噔了一下,“没有啊,除了睡觉还能干嘛?”

“出去就出去,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你出去时别穿我的鞋子啊。”他挑起一只鞋子,上面沾的又是枯叶又是烂泥。

我很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我出去撒了泡尿,可能太急了,鞋子穿错了。”

穆志军也不再记较,做了扩胸运动,颇为振奋地说:“昨天狼没来,今天我来设计一个陷阱,让那只狡猾的狼乖乖地钻进去。”他说干就干,找来一根弹性十足的木棍,一端打上活套,另一端用细小插枝砍掉,把尼龙绳系在上面,垂直向下,又在地面上做了几个标志,用一些木棍做成一个“卅”字形的踏板。

“好了,就这样可以了。”穆志军拍了拍手,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弹出一支来,递给我,我摆摆手,他便自顾抽了出来。

烟圈从他的鼻孔冒出来,他很享受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招呼我,“我们随意走走吧,说不定还能逮到一只又肥又美的野兔呢。”他说着便在我前面带起路来。

我跟了上去,很快发现他要走的路线离我昨晚抛尸的地方越来越近,心不由地悬了起来,扯了一下穆志军的衣角,表示不想再走了,想原地休息。

“怂人一个。”穆志军嗔怒地骂了我一句,屁股刚挨着地,又像被火烧了一下站了起来。表情变得异常惊喜,因为一奇怪的声音地从刚才布置陷阱的地方传过来,。他快速地跑过去,果然看到陷阱旁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在扑腾着。

“狼,我们终于逮到狼了。”穆志军欢呼道。

我凑上前一看,果然有一只狼的后腿被套在了尼龙绳里面,可能因为知道自己再无脱身之计,只好束手就擒,脑袋圈在身子里面,看不到它的表情。

我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怜悯的感情,对穆志军说:“我们还是不要伤害他吧。”

穆志军这次没有听我的,他用槍托狠狠地对狼的脑袋壳重重一击,那只狼打得晃了两下,倒了下去,穆志军见状,连忙拿着尼龙绳去捆绑那只狼。而那只狼出于求生的本能,再一次挣扎起来,并且发出嗷嗷嗷的哀求声。穆志军似乎被激怒了,站起来,退后了一步,将猎槍瞄准那只狼。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前方的空地上,凭白无故地多了一个人,不,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人。

她脸色惨白,像刷了一层白石灰,长长的衣摆拖曳在地上,头发垂着,又黑又重的眼圈下面流下两道血迹,眼神极其陰骛,像鱼钩一样望着我们。

穆志军吓得双腿直颤,手里的槍滑在地上。“鬼啊,鬼,鬼。”他惊恐地叫着,并朝我求援似地看过来。

我先是一惊,扭头准备跑,可是又转过头来,仔细一看,发现她真的很像,很像一个人。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喃喃地说,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了,还是太害怕了,总之舌头好像一直在打结。

她转动着脖子,看向我,又转移视线,漠然地朝穆志军走去。虽然她看我的时间不超过一秒钟,但是我已经敏感地捕捉到她刚才看我时,目光里的惊讶和慌张,还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难道,她根本就不是鬼?

“小萌,我是天泽,徐天泽,你没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很多人都说你死了,但我不相信。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大声地哭喊着,甚至试图上前伸出双臂要重新接纳她。

而她却充耳不闻,直直向穆志军飘去,把穆志军吓得缩在地上,抱住头,不停地发抖。在快要到穆志军身边时,她转变了路线,向别的地方飘去。

“走了走了。”我跑到穆志军身边,摇着他的胳膊。他惊恐地抬起头,四下看看,果真没有了刚才那个恐怖的鬼影。

而刚才陷阱里的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跑了。

“是幻觉吗?”穆志军瘫坐在地上,平息了半天,最后才回过神来,用正常的语速问我。

我肯定地告诉他:“不是。”

穆志军倒很快释然过来,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人死后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真是太恐怖了。”

“不!她没死!”我吼道。

穆志军见我情绪激动,连声说“好好好”。十分钟后,我们回到了小木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穆志军坐在小木屋的门槛处,陽光正好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身上。

“小萌她没有死。”我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穆志军烦躁地说:“就算她没有死,你是不是打算就住在小木屋里面了?”

我不吱声,说实在的,我内心真的这样想。

“别犯傻,听我一句劝,还是早点回家,收拾一下心情,好好过个年。还有,你别指望着这个小木屋,这可不是我家的房产,这是公家的,是山上护林员看山用的,特别是到过年的时候,这一片看管的特别严。奇怪了,老张头每天都在的,怎么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看见呢?”

其他的话我没有听见过,只有最后一句听得心里直哆嗦,“你说每天都有护林员在这里?”

“是啊,要不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面怎么有床有锅的呢?我开始还想着那个老张头溜号去找山下的马寡妇了,可怎么到现在也不回来,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我们整个穆沟屯就指着这座山呢,等我找到他,我非得好好地说他一下。”穆志军不满地说着,然后站起来到床前,开始收拾东西。

4

我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那个人的脸,当时觉得他化成灰我也能认识,可现在,心里却打起鼓来,这世界这么大,长相相像的人数不胜数,而且后来听警方说,绑架勒索我和小萌的歹徒是个钢筋工,一个钢筋工怎么可能跑到这山里呢?难道真的杀错人了?而且当时也真是太过于草率了,只是将尸体滚落下去,而没有将它掩埋掉。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那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可能被人发现。

我心里慌乱极了,感觉自己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

“喂,别愣着,快收拾吧。”穆志军催促着我。我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胡乱地收拾着,然后硬着头皮跟在穆志军的后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积雪,穆志军提醒我要小心一点,他看我还心神不定的,不停地笑我,说我肯定还在惦记着山里的女鬼。我没有否认,反而顺势说了声:“人都是有感情的,哪能说不想就不想呢。”

刚说完,我脚下一滑,身子失去了重心,顺着山势,一路滚了下去,穆志军的影子剧烈地动荡起来,我看到一个黑影站在穆志军的后面,那个黑影正是昨天晚上杀死的那个人,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看出他的喉结处的洞,像一张咧开的嘴,冲着我得意的笑。

一定是他把我推下来的。我在心里惊恐地想。

幸好有棵藤蔓,挡住了我,我才保住了小命。穆志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位上来,见我的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犹豫了一下,又将我扶回了之前的小木屋。

“算了,今晚再呆一天吧,明天我们再走。”他无奈地说。过了一会儿,又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了,这老张头到底去哪里了?还没有回来?”

他突然盯住我,“你看见了吗?”

我连忙摇头,“没有。”

他点头,“说的也是,我们一直在这里,我没看见,你怎么能看见呢。”他皱了皱眉头,“我就准备了一天的羊肉,现在啥都没有了。你有伤,在这里等着我,我出去弄点野味。”他说着去拿猎槍,但手一碰到槍,又缩了回来,我猜想他肯定在顾及白天见过的那个女鬼。

“你怕了?”我使用起了激将法。

他迟疑了一下,头一昂,“我怕什么我,那个东西见了我也没把我怎么着。”

我提醒他:“看得出,她昨天是为了救那只狼,你别去招惹狼,应该就没事的。”

“知道了。”他赞同我的说法,又在原地踌躇不定地踱了几步,最后脖子一梗,走出了小木屋。

他一走,我就开始行动起来。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老张头的尸体,我必须找到他的尸体,将他深深埋起来,然后我就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穆沟屯,回我的南方小城重新开始生活。

我迅速地穿好鞋子,鼓起的脚踝让我的穿鞋子时费了点劲,但我还是咬着牙,硬撑了进去,然后操起小木屋里的一把铁锹,出了门。我径直朝小木屋后面跑去,并不停地向四周看,防止穆志军注意到我。到了当时抛尸的地点时,我看不到有其他的小路可以走下去,索性将全副武装,然后像幼儿园小朋友坐滑滑梯一样,顺势滑了下去。

我感觉一阵眩晕,周围一切都旋转起来了。好不容易,滑到了下面的一块平地上,我才扶着棵树,努力地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然后像找猎狗一样寻找着那具尸体。

果然,没有费多大力气,我终于找到了。那具尸体被冻得如同冰柜里的猪肉,也正因为气温低,他面部的表情十分鲜活,两只眼睛像灯泡一样,死不瞑目地鼓在外面。

没有太多时间,我用铁锹快速地挖着,使出了吃奶的的力气,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大坑,将尸体连搬带拽地推进了坑里面,一开始,尸体是面朝下的。我突然产生了要对死者尊重的想法,又吃力地将他的身子掰过来,使她面朝上。这个多余的举动,丧失了我黄金般的时间,使得我在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中,弄得十分被动。

终于将那个或许是歹徒或许是护林员的死者埋好后,我长长地喘了口气,但也不敢松懈,现在我还必须快一点赶到小木屋里,谁知道穆志军会不会在我前面赶回去呢?

就在我急切地向回走时,突然看见穆志军已经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冷冷地看着我,浑身笼罩着一股杀气。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

“你在干什么?”他恶狠狠地说。

“没……没没干什么。”我身子摇晃了一下。

他显然不相信我的话,铁着脸,向我走来,“没干什么?我说呢,怎么带你下山的时候,你紧张成那样,原来你小子包藏祸心啊。”

我退了几步后,突然将铁锹头对准了他,“你别过来,别过来!”

穆志军不理会我,依旧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我的心上。“你再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吼道。

穆志军抽动了一下嘴角,“就凭你那小身板,就能赢得了我吗?”

“别逼我,别逼我!”我红着双眼,脚步错乱,不知道应该向前,还是向后。

穆志军毫不畏惧,也再愿和我多费口舌,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手里的铁锹夺了过去。他鄙夷地看着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穆志军居高临下地问:“老实交待,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我两眼呆滞地看着虚无处,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我杀了人。”

“你说什么?杀人!”穆志军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用你的槍,杀了一个人。”事已至此,我也别什么好隐瞒的。

“你再说一遍?”穆志军的脸显得更加惊讶。

“我用你的槍,杀了一个人。”我无力地重复着。

“你说,你用我的槍?”穆志军似乎一下子脑子透逗了,那么简单明了的话还要问上几遍。

“是的。”我说着,将昨天晚上的情形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他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的脸,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可是,我的槍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5

两张惊愕的脸对望着,足足有一分钟,最后还是穆志军反应过来,他像发了疯似拿起铁锹挖了起来,挖了一个比我刚才足足大两倍的坑,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累得像驴一样,鼻子和嘴巴都在喷着白雾。

“小萌死了,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可你就是不相信,你坚定地认为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想着给她报仇,你没有办法走出来,所以一直生活在幻想之中,快醒醒吧!”穆志军朝我嘶吼着

我泪流满面,只觉得一切恍如梦中,有两个我,一个是真实的我,一个是虚幻中的我,他们挤在同一个肉身里,占据、吞噬着我的灵魂,谁投入过多的情感,谁就占了上风。

而穆小萌,她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不管她活着,还是死去,她都在我的世界里鲜活地活着,像火苗,像花香,像罂粟,像死亡的召唤,燃烧、温暖、麻弊、摧毁着我脆弱的生命。

穆志军同情地看着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生活嘛,怎么样都要向前看。走吧,回小木屋拿东西,我们这次真的是要离开这里了。”穆志军把我扶起来,两个人趔趔趄趄地往小木屋走。

我走了一阵,感觉有些异样,转头一看,昨天那个女鬼突然出现在那里,旁边是一只狼。

她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黑眼圈更大了,看我的眼神更加的哀愁、忧郁。她伸出一只手,可是刚直直地伸起,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她是真的吗?”我平静地问穆志军。

“当然是真的鬼啊。”穆志军看了一眼,就拉起着快速地向山下跑了起来。我边跑边回头看,那个女鬼还在原地,眼睛里的血一直往下流,往下流。

第二天,我离开了穆沟屯,穆志军站在村口一直朝我挥手。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后,我终于回到了南方小城。

新年的气息四处弥漫着,大年三十的晚上,亲朋好友围着火锅大块朵颐,不知道谁中途提了一句,“东北那边又出现狼女了你们知道不?”我筷子一抖,假装镇静地问怎么回事。

“一开始呢,全村人都以为那是鬼呢,后来呢才发现她真的是个人,好像是被歹徒绑架后,又被强奸,觉得再也没脸见人便躲进了山里,说来也怪,山里的狼对她特别照顾,经常进山偷东西给她吃,所以她一直活在现在。那个村子,好像叫什么……”

“穆沟屯。”我颤抖地说。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个朋友,叫穆志军的,他家就住在那个屯子里。”我的心如刀绞,趁人不备,擦过脸上的泪水。

“哦,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以前在舅舅家船厂里上班的穆志军,唉,这穆志军也挺惨的,听说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听清,游魂似地离了席,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新年刚过,我又再次踏上了去穆沟屯的路,这次,我发誓一定要带回小萌,我知道她还活着,整日与狼为伍。

我知道,这一点绝对是真实的。

而且我也不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