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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里的歌声

江北医院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医院。由于严冬的突然光临,使院内树木的叶子早已凋零,干枯的树梢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抖动、低声哀号。各种大字报、标语贴满了医院深灰色破旧的楼墙上,就连远离医院一隅的太平间墙外,也贴上了“走资派不投降就让他彻底灭亡!”的大标语。

这座太平间有三百多平米,分内外两间屋。这里是在医院病逝的亡灵们的暂居地。根据当地风俗,死者三天后才运到殡仪馆火化。

这天半夜,一位原市政府工作的“老走资派”,由于精神与肉体的长期折磨突然暴死。两个负责监管的“造反派”,边睡眼惺忪的咒骂死者搅了他们的美梦,边懒蹋蹋地抬着死尸,跟着看管太平间的老王头往太平间走。

半夜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并且飘撒着零星雪花。电线、树梢在夜幕的风中呜呜地低声泣嗥,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老王头拎着手电筒,一走一晃迈着醉步,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咕:“又死了一个!不该死的,都死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穷他妈叨咕啥!快走两步吧,老子的骨头都冻透了!”后面的胖子骂了句。

到了太平间漆黑的大门前,抬死尸的“造反派”放下担架。那个高个子喘着粗气说:“可算到了,快累死我了!”

老王头从脏乎乎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在昏黄的手电光中,他两手冻得发抖,一一试着钥匙开锁,半天也没打开门锁。

“真他妈的,人老是不中啊,干啥啥不行!”在一旁冻得跺脚的胖子骂了起来,他劈手夺过钥匙,两下子就把门锁打开。就在他打开门锁的瞬间,陰冷的太平间里猛然响起了沙哑、低沉的歌声:“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这歌声陰森森、冷飕飕,仿佛是从地缝里猛然冒了出来。

胖子的魂都吓飞了!直着惊恐的眼睛呆傻了几秒钟,扔下钥匙撒腿就逃,鬼哭狼嚎的喊:“不好了!诈尸……诈尸了!”两条短腿拼命的倒动着,跑的飞快!

高个子当时吓的腿都软了,他急转身刚跑两步,却被地上躺着的“老走资派”绊倒。这小子“哇——”的一声哭出声了,裤裆里一阵热流滚滚,尿顺着两条裤腿往下淌。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滚带爬地逃走。从此,高个子落下个不敢走夜路的毛病。

要说老王头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酒被吓醒了,但没有被吓瘫,不过也着实大惊失色。光听人家说过那神秘、惊恐的“诈尸”,可从没遇见过。他万分慌张的推上门,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失声喊着:“我知道你们死的冤啊,你们可别吓唬我老王头!我这辈子从没做过缺德事儿!”他气喘吁吁跑着,还不时回头看看。

太平间“闹鬼”的事不胫而走,并被人们渲染的更恐怖、更神密,轰动了全市。最后闹得连这个太平间都不敢出殡了。

“军管会”的负责人李主任根本不信“闹鬼”之事,立即把那两个“造反派”叫来进行了解情况,并对他们大发雷霆、一顿臭骂,说他们宣传“封、资、修”的鬼魂论,甚至给他俩“上纲上线”,要把他们送进“学习班”改造。随后,李主任派了几个人到江北医院去破案。

午饭过后,一行几人坐着“绿解放”来到了市医院的太平间。

奇迹发生了!昨夜里扔在门口的死尸居然不见踪影了,只有一副担架丢在一边,覆上了薄薄的雪花。

“这可真是见鬼了!难道死人还会跑了?”老王头觉得后背嗖嗖直冒冷风,他惊诧的叨咕。

“哪他妈的鬼呀、神呀!”“军管会”的虎将“徐大炮”扯着嗓门叫起来,“知道吧,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革命同志们,不要被反革命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我们要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我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老王头——给我开门去!”

虽然是白天,可老王头还是胆战心惊。他蹑手蹑脚地挪到大铁门前,“吱啦啦”用力拽开大门,慌慌张张的朝后退了回来。

“老家伙,白活那么大岁数了!胆儿都没有虮子大!”“徐大炮”气哼哼地几步冲上去,大手一抡把老王头拨拉一边。然后对身后的人下令:“你们三个进去看看!”

三个身着黄军装的年青人,互相瞧瞧后,壮着胆进了太平间外间。外间存放着几具往殡仪馆送死尸的铁皮棺材。另外,还有几把竹扫帚、铁锨等杂物堆在那里,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其中一个长脸小心翼翼地拉开里间的大门,当门拉开一道缝时,他的眼睛当时就僵直了几秒钟,然后哇哇怪叫着蹿出来,瞬间便逃没影了。矮个子并没看清咋回事,却被长脸的嚎叫吓丢了魂,也仓皇地逃出来。

“他妈的!都中邪啦?鬼哭狼嚎的,爹妈死了?!”“徐大炮”破口大骂,喝问那两人。“你们到底看到啥了?!”

那矮个子心神不定地低着头,不敢吱声。

“废物!全他妈的废物!”“徐大炮”火冒三丈的大骂,迈着嗵嗵响的大步走进太平间。就在他推开里间门的一刹那,“徐大炮”的眼睛、嘴都变得老大、老大的,一个让他灵魂出窍的惊恐场面,闯进他的眼帘:死尸间里的墙边,站立着十多具尸体,那些脸部惨白、惨白的死尸们,有的眦牙瞪眼,有的像笑又像哭,也有的面部狰狞恐怖。当那两扇弹簧门慢慢弹回来,一下子撞醒了已呆傻的“徐大炮”。他这人虽然鲁莽、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恐怖、吓人的阵势,可从来没经历过。他心中一阵狂跳,面无血色的乱步退出,表面上还佯装着镇静,嘴却连连叨咕:“哎呀,我的妈!真有鬼啊!!!”话音刚落,太平间的角落里猛的传出让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的一串笑声。这种让人头皮发木的尖笑,任何人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恐惧。这种恐惧,令脊背猛然发麻、浑身寒战。紧接着似哭似唱的歌声幽魂般响了起来:“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惊魂未定的“徐大炮”拔腿就逃,跑得比谁都快,什么面子不面子,连帽子掉在雪地上都顾不上拾,仓惶奔命。

其它人更象炸了窝似的落荒而逃,把没有熄火的汽车扔在了那里。

早就站得远远的老王头,看到“徐大炮”几人狼狈逃窜的滑稽相,不由得好笑。但他也急急忙忙的逃离这是非之地。

“徐大炮”一行人,狼狈不堪的逃回“军管会”汇报后。李主任吹胡子瞪眼地把桌子擂的砰砰响,大骂他们是典型的废物、酒囊饭袋。恼怒之余,他亲自带了十几人,同时他还把那支54手槍别在了腰上,气势汹汹地乘军用越野车,驶向江北医院。

冬天的白昼很短,虽然太陽刚刚西斜,外面的景色已渐渐暗淡下来。

越野车在太平间门前紧急刹车,十多人急匆匆跳了下来。李主任提着手电筒从驾驶室里下来。

“徐大炮”这回学乖了,远远站在汽车后面,胆怯地看着他们。

“开门!”李主任一声令下。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吱呀呀”拽开大铁门,几只手电同时照进屋,一片雪亮。

“冲进去,都给我进去!”李主任又喊起来。

这些人立即涌进太平间的外屋,还有两人犹犹豫豫站在门口,朝里探头探脑。

“怎么了?我们“军管会”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是无所畏惧的,你们有什么可怕的?!都进来!”李主任铁青着脸,大声训斥那两人。“还有你,“徐大炮”别装孙子!找野娘们儿去,你他妈的腿比谁都快!”

“徐大炮”无可奈何的挪着脚步磨蹭过来。

“军管会战友们,革命同志们,太平间里发生了一起反革命案件,严重干扰了我们的革命工作。我们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战士,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捍卫无产阶级红色政权!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李主任用严峻的目光看着大家,以慷慨激昂的声音进行现场动员。

“开门!”李主任再次严厉的下命令。

里屋的门被拉开了,一股冷飕飕的风扑面而来。人们不由地浑身一颤,不寒而栗。

在几道手电光下,十多具尸体整整齐齐的躺在停尸台上。此时,偌大的屋内没有一点声音。

“你们都中了哪门子邪?眼睛是管出气儿的?”李主任气急败坏的骂,“这不都老老实实躺着嘛,哪有什么死人排队?!全他妈的胡说八道!”然后指着“徐大炮”骂:“徐大炮,睁开你那狗眼瞧瞧!有啥可怕的!”

“徐打炮”心里一阵乱,疑惑不解的说:“明明是看到死人排队、唱歌啦!这,这可真是出鬼了!”

“放屁!哪来的鬼神?!”李主任肆意大骂起来。“你还敢宣扬 “封、资、修”那一套?我告诉你:从明天起,把你调出“军管会”,到织袜厂去“支左”两年,以观后效!”

“徐大炮”这回可没“炮药”了,哭丧着脸不敢说话了。他惹不起这个“太上皇”。

“现在都给我进去检查!有什么好怕的?”李主任带头走进屋。

一伙人呼啦啦地跟了进去,但还是心有余悸。刚刚杀一儆百处理完“徐大炮”,即使害怕,也不敢违反李主任的命令。他们用手电东照照、西照照,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然后仓促撤回。

当天夜里,李主任还在梦里时,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有人到军管会报案,刚才太平间里再次“闹鬼”,把送死尸的人吓昏过去了。

“真是他妈的邪了!这太平间到底咋的了?”李主任的头皮直发麻,边穿衣服边叨咕。

“老李可别去了!这两天我眼皮直跳,半夜三更的去那丧气的地方,别碰上啥倒霉事!”他老婆揉着睡眼劝他说。

“你这老娘们儿能不能念点儿好咒?!”他狠狠瞪了眼老婆,披着大衣出去了。

这次,李主任又带着一伙人把太平间围了个水泄不通。当门打开时,两具龇牙咧嘴的死尸一左一右站立外屋门两侧,并且左臂上佩带着“造反团”的袖标。当时就把人吓跑了一大半。

李主任也吓的后退了几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是从农村长大的,胆子也不算小。12岁时他与别的孩子打赌,一个人在乱坟地过夜,为的是赢一挂鞭炮。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既感到十分蹊跷,也有些棘手、恐慌。但他的特殊地位,不允许他露出半点的畏惧,始终要保持一种领导特有的威严。“都给我回来!”他壮着胆子带头冲进屋去。几个胆大之徒也跟了进去。他左一脚、右一脚踹倒门两边的死尸,大声喝令:“开门!”

里屋的门一推开可不要紧,人们立即眼睛直、脖子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骇人的场面:十多具死尸身着醒目、肥大的黑寿衣,个个摆着惨白、冰冷的脸地僵立在墙边。更有甚者,三具死尸相互倚靠呈三角鼎立状,陰森地竖立在中间。盖死尸的白布,有的挂在死者项下,有的被系在两个死者的两臂间,更加深了恐惧色彩。惊恐、魂飞的人们再也不顾上什么了,象炸了窝的野兽四处逃窜。

“都给我回来!回来!为了巩固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我们头可断!血可流!几个死人就把你们吓熊了?!”李主任“啪啪”打了两槍,槍声在太平间里很响很响。槍声过后,又是一片可怕的寂静,静得连人们的呼吸都听得见。

“无产阶级战友们,向“封、资、修”冲锋的时候到了!同志们冲进去!”槍声也给李主任壮了胆,他带头冲了进去。身后的人们也涌进了太平间。

李主任一手持槍、一手拿手电,脑门上也沁出了冷汗,他打肿脸充胖子,硬仗着胆挨个查看立在墙边的死尸。一个、两个、三个……当数到第五个死尸,突然一块白布猛的盖在他的头上,紧接就是一阵狂笑,一只冰凉的手还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这可把本来就悬着心的李主任,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手槍也“叭”的一声走了火,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火星。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往外逃蹿,惟恐落后。

丢魂落魄的李主任刚爬起来,却将那三角鼎立的死尸撞倒,三具硬邦邦的死尸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什么叫真魂出巧?李主任这回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他连滚带爬逃出太平间,手电也扔得老远,不顾一切地钻进吉普车,回手朝太平间胡乱打了几槍,开着车仓惶逃窜。

次日,一夜未睡的李主任早早就来到了监狱,他急于要见一人。这人便是原市公安局刑警队长——许一。花甲之年的老许,正以“资产阶级保皇派、反革命的急先锋”等罪名在监狱里看押。心惊胆战的李主任在昨晚突然想起这个传奇式的人物。许一破获过多例大案、要案,曾受到过公安部的表彰。他想,何不利用这老家伙来摆平这“闹鬼案”,自己可以坐收余利,还免受惊恐之祸。昨天刚上班,李主任就被“市革委会”主任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并让他把这个越传越神的“闹鬼案”,在一周内破获。所以他拿定了主意,巧用许一。

到了监狱,李主任立即放下了往日那陰沉的脸,对老许先是笑脸打招呼,然后客客气气递上一盒烟。

两鬓斑白的老许,虽然面颊消瘦、苍白,显现出极度的营养不良,而那双矍铄的眼睛却依然透着刚毅、冽然的威严。他瞟了眼李主任的香烟,没有理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倒出一点旱烟叶慢慢地卷着纸烟。

“许队长,不,老许,咱们市医院太平间闹鬼了,弄的是满城风雨,不仅严重破坏了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局面,也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你可能也听说了。”李主任直接步入正题,他知道许一办事果断,喜欢直来直去。““市革委会”批准你去破获这个案子。江北人民更需要你这个老党员为革命去冲锋陷阵!”他说着掏出打火机给老局长点着了烟。

许一边听边沉思着,最后他轻轻吐了口烟雾,蔑视的淡淡一笑:“李主任,你给我的这顶高帽,可比批斗时戴的那顶还高啊!让我这个“保皇派”出山,不怕出现政治问题,影响了你的仕途嘛?!”

“老许这时候别开玩笑了,破案是咱们的当务之急啊!你总不能拿工作开玩笑吧,这可不是老许你的性格啊。”李主任依然陪着笑脸,不愠不恼地恳求。他知道,这时候就是装孙子,也要把许一哄住。否则,将无法向“市革委会”交差,他可不愿真拿仕途开玩笑。“也就算我代表“军管会”求您了!”这小子还真会装熊啊。

“求我!?看样子我这老头还有点用!既然李主任还承认我是一个共产党员。那好,我就去一趟吧!”许一严峻而果断地说。当他听完李主任详细介绍案情后,不由开怀大笑起来。笑的十分开心,笑声里充满了鄙夷的意味。

“你笑什么?”李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也叫案件?!”老许斜靠在行李上,揶揄地说,““军管会”统统都是酒囊饭袋!几个死人竟让你们如临大敌、兴师动众!”

“老许,你也太狂妄了!别忘了,你还在监狱里呢!”李主任脸上挂着愠色,但又不敢太得罪了他,怕他一旦变卦,自己该不好收场。“先别说大话,你几个小时能破案?”

“一顿饭时间够了!”老许把烟头按灭,轻松说。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需要多少人?”

“我一个!”老许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我得睡个“回笼”。”

“一个人可不行,出了问题我无法交代!”李主任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这样吧,派一个司机、两个助手去吧!今晚十点行动。”这回他心里有底了,便出去向“市革委会”汇报去了。

晚上,李主任早早来到监狱的办公室,抓紧时间眯上一觉。当他看到腕上的“红旗表”已到了十点,立即派人把许一带上吉普车。本来他不想去那个让人腿发软、心发毛的鬼地方,但又怕出别的问题,甚至怕许一借机逃走。所以,他只好别着手槍,亲自跟到了现场。

当车刚开出五分钟,许一突然让车掉头回去,说是旱烟忘带了。李主任急忙把自己的香烟递过去。可老许说抽不惯那玩艺儿,非要回去取。李主任一脸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只得让车开回去取那盒旱烟叶。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到了太平间。李主任回头喊老许,见老许斜靠着睡得正香呢!他当时火冒三丈,强咽了咽唾沫,压低了声音,轻轻拽着老许的衣服,“哎,老许醒醒吧,到地方了!”

老许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说:“你小子,搅了我的好梦!”说完,推门迈下汽车。

夜幕就象扣上一口锅,漆黑一片。刺骨的北风一阵紧似阵地抽打着太平间外屋的破窗户,“啪嗒、啪嗒”直响,更加深了黑夜的神秘与恐怖。

此时的李主任腿肚子有些发软,他提槍壮胆,远远跟在老许身后。

许一“嗵嗵”迈着大步来到大门前,“咣铛”一声猛地拉开大门,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或受老许无所畏惧的精神感染,那两个助手与李主任也谨慎、试探地靠近了太平间门口。只见许一用手电照了照,左右开弓飞脚踹开了停尸间的门,就在门开的瞬间,一具死尸突然迎面“扑到”老许的怀里,这着实把老许吓了一跳。身后的三人怪叫着逃出去了。老许定睛一看,用手轻轻拍了拍死尸的脸,笑着说:“免礼节吧!还西方式的拥抱呢,您还是上一边歇着吧!”说完他把死尸立在一边。

在老许的手电光下,十多具尸体仍整齐排列在两侧墙边。“又是拥抱、又是夹道欢迎,这也太客气了,实在不好意思!”老许“嘿嘿”一笑,幽默地说。他用手电前后照了照,便一屁股坐在停尸台上面,把手电筒放在两腿间,摸出铁盒卷起旱烟来,嘴上还逗趣地叨咕:“是哪位老弟在冒充死人呢,快出来吧,我请你抽棵正宗的关东烟!”

诺大的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外面的风依旧呼啸叫着。

突然,老许膝上的手电灭了。屋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老许那红红的烟头在亮。门外那三人,不由自主又朝后退着。

“送过来一把手电!”许一朝门口喊了声。

李主任厉声喝令手下过去。

那两人干磨蹭就是不敢往屋里去。其中一人喊着:“老许,我们在门口给你照着!”

“我再说一遍,装死的出列吧!”老许他提高了声音,把手电筒往停尸台上一顿,“你可把“军管会”的李主任吓得不轻啊,当心反革命的帽子给你戴上,他可百分之百有这权力。”

李主任听出了老许话里有刺,但此时的他没心思计较这些。只是佯装没听见。

四下静静的仍没有任何反应。突然,一只老鼠“吱吱”叫着,从死尸脚下飞快的逃窜。门口的三人吓了一跳,身不由己倒退了几大步,心里砰砰乱跳。

“还真能装啊,那只好把你请出来了!”老许轻轻一笑,把烟头往脚下一踩,泰然自若地走到死尸旁,用手依次拍着死尸的肩头。当他拍到第七具死尸时,他猛然抓起死尸的肩头,将其拽了出来。那具“死尸”蓦地睁开了眼睛,伸出右拳朝他的脸猛袭而来。莫看老许年过花甲,仍功夫不减。只见他迅速侧脸闪过,左手回腕利落地拨开那人的拳头,右掌飞快扬起紧锁对方的咽喉,迫使那人无法反抗。此时,老许左手翻腕一个快速反剪,就使那人乖乖就擒。所有动作仅有几秒钟。这把门口的三人全看呆了。

当老许把那人押到门口时,李主任一下子缓过来神了,他不由赞叹地脱口而出:“好一个刑警队长!”他急忙对手下那两人喊着,“快给我捆起来,带到军管会再收拾他!”

老许急忙说:“这人精神不太正常,可别伤害他!”然后竟自上车去了。

回到“军管会”李主任连夜审问。那“鬼”居住在邻县,由于家庭是资本家出身,被开除了公职,还经常挨批斗,不久便患上了精神病。老婆、孩子也离他而去,致使他病情日趋严重,最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头几天,精神病院开批判会时,他趁无人管理之机逃了出来,流浪到江北市。在一次出殡的混乱中,他又溜进了太平间,于是便上演了一系列的闹剧。

李主任急急忙忙写了份汇报材料,吹嘘自己如何对“保皇派”许一进行教育改造,使其“反戈一击”,协助“革委会”破获了太平间“闹鬼案”。没几天,李主任高升了。被任命为:“市革委会”第六副主任。

这天李主任那个年轻的随从来到监狱。要拿回那份让许一签名证实李主任“功绩”的汇报材料。“老许头,李主任的汇报材料你签名了吧?”

躺在床上吸烟的老许,朝马桶一努嘴:“在那呢!”他诙谐的笑了笑,“放在应该放的地方了!”

年轻人半信半疑地掀开马桶盖,两个指头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拎出沾着粪便的汇报材料:“你,简直是反动透顶了!告诉你许一,别以为你破了件案子,就了不起了!你仍然是被专政的对象,必须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自己的问题!”他色厉内荏地尖声叫着,扔下这句话悻悻而去。

见到年轻人的怪模样,许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那么开心,那么舒畅,竟然笑出眼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