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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裙带上位 平步青云乎?

陈雅芊自从攀上了柏安民这棵大树之后,不声不响地办了几件像模像样的事。

首先,她帮助解决了旧情人的局长职务问题。陈雅芊昔日在书台县的旧情人名叫陈再春,是县交通局副局长。当初,陈雅芊就是和他偷情时,被老公捉奸在床的,她在书台县待不下去,才通过关系调到了荆都市交通局。书台县交通局长换了好几茬,陈再春为那点风流韵事,就一直还是个副局长,如今快五十岁了,他已经准备副局退休。

自书台县一别后,陈雅芊和陈再春就断了往来,再也没有见过面。说真的,陈雅芊很喜欢他,这个男人毕竟还是给自己带来过快乐的。一个女人评价一个男人,要是说喜欢就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她还是恋旧情的,这些年,她一直留心着陈再春的消息。可惜,他那副局长就像木板上的钉子,稳得很,从没有挪过窝。

陈雅芊动了恻隐之心,就主动帮他在柏安民面前说了句话。当然,她说了个谎,称陈再春是她一个小学同学的父亲。结果,不到三个月,书台县人事调整时,陈再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被任命为局长。

天上不打雷、不下雨,突然凭空掉下一个局长帽子来,稳稳地戴在他的头上,陈再春乐得差点神经错乱。他当然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组织部门的领导才不会看你年纪大了,为革命事业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动了恻隐之心,给你一个局长干干。凭借多年丰富的官场阅历,陈再春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有贵人相助,于是就想方设法打听,终于得知是陈雅芊帮的忙。

陈再春感激不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还一直记着她、暗暗地帮助他。于是,一个周末,他来到荆都市,专程感谢陈雅芊。

那是一次有趣的见面,地点是在一间茶楼。陈再春和陈雅芊差不多有十年没有见面了,见面时,两人都不免感慨万千,陈雅芊甚至激动得泪水涟涟。由于保养得很好,陈雅芊变化倒是不大,陈再春则苍老了许多,两边的鬓发都白了不少。这年头,风流韵事根本就不算个事。可是,他陈再春就是由于这不算个事的事,在副职的位置压抑了十年,不迅速苍老才怪。

两人喝着茶,不咸不淡地说着一些陈年琐事,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临走的时候,陈再春将装有现金的纸袋递给陈雅芊,眼圈红红地,深情地说:“雅芊,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这些年来还记得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自己去买套衣服吧。”

陈雅芊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过,虽然柏安民一个月之中总要来几次,但和他在一起,她基本上都是应付,谈不上有多少快乐。她非常怀念过去和陈再春在一起的时光。见陈再春要走,陈雅芊急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再春,认识你我不后悔,这些年,我一直是单身,你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的内心里是多么的苦。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你今晚留下来,陪陪我,我想和你重温旧梦。”

听了陈雅芊的话,没想到,陈再春像触了电一般,立刻站了起来,将手猛地抽了回去,嘴里嘟哝道:“雅芊,忘记过去吧,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要是被领导知道了那还了得!”

陈雅芊真想狠狠给这个男人两个耳刮子,看来他是知道她和柏安民的关系的。陈雅芊突然对这个男人充满了鄙夷,说:“怎么了,领导睡过的女人你就不敢睡了么,你当年的胆量到哪里去了?”

“雅芊,别……别这样,”陈再春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是不是怕到手的帽子又弄飞了?也是,等了十年,才等到了一个局长,假若我是一个男人,我也不想这大好的前程让一宵春梦给毁了,”陈雅芊咬牙切齿地说,“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这个局长当不成?”

没想到,陈再春“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幸亏是在包厢里,没人看见。他哀求道:“雅芊,求求你了,原谅我吧,你就打死我,我也不敢到你那儿去,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了吧,求你别逼我了。”

这是一个被权力彻底腐蚀了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没有了血性和脊柱,像一只专吃精品狗粮的宠物狗。陈雅芊最后瞥了一眼这个跪在眼前的昔日情人,叹了一口气,抓起纸袋,走了。

她对这个男人所有美好的记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陈雅芊办的第二件事是给她的前夫谋了个书台县扶贫办主任职务。前夫名叫陈前军,是书台县一个偏僻小乡的党委书记。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陈前军先是做乡长,后接任书记,也是一干十多年。看着别的乡镇负责人一个个都是旱地拔葱的高手,接二连三地往县城里跳,可他陈前军就是一直不挪窝儿。

和陈再春不同,陈前军是主动来找陈雅芊的。他听说前妻在市里当上了招商局局长,还听说她和市委一把手有些扯不断拎不清的关系,就来走她的门路,让她和书台县的县委书记打个招呼,能不能让他挪一下位置。

见面的地点是上次陈雅芊和陈再春见面的同一家茶楼。

看看眼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一脸疲倦,身上的西服都皱巴巴的。陈雅芊想起当年他将自己捉奸在床时,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她的身上的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轻蔑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年的你是多么威风啊,怎么现在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小女子?”

陈前军尴尬地笑了笑,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谈了,我们都有错,错来错去都是爱情惹的祸。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你发达了,风光了,也应该拉一把我这个受苦受难的人。”

陈雅芊差一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多年不见,这个男人的嘴还是这么贫,自己当年就是喜欢他的幽默感才嫁给他的。那时,他天天待在那个鬼乡镇,让她夜夜独守空房,这才动了歪心思,和陈再春好上了。真要追究起来,错的是她自己,对一个男人来说,老婆红杏出墙,是莫大的耻辱,揍她一顿也是一时之气。

陈雅芊也想调侃他一番,故意说道:“你作为一个男人,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出息,现在还来走前妻的门路,亏你想得到啊!”

陈前军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混不开吗?错了,我是遭受了爱情的打击才一蹶不振的,都是因为你,让我戴了绿帽子。你想啊,一个当官的,绿帽子稳稳地戴在头上,名声臭了,哪里还有官帽子再戴到你的头上,都是你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

陈雅芊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想想他说的有理,事实还真是这么回事,当下就答应替他活动活动。陈前军不久后就调到了书台县扶贫办担任主任。扶贫办管着全县的扶贫资金,他要给哪个扶贫就给哪个扶贫,油水丰厚得很。

陈雅芊不声不响地为这两个和她有关的男人换了位置,而且都是炙手可热的位置,非常有成就感。

当然,陈雅芊的所作所为,那些少数知道她过去的人还是明白的,他们看出规律来了,这个女人现在不简单了,本事通天,悄悄来找她门路的人也越来越多。

柏安民将李非语叫到办公室,说:“非语同志,荆都的形势是一片大好啊。革命事业,关键在人,没有人干事不行,要把能干事的人放到重要岗位上。当前,像卫生、民政几个局的正副职春节前就要到龄了,要物色好人选,你是市委副书记,要先酝酿酝酿。”

李非语说:“荆都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动干部了,干部不动,工作就没有活力,我回头和组织部门酝酿个名单,最后请柏书记定一下。”

柏安民说:“荆都的政治生态总体是好的,是风清气正的,但不排除有少数人东蹦西蹿,一天到晚心思不用在工作上,拉关系、走门路倒是有一套,一定要把有政治素质的干部选上来,把能干事会干事的干部选上来。”

李非语说:“有柏书记坐镇指挥,把握方向,那些跳梁小丑就是想动也不敢动的。”

这次要调整的民政局长和卫生局长都是炙手可热的好位置,权重一方,油水丰厚。近年来,国家关注民生,民政局的政策性资金很多,而且每年都在增加;卫生局就更不用说了,医药采购,回扣惊人,下面的经济实体医院多,院长甚至医生护士想进步都要走局长的门路。

关于干部选拔任用,按规定要经过民主推荐、考察、酝酿、讨论决定、任职等程序。但在实际操作中,发帽子的事,往往都是一把手说了算。李非语在接受了柏安民安排的物色两个局长人选的重大使命后,只是让组织部长放出风声,他自己则按兵不动。身在官场,这点常识他还是懂的。在他看来,柏安民心目中可能早就有了合适人选,他让李非语忙活一下无非是走走形式,说明他柏安民用人是民主的,是按规矩办事的。与其主动忙活做无用功,不如静等领导的下一步安排。

官场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上层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否则,错过了机遇,帽子戴到了别人头上,你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市卫生局长到龄要到二线,急坏了一小批人。当然,他们只能暗暗着急,暗暗地找路子,而不能过早暴露自己。过早暴露是心气浮躁的表现,也容易被人看做是跑官要官,搞不好狐狸没逮到还惹了一身骚。

在这一小批打算问鼎高位的人当中,最急的一个人应该是卫生局副局长段大为。段大为早年医科大学毕业,从县卫生局到市卫生局,从普通科员一直干到副处,他熟悉卫生工作,方方面面的评价也还不错。段大为今年四十六岁,正是干事业的年龄,他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六年。

天下的副职们,平生最恨的一个字就是“副”字。想那副职与正职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其待遇、权力和实惠,却有天壤之别。副职没有人事权、没有财权、没有大事小事的拍板权,实际上就是正职的助手。说白了,就是个跑龙套的。这就像做手术一样,只有拿手术刀的医生才能收到红包,其他人只有跑腿陪着的份儿。你说这一把手马上就要到二线了,自己月月等天天等,好不容易就要把他老人家等下台去了,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可局长这个位置虽说不是万人瞩目,但也不是你想坐就坐得上的。发帽子的权力在市委一把手手心里攥着呢,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得到。

要当官,就要找门路。门路对了,就能顺利登堂入室;门路错了,自找碰壁血本无归。找哪个人的门路,什么时候找门路,都是一门大学问。一般情况下,直接找拥有决定权的那个人的门路,好是好,但在现实中往往行不通,人家位高权重,高不可攀,而且直接找他的人也很多,根本就轮不上你。这就要实行迂回战术,从小路或捷径直捣大本营,一样能成功。

段大为早就知道陈雅芊和柏安民有一腿,美女左右政治,床榻影响政局,只要她肯为自己帮忙,那把握应该是很大的。但是,女人都是死要面子的,要是陈雅芊知道你段大为利用她和柏安民的情人关系来做文章,不仅不会为他帮忙,反而会大发雷霆,让他副局长都做不成。所以要走她的门路,要走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

段大为有一个女同学,叫殷晓苏,她和陈雅芊的关系很要好,经常一起逛街购物做美容,十分谈得来。为了接近陈雅芊,段大为主动要求分管卫生局的招商引资工作,这样,他就有了进一步接触陈雅芊的理由。

一次,借口讨教招商知识,段大为请殷晓苏出面请陈局长吃顿饭,殷晓苏爽快地答应了。

吃饭的地点在江南春大酒店,殷晓苏另外叫了几个女性陪客,都是和陈雅芊很熟识的朋友。女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总有着扯不完的话题,倒把段大为冷落在一边。段大为想,我还是要主动出击啊,做男人老是被动可不行。于是斟了满满一杯酒,对陈雅芊说:“我先敬老同学一杯!”

陈雅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还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就问道:“段局长,我们什么时候同过学啊,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不会是在幼儿园吧?”满桌的人都哈哈大笑。

“陈局长是贵人多忘事,上半年在市委党校学习市委全会精神培训班上……”

陈雅芊想起来了,她是参加过那样一个培训班。培训班本来培训三天,可她只去了一天,而且一共有三百多人参加学习,她哪里还记得起有段大为这样一个同学。

段大为说:“陈局长,我现在成了一名招商人员,从今往后,我就归你直接领导了,为了表示敬意,我喝个满杯,陈局长随意。”说完一仰脖干了。

陈雅芊说:“段局长好歹也是堂堂的卫生局副局长,我们女性的健康都归你管,我们算是互相领导吧。”

殷晓苏笑道:“互相领导,那不成了两口子了吗?”又是一阵大笑。

段大为说:“我可没那个福气,陈局长金枝玉叶,我是工人大老粗,我甘愿做陈局长的马前卒,早日招一个大项目回来,也好成就一番事业。”

陈雅芊说:“段局长酒桌上都不忘工作,这样的干部现在太少了,我敬你一杯!”

段大为又一口干了,说:“都怪老爹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大为’,希望我在革命事业上大有作为,如今,他老人家已经作古。唉,可惜,我今天连小为也算不上。”说着,怔怔地发起呆来。

陈雅芊说:“段局长正当壮年,何必伤感呢?招商出干部,只要招一个大项目回来,我保证有重要岗位等着你。”

段大为巴不得她说这句话,当下装着万分激动,又端起满满一杯酒,望着陈雅芊说:“有陈局长的这句话作保证,我晚上就是睡觉都安稳些了。有陈局长这样英明的招商局领导,我还愁招不回来一个大项目吗?来,再喝一杯壮行酒,我过两天就出去考察,就是拉也要拉几个外商回来。”

陈雅芊借口不胜酒力,只喝了一小口。段大为劝道:“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招商的干部,都是酒精考验的,陈局长多喝点。”

陈雅芊只好干了。段大为说:“今天酒就喝到这儿了,今后请陈局长还要大力关心我们招商干部,共同把荆都的招商事业推向前进。”

殷晓苏借机笑道:“别说得那么酸,你就直接说叫陈局长关心你得了,我们姐妹们又没有意见。”几个女性又跟着嬉笑一番。

饭后,段大为又邀请几位美女去了卡拉OK厅,唱了两个小时的歌。临别的时候,又一人送了一张美容卡,乐得几位美女都夸他会办事,以这样的办事水平,他段大为不愁没有大作为。

段大为的首场攻关还算是成功的,给陈雅芊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隔三差五地往陈雅芊的办公室里跑,汇报招商工作,混得越来越熟了。

要办大事,就要花大代价,钱通鬼神,在任何时候,没有硬通货是不行的。段大为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给陈雅芊送一笔钱,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接受。段大为不想把事情做得赤裸裸的,让人看出像是一桩交易,尽管它本质上就是一桩交易。

也算他段大为运气不错,机会很快就来了。一天上班时,陈雅芊刚打开车门,一辆电瓶车直接撞到她的腿上,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缝了好几针,皮肤也擦破了多处,她接连好几天都到医院门诊挂水消炎。

段大为得到消息,马上办了一张银行卡,来到医院探望,嘘寒问暖的。临走时,将那张卡递给了陈雅芊。陈雅芊以为还是上次美容之类的卡,就收下了,随手放在包里。

几天后,陈雅芊就打电话给段大为,让他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段大为匆匆来到陈雅芊办公室,只见她唬着脸,严肃地问道:“段局长,你去医院看望我,是想要我办什么事吧?”

段大为知道她肯定查了一下卡上的金额,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因此才产生了疑问。他当然不能承认是有求于她,于是肯定地说道:“天地良心,我只是关心老同学的身体健康,表示一下慰问,真的没有什么事。”

陈雅芊这才放松地笑了笑说:“那就好,我是一个最讨厌交易的人,这年头,真正的朋友关系都让钱给弄俗了。作为朋友,我也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能说上话的时候,我还是会尽力为你说说话的。”

段大为说:“陈局长言重了,陈局长是我尊敬的直接领导,说是朋友是抬举我,我不会不知轻重的。”

陈雅芊说:“好了,没事了,回去好好抓抓你分管的招商工作,招商出干部,招商的干部成长都很快。”

不久,市委组织部就传出了组织上正在物色卫生和民政局长人选的消息。陈雅芊在第一时间把段大为又叫到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她的用意是很明显的。段大为知道上次送的钱发挥了作用,但他继续装聋作哑,装作谦虚的样子问道:“陈局长,这卫生局长肩负着全市人民身体健康的重任,我能力有限,水平不高,你看我这样子能胜任吗?”

陈雅芊心想这个男人还很低调,说:“你怎么不行?你是医科大学毕业,是业务专家,又在副局长任上干了好几年,我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大为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说:“卫生局长位高权重,听说好多人都在竞争,我又没有什么靠山,怕是没有这个希望的。”

陈雅芊说:“段局长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同学不会袖手旁观的,不瞒你说,我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段大为心里一阵窃喜,心想你说话要是没有分量我还会处心积虑地来找你吗?我一个大男人,天天把热脸往一个女人的冷屁股上贴,说得难听点,还是一个破鞋,自己都觉得丢人。听了陈雅芊的表态,段大为欣喜若狂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的事就拜托老同学了,事成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你。”

陈雅芊淡淡一笑,说:“感谢的事以后再说,我帮你的忙,是看你这个人不错。当前最要紧的是,你要密切注意各方面的动静,看看还有哪些人也瞄准了这个位置,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是!”段大为感激涕零地说,“来世我段大为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同学的恩情。”

还真被陈雅芊说着了,瞄准市卫生局长位置的的确大有人在,市司法局局长李永法就是有实力的一个。

司法局的职能说起来吓死人,管的是全市司法行政工作,可是,公检法这些部门,都有自己独立的执法职能,你管得了吗?所以司法局平时管的主要是法制宣传,还有律师管理、安置帮教、法制援助等工作,都是麻烦事,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李永法虽然年纪不大,才四十五岁,却是司法局老局长了,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七年。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一旦到了司法、文联、残联、科技、人防这些冷部门任负责人,你就准备着干到退休吧,基本上是挪不动窝了。冷部门就是冷部门,很难热得起来,无权无钱,平时也没有多少工作关系能接触到党政主要领导,所以在领导心目中就没有什么位置,很难进入领导视野。但李永法偏就不信这个邪,他才四十五岁,革命征途千万里,难道就让他在司法局长的位置上干等着退休吗?李永法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冷部门的人只要找对了门路,照样可以热起来。

在官场上,坐在家里做美梦的人基本上不会美梦成真,因为别人在你做梦的时候,已经在付诸行动了。李永法是一颗红心,早有准备。那还是在两年前,他就看出了花都大酒店的老总李翠平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物,在荆都有通天的本事,就想着法子巴结,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李翠平认作了个干妹妹。都是姓李嘛,天下李姓是一家。

当然了,这两年,李永法钱也没少花。因为他是有求于人,做哥哥的也要乖乖地放下架子,一心一意地走干妹妹的门路。官场上讲究的是等级,不讲年龄,旧时大臣的女儿进宫当了妃子,做父母的都要乖乖地向女儿叩头。市委书记是正厅,人家李翠平是市委书记的红颜,纡尊降贵认了你这个干哥哥,她虽然没有级别,但有时却比正厅还要大,所以李永法从没有拿李翠平真当妹子看,而是把她看得比亲娘还要亲,想着法子孝敬。

孝敬是要花钱的,他那点工资还不够塞牙缝,当然要另寻门路。冷单位,想搞一点钱比登天还难。李永法解放思想,破解难题,灵活操作,变通处理,成立了个律师协会,搞的钱尽管不多,但好歹还能应付。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刻才出手。平时,李永法从来没有找过李翠平办过任何事,他要给李翠平一个好印象,他要让李翠平觉得认你这个妹子,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最近,李永法得知有几个局的主要负责人要有变动时,觉得时候到了。他从银行提出了十五万元现金,装在一只新买的路易威登时尚女包里,径直来到了李翠平的办公室。

李翠平正埋头在纸上写着画着,安排公司近日的工作计划。见李永法进来,便眉开眼笑地说:“法哥,哪一阵香风把你吹来了?”李永法长得高大帅气,李翠平说他就是她心目中的周润发,所以亲切地称他为“法哥”。

李永法说:“妹子好,不能说是哪一阵香风把我吹来了,而应该说是你这股香风把我卷来了。”

李翠平浅浅一笑,说:“法哥就是嘴甜,今天不会是专门来看望我的吧?”

李永法拿起桌上李翠平刚才写的东西,一边往包里塞,一边说:“妹子的书法不错,有收藏价值,我要了。”

李翠平扑上来争抢,嗔怪道:“别瞎胡闹了,这是公司里的工作安排,你要干什么呢?”

“我怎么说你呢,这些小事,还要你这个老总天天来安排,你雇了好几百员工,副经理也有十多个,他们是干什么的,难道天天养着吃闲饭?我说过多次了,要保重身体,学会超脱,钱赚得再多有什么用呢,够用就行了。”李永法装作万分关心地说。

李永法的一番话,让李翠平很感动,她说:“谢谢法哥的关心,真比我的亲哥还关心我。你不知道,公司摊子大,人多事杂,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啊!好,好,我听你的,下次这些事叫副职去做了。”

“这才对了嘛,少做事,多美容,青春就会永驻。给你买了一只提包,作为你的生日礼物。”

李翠平说道:“我的生日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

“就不能提前祝贺吗?到时我要出差,听说省里下个月打算安排一次出国考察。”李永法说。

“法哥真好,会买东西,这个提包的款式还真不错呢,我喜欢。”说着,李翠平接过了提包。她发现包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沓沓的人民币。她拉上拉链,又将包递给了李永法,说:“法哥,你这是见外了,我又不是没钱用。”

李永法伸手推道:“钱是什么东西,乃身外之物,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李翠平是在场面上混的人,何等精明,平时李永法给她的红包也不过一万两万,一次送这么多,肯定是有什么事相求。她问道:“法哥是有什么事想妹子我为你效劳吧?别瞒我了,说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李永法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妹子你也知道,我在司法局长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把人都待傻了,听说市里最近要动几个人,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和妹子你商量商量,就是想换个工作环境,打算到卫生去。可是,司法局长是个冷位置,很难进入领导视野。”

李翠平当然知道市里的事,她说:“这次是有几个位置出来了,这样吧,市里领导我还是认得几个的,我给你说说看,成不成我不敢打包票。你想到卫生局去,那里美女多,不会是想去拈花惹草吧?”

李永法笑道:“瞧你说的,我是从事司法工作的,法制观念强,从不乱来,你看我法哥名声如何?”

李翠平说:“目前还好,不过,好男人我也见得多了,‘好’字里面藏着一个‘女’字呢!”

李永法说:“依你这么说,好女子也不是真好啊,‘好’字里面不也藏着一个‘子’字吗?”

“狡辩,我说你,你反而还要说我呢!”李翠平装作不悦地说。

李永法拍拍胸脯说:“日久见人心,我会用事实证明我李永法是一个好男人,行得正,坐得端,言而有信,知恩图报。妹子,我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还要到党校去作法制讲座。”

李永法走后,李翠平琢磨着,这次一定要给他谋到卫生局长这个位置。两年来,自己什么生日、情人节、端午、中秋、春节,李永法一个没拉下,不是红包,就是首饰,总计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这是李永法第一次向自己开口,女人看重的就是第一次,第一次的事情没办成,她这个妹子的形象以后恐怕就要一落千丈了。

李永法自从走了李翠平的门路以后,天天巴望着有什么好消息。他是年轻的老司法局长,论级别大小也是个正处,卫生局长也是正处,他调过去不过是平级。这条件,加上李翠平这层关系,这事还有不成的么?他信心百倍,志在必得,甚至,在内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当成未来的卫生局长了。

一个周末的黄昏,李非语吃过晚饭,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市新华书店长江路营业部,打算选购几本新书。这里各种新书来得及时,李非语恰好又喜欢看书。因此,他隔三差五地都要到这里来逛逛。

在琳琅满目的书架间穿行一番,收获还是有的。李非语选中了《夜航船》《前朝梦忆——张岱的浮华与苍凉》等几本书。

在李非语低头选书的时候,比他先来一步的市司法局局长李永法早已看见了他。李永法今天来新华书店的目的,是为了购买几本卫生法律法规方面的图书。他马上就要成为卫生局长了,不提前进行知识热身、不提前学习怎么行呢?到时候会讲外行话的。没想到,今天在书店里和李非语不期而遇。

李永法觉得这是一个和领导套近乎的好机会,他灵机一动,悄悄到楼上的书店办公室,买了五千元的购书卡。然后,他手上拿着几本书,装作没看见李非语的样子,在收款处附近的书架边等着他前来付账。

等李非语走到身边,李永法装作惊喜地和他打招呼说:“哟,李书记,您好您好,买了这么多书啊,李书记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学习,真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李非语抬头一瞧,有点眼熟,好在他记性很好,认出了是司法局局长李永法,就说:“原来是永法同志啊,你也是来买书的吧。好,现在的干部抓学习太少了,我们要多上书店,少上酒店。”

李永法担心李非语不认得自己,见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显得特别激动,特地将刚才选的几本书举高了些,晃了晃,说:“李书记说得是,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爱看看书。”

“你都选了些什么书呢,我来看看。”李非语说着,将李永法手中的几本书拿了过来,看了看书名,都是法律法规方面的书籍,有《食品卫生法》《母婴保健法》《执业医师法》《药品管理法》《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职业病防治法》《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等。

李非语点了点头,说:“都是业务方面的图书,永法同志是学习型干部。”

“向李书记学习!”李永法将李非语刚才挑选的几本书拿了过来,说,“我这有购书卡。”说着,也不管李非语同意不同意,将账付掉了。付完账,李永法说:“卡上还有一点余额,供领导下次再买两本书看看。”说着,将卡夹进了一本书中,系紧了方便袋,递给李非语。

李非语不好推辞,只好说了声“谢谢”。

送走李非语,李永法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中。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遇见了管干部的市委副书记,看来,自己的卫生局长真的有戏啊。

李永法的办公桌上,各种卫生法律书籍摆满了一桌子。他就像一个虔诚的小学生刚领到新课本一样,一心一意地趴在桌上,一本一本地认真翻看着。反正他司法局长工作也不忙,应酬也很少,有的是时间。

说起来真是奇怪,那些平时枯燥无味的法律条文,李永法现在看起来,每一个字都是那么亲切,那么有味道,好像那不是法律条文,而是哪个美女写来的情书。看来做什么事,都还是要用心,一旦用心了,再无味的事做起来也是有滋味的。

司法局律管科的金科长是李永法的心腹,他同时兼任市律师协会的主席。接连好几天,金科长在向李永法汇报工作时,每次都发现他趴在桌上,专心致志地啃那些卫生法律书籍,嘴里还念念有声,还不时用笔在书上画着一道道的杠杠。

金科长纳闷地问道:“李局长,你这莫不是要参加什么法律考试吧,不用这么认真,现在的考试都是走走过场,可以带书进去的,要不我替你去考也行,何必这么累着自己?”

李永法心想你一个小小的科长就是目光短浅,哪里知道领导着眼长远。他大手一挥说道:“去去去,别管那么多,做好自己的工作。”

没想到金科长还是不肯离开,作为领导的心腹,知道领导的心思是很重要的,要是连领导的意图都搞不清,以后在工作中还怎么抓好贯彻落实?金科长还是想问个明白:“如果不是考试,那就是去搞法律讲座?”

见金科长老是打断自己的学习,李永法有点不耐烦了。心想再过个把月,我就另有重任,要离开此地,到时你小子抱着头想做我的心腹还做不上了呢。不过,现在千万不能让他看出真实意图,都说女人的嘴不稳,实际上男人的嘴一样靠不住,酒桌上三两猫尿下肚就无话不谈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他,过早弄出风声反而坏事。

想到这里,李永法平静地说道:“我准备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考试,不许带书进去,更不许替考,你说我不看看书行吗?”

金科长说:“领导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年轻人更应该学习,我回头也整理一些法律图书,给自己补补课、充充电。”

将金科长打发走了以后,李永法想想刚才金科长说的话,暗暗好笑,你一个小科长充电有什么用呢,电充多了说不定还会被电死。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还要瞎操心。也难怪,官场的复杂形势,凭他一个愣头青是能看出来的吗?

再说柏安民,他自安排李非语物色卫生、民政等几个局的局长人选后,催促了好几次,要他拿出一个初步方案来。组织部列了好几次人选名单,柏安民都没有表态,只是说再酝酿酝酿,一定人尽其才,找到最合适的人选。李非语想名单上肯定是没有柏安民意图中的人。领导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说了算,偏偏要做出民主的姿态。于是,他格外留心柏安民在各种会议上的讲话,看看他最近公开表扬了哪些单位,领导的讲话就是风向标,把这些单位的负责人名单列入进去,保准是不会错的。

段大为自从找了陈雅芊的门路以后,也天天在家盼望着好消息。陈雅芊终于主动来了电话,让他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一趟。

段大为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他想等待着他的肯定是胜利在握的好消息。可是,到了陈雅芊的办公室,却看见她愁眉不展地端坐着。段大为知道情况不妙,心突然掉进了冰窟窿,血也降到了冰点以下。陈雅芊还未开口,他就抢先问道:“陈局长,是不是我的事情黄了?”

陈雅芊淡然一笑,秀眉微蹙,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但也不容乐观,事情比我当初预料的要复杂得多,竞争也激烈多了。根据我的初步了解,目前瞄准卫生局长位置的不下十人,最有竞争力的,除你之外,还有两个人。”

“是谁?”段大为紧张起来,牙咬得吱吱响,恨不得立即找人家去格斗。

陈雅芊说:“这两个人你都是认识的,一个是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他早就想上来了。他当过柏安民的秘书,柏书记在离开荆都之前,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官塘县的各项工作抓得都很不错,贾是一个有竞争力的人选。还有一个人,就是司法局局长李永法。我也很费解,这么重要的职位,他一个司法局长怎么也来搅和呢?他有多大把握,目前还不好说,也不能说他没有竞争力,有竞争力没竞争力不是看他本人,要看他找的是谁。况且,他是平级调动,场面上也比你好说一些。”

“贾新高想谋这个位置还可以理解,他李永法有几斤几两,不知他找的是哪位高人,莫不是在省里找了人?”段大为问道。

陈雅芊当然不能说李永法找的是李翠平,官场上是秘密最多的地方,有些秘密甚至不是秘密,你知我知大家知,但就是不能说,一说往往就会惹来麻烦。她说:“不管他找的是谁,我们都要高度提防,谁的实力都不能低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你们三个人现在唱的是一曲《三国演义》,魏、蜀、吴三家,争得头破血流,杀得你死我活,可是,谁能想到呢,最后的赢家却是另外一个人。”

段大为说:“陈局长你指的是司马懿?”陈雅芊点了点头。

司马懿不仅个性坚忍,而且为人阴毒,有着诸葛亮的智慧和谋略,曹操的骁勇与毒辣,三国争霸,争来争去,死人无数,倒让他捡了个大便宜,这并不是偶然的。

段大为问道:“请问陈局长,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

陈雅芊说:“你现在就要学习司马懿,在暗中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我给你指条路子,老百姓不是这么说吗,‘抓贪官,一个连一个地抓,可能有冤枉的;隔一个抓一个,肯定有漏网的’,老百姓的话还会有错的?要大胆地运用排除法,现在的官员,都是有软肋的,没有是因为你还没有发现。现在就要看你的了,你要找到他们的软肋,主动出击,打倒他们。记住,你一定要在幕后操作,不能过早暴露目标。”

段大为说:“贾新高好对付一些,他管着的事多,要找他的问题相对来说容易。可是,李永法是一个司法局长,司法局是个穷得丁当响的单位,又管不了多少事,要找他的麻烦,可能要比在水中捞月亮还要难。”

陈雅芊不屑一顾地说道:“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要大胆假设,他李永法就是一身正气油盐不进吗,他就没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我怎么听说他有个小情人,是实验小学的一个音乐老师,也是司法局聘请的普法宣传员,具体情况你再去打探打探,你们男人都擅长打听这档子破事。”

段大为喜不自胜,像是捡到了一个金元宝,说:“陈局长你放心,我段大为别的本事没有,这方面的本事还有一点,我一定给他们搅出点麻烦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这样,生为男人,就要有斗志,要敢于面对挑战,我随时关注着,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

段大为走后,陈雅芊独自思忖着,这个卫生局长的位置最有竞争力的人选恐怕还是李永法,因为背后支持他的人是李翠平。吃醋是女人的天性,一想起李翠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有什么本事呢,还想和她陈雅芊斗?她当初不过一个小服务员,高中都没毕业,不就是仗着一张脸么,搞几个臭钱也就罢了,还要来掺和官场上的事,实在是太贪心了!

表面上看,是段大为和李永法两人在争卫生局长这个位置,实际上,这是她陈雅芊和李翠平在斗。她能够理解柏安民夹在中间的为难,他答应谁好呢?所以陈雅芊才要另辟蹊径,叫段大为给李永法找点麻烦出来,把他搞臭,让他争不下去。同时,也好顺便杀杀李翠平的威风。

自从打起了局长宝座的主意以后,段大为有点暗暗叫苦,其难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可他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头破血流也要争一争了。

段大为经过一番周密侦察,确定陈雅芊所言不虚,实验小学教音乐的艾老师就是李永法的情人。艾老师人长得很漂亮,曾参加司法局的普法宣传,和李永法由此相识。要普法,就要出差下乡,一来二去,李永法就将艾老师弄到了床上。

艾老师的丈夫在荆都一中教数学,姓何,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对妻子红杏出墙的事毫不知情。经过跟踪,段大为还发现,李永法是家外有家,他在本市高档小区皇朝花园竟然还有一套别墅,是他和艾老师幽会的场所。

掌握了这些情况,段大为乐不可支,他现在越来越佩服陈雅芊,她把男人研究得太透了。

可是,仅仅凭一个情人就想把李永法踢出局外,似乎还很困难。这年头,领导干部的风流韵事太多了,大家也习以为常了,有的领导甚至把有多少个情人作为炫耀的资本。平时的大会小会上,主要领导常反复强调,官员有两忌,一忌放错口袋,二忌上错床。实际上,对于第二忌,许多人并不把它当回事。对领导干部真正有杀伤力的高压线是放错口袋,即受贿。至于情人,大多是由贪贿而牵连出来的。因此,段大为认为,李永法的情人只能是一个突破口,要想找他的大麻烦,还要继续开动脑筋,进一步深挖。

段大为揣摩,李永法要养情人,还买了别墅,这需要一大笔钱。段大为也打听过了,皇朝花园里别墅的价格,首付不低于五十万,仅凭李永法那点工资绝对是不够的。可是,司法局的经费完全来自于财政拨款,主要用于普法工作,本身就少得可怜,多吃几餐饭还是可以的,要想养情人买别墅,门都没有。就是说,李永法一定还有敛钱的门道,只不过眼下他段大为还没有发现而已。

要想攻破堡垒,当然要到堡垒的内部去看看。

段大为有一个名叫刘学平的同学,和市内一家叫做正和律师事务所的徐所长是朋友,段大为借口打一桩医疗事故官司,要请徐所长吃顿饭,让刘学平出面请一下。

律师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对他们来说,吃饭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他们还有说辞,吃饭就是工作,可以和原告或被告进一步交流。酒桌上,段大为随便编了一个医疗事故,说要将这个官司交给徐所长来代理,吊吊他的胃口。

听说有官司要代理,徐所长果然兴致很高。酒过三巡之后,段大为才开始了实质性的交谈。他问道:“徐所长,你们律师事务所归司法局管理,他们平时都管些什么呢?”

徐所长一听司法局就来了气,他说道:“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的事情,管理不就是收费吗?”

段大为问道:“收费总要有名目吧?不是说司法局不允许收取律师事务所的管理费了吗?”

徐所长说道:“国家规定取消向律师事务所和律师收取管理费,但荆都市司法局巧立名目,收取律师事务所的‘年检费’,你事务所总不能不参加年检吧?这个收费还能忍受,一年只有两千块钱,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律师协会,每个律师都要加入协会,每人每年要交会费,少的三四千,多的一两万,按律师的营业额计算,你不交,就以种种理由不给你年检注册,律师不参加年检注册就不许执业。按道理,司法局是执法机关,应该成为执法的表率,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大家只有忍气吞声,乖乖交钱。”

段大为心头一喜,他想问清楚一点,又问道:“这不是强行收取会员费吗,协会从来都是入会自愿,退会自由,天下哪有这样的霸王协会?”

徐所长说:“我们也认为,这是典型的行政管理和行业管理不分,国家不许收律师年检注册费了,但司法局有的是办法,巧立名目,改头换面,改收律师协会会员费。荆都市律师协会主席就是律管科的金科长,他这个姓真好,荆都市区有一百多家律师事务所,一千多名律师,这还不包括底下县里的,你算算看,一个律师协会简直富得流油。”

一千多名律师,每年的会员费少的三四千,多的一两万,那的确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段大为心里有点明白了,“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原来水源在这里。话谈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再深入地问下去就要露马脚了。接着,他又和徐所长扯了一番他的医疗事故的案子,然后就散了。

有了这个重要线索,段大为通过熟人关系,又打探到了不少关于律师协会的情况。据来自司法局工作人员的内部消息,律师协会有专门的银行账户,收取的所谓会员费直接存入该账户,金科长这个律师协会主席不过是个傀儡,对这笔资金真正有支配权的是局长李永法。

难怪一个小小的司法局长还能够买别墅养情人,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名堂。不能不说,这个李永法是个聪明人,律师协会有着很强的隐蔽性,所谓的会费也不容易引起注意。实际上,这个协会就成了李永法个人敛财的工具。

这年头,人人都想活得潇洒一点,李永法当然也不例外。可是,要潇洒,就要有足够的人民币。你看“男”字的写法,上田下力,在古代,做男人只要有力气下田干活就行了。现在做男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有人建议“男”字要换一种写法了,改为上币下力。上面是人民币,下面有力量,这样的男人才叫男人,才能混得开,讨女人喜欢。所以说,现在的男人大致可以分有两种,一种叫币力男人,一种叫田力男人。可是,币力男人是那么好当的吗?兜里无钱,你连个田力男人都不如。李永法就是为了想做个币力男人,才变着法子弄钱,没想到撞到他段大为手里,也是活该他倒霉。

段大为该出手时就出手,向李永法接连发射了两发“炮弹”:一个周末的晚上,当段大为看见李永法和艾老师走进那幢小别墅后,就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艾老师的丈夫何老师,请他到皇朝花园的某某号别墅来一下,有一场惊喜在等着他。接着,段大为向市纪委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说李永法以律师协会的名义,挂羊头卖狗肉,将律师协会行政化,强行收取所谓的会费,敛取不义之财,供个人挥霍,买别墅、养情人,甚至疏通关系,行贿领导,已引起全市律师界的公愤,若不查处,将在有关媒体曝光云云。

结果可想而知,据段大为后来了解,艾老师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见妻子红杏出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场将李永法狠狠揍了一顿,打得他喊爹叫娘。所谓祸不单行,正当李永法在家里养伤时,市纪委却通知他去某宾馆“开会”。结果,就没有人再见到李永法散会回来。十多天后,李永法被撤职等候司法机关查处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荆都官场。

可以说,段大为这两招够狠的,李永法毫无戒备,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不要说李翠平,就是柏安民都没办法救他了,他已经成了一只站不起来的死狗。

当陈雅芊得知李永法出事之后,亲自打电话给段大为。打通电话后,陈雅芊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哈哈大笑,把段大为笑得都有点莫名其妙。待笑够了之后,陈雅芊才说:“段大为啊段大为,你是名副其实的大有作为啊,你爹给你起的名字真是对极了,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招招都致命啊!这样下去,这个卫生局长的位置非你莫属,甚至下一步你干个市纪委书记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段大为谦虚地说:“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革命理想,为了挑起全市卫生工作重担,我下手是狠了点,可这也怪不得我,只能怪他姓李的太黑了,用律师的血汗钱,买别墅,睡人家的老婆,这样的人我不搞倒他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的。”

陈雅芊笑道:“你做得对,首战告捷,还要再接再厉,继续战斗,攻克第二个堡垒,我们就胜利在望了!”

段大为现在信心满满,他说:“请陈局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不会让你失望。”

对付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段大为估计,应该比对付李永法要容易些。你想,一个县委副书记,要管着多少事情,现在基层的社会矛盾层出不穷,随便找点事情煽风点火,就能造成事端。段大为认为,找贾新高的麻烦,事情在下面,但影响一定要搞到上面,不在市领导这个层面上对他产生不良影响,很难撼动他这棵大树。

官塘县多有色金属矿,产铜也产金,贾新高黄金开路,官做得顺,在领导心目中的印象也很好。现在的官员,在乎的是上级领导的满意度,已经不大在乎老百姓的口碑了,在这方面,他们甚至连封建社会的官员还不如。旧时官员,届满卸任,还盼望着老百姓攀辕相送或送把万民伞什么的。现在的官员,来去都是高档小车,当他们升官发财绝尘而去时,老百姓连他们的影子都还没有看清。

有时候,优势就是劣势。官塘县矿多,但矿多的地方矛盾肯定也就多。那些矿老板们,一个个良心比矿石还要硬,只管自己发大财,哪管矿工死活,什么安全设施、生产环境、拖欠工资、乱采乱挖,哪一样都可以大做文章。段大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掌握第一手情况,才好做出锦绣文章。

段大为充分发挥卫生局副局长的优势,与官塘县医院联合成立了一个专家组,说是免费为矿工检查身体。那些矿工们,平时小病抵着,大病拖着,要是医院义务为他们检查一次,一个个肯定欢喜得不得了。当然了,段大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与那些矿工们有了零距离接触,才能发现问题,找到突破口,然后再趁机借题发挥。

官塘县医院先是派出宣传员,到有关乡镇和矿口,开展宣传活动,说市里的专家将在未来三天内送医下乡到官塘县医院,免费给矿工体检,请广大矿工届时参加。

第二天,专家组还没开诊,大门外的矿工早就排成了长队。官塘县有几十家矿口,矿工总数有好几千人。他们基本都是外地人,官塘县本地人不愿在矿上工作,嫌累。这些外地人不会偷奸耍滑,干活卖力,吃苦耐劳,深得矿老板们喜欢。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段大为发现,这些矿工们大多患有不同程度的职业肺病。大多以患矽肺病为主,还有部分石棉肺、麦芽肺等,主要原因就是长期吸入有害粉尘并沉积于肺部,引起肺纤维化。这些病都伴有不同程度的肺功能损害,是职业性肺疾病。特别是从事多年采矿工作的老矿工,病情更为严重。在交谈中,段大为还了解到,矿老板普遍拖欠矿工的工资,有的拖欠达半年以上,每个月只发少量的生活费。

段大为感觉自己像是挖到了一块金砖,兴奋无比,跑前跑后地为参加体检的矿工服务,有问必答,态度和蔼得没话说,好像这些蓬头垢面面有菜色的矿工就是他的亲老子。段大为对体检的医生们说,那些矿主们都是黑心黑肺的人,要将矿工们的病情说得重重的,要是不赶紧治疗就有患肺癌的危险;而且,按照法律规定,患上职业病都是要赔偿的,让那些矿工们回去找矿主的麻烦。

实际上,矿工们都知道,矿老板的麻烦是不好找的,因为平时要见他们一面都很困难,矿上只有一般的管理人员,和他们说了也是白说。检查结束后,矿工们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一个个焦急万分,围在医院外面,还不肯离开。段大为循循善诱,说:“你们这些情况组织上知道吗?要把这些情况向政府及时反映,政府执政为民,关心民生,一定会为你们说话的。”

今天来官塘县开展送医下乡时,段大为特地叫上了自己的一位远房亲戚老鲁。老鲁能说会道,段大为不便公开出面时可以让他出面,没有什么人知道段大为和他的关系。此时,在段大为的授意下,老鲁一头扎进矿工们中间,煽风点火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没钱治病还被拖欠工资吗,你们县委的一把手把你们采出的黄金都送到市里行贿去了,市领导人人有份,听说他马上就要被提拔了。”

县委一把手,这说的不就是贾新高吗?于是群情沸腾,议论纷纷,矿工们相约着要上访。老鲁事前已经得到了段大为的指点,他对矿工们说:“口说无凭,你们回去写个材料交到市里,在县里上访没用,要反映情况就要找上级,找上级他贾新高才害怕,他害怕了才会命令矿主给你们治病赔偿。”

第二天,上访的矿工集中乘坐两辆大巴,浩浩荡荡地来到荆都市政府门口。段大为和老鲁早就等在那里了,他俩躲在一辆出租车里,远远地观察着市政府门口的动静。一见矿工们真的来了,段大为又喜又惊,他对老鲁轻轻耳语一番,老鲁来到矿工们中间,说:“你们今天来得正好,今天市人大召开常委会,市委书记、市长都在那儿,你们到人大去,包你们有效果。”

在老鲁的指引下,矿工们来到市人大常委会机关。人大机关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人大常委会例会,柏安民、孟扬帆、人大常委会各位副主任,副市长,以及部分老干部正在出席会议,会议议程正好进行到市环保局马局长述职。马局长正在用标准的官腔,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地陈述着荆都环保工作取得的伟大成就。突然,会议室外面变得吵吵嚷嚷起来,是上访的矿工们来了。矿工们人多势众,两个保安竭力阻拦着,可怎么也拦不住,大家吵着要进会议室面见书记和市长。

正在主持会议的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黄关前见太不像话了,就走到会议室门口,说:“现在正在开会,有什么问题等一下再说。”他又对其中的一个保安说道,“打个电话,叫信访局的同志过来接待一下。”

一个矿工大声地说道:“情况万分紧急,我们不要信访局接待,我们要跟市领导直接对话。”“对,人命关天,我们要和市领导直接对话!”“今天见不到书记市长我们绝不回去!”矿工们纷纷附和着。

会议室内的柏安民不得不表态了,说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把他们的材料拿过来,我看一下。”

上访材料和一叠检查结果递到了柏安民的手中,柏安民翻看着,脸变得越来越黑。

只见一名老矿工“扑通”一声跪在会议室的门口,哀求说:“领导,你一定要给我们这些可怜的矿工做主,听说县里的领导为了升官,把矿上产的黄金都送掉了。医生说我们的病再不治就没救了,我们个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求求领导,一定要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给我们做主!”会议室外面的矿工们纷纷说道,他们一个个也都“扑通”“扑通”地跪下了,会议室外面的院子里,跪着黑压压的一片。

柏安民把上访材料“啪”的一声掼在桌子上,伸出大手,又“啪”的一巴掌拍在材料上,把纸都震碎了,他大声地说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些矿主们置群众的身体健康于不顾,视民生如儿戏,狂采滥挖,只顾敛财,不顾矿工死活。请大家起来,我们马上研究一下,这两天就安排工作组下去,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黄关前副主任对矿工们说道:“这位是市委柏书记,请大家放心,柏书记亲自表态了,一定会一查到底,追究责任,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现在请大家回去,等候市里的消息!”

好说歹说,费尽了口舌,矿工们才回去了。柏安民再也没有心情开会,会议草草收场。

别看柏安民在会上表态很好,但那都是做给在场的各位领导和矿工们看的,显示他重视民情,关心弱势群体,实际上是雷声大,雨点小。矿工们职业病的治疗和补偿需要一笔惊人的资金,而且这种矽肺病是慢性病,病程较长,目前还没有特效药,主要还是以缓解矽肺发展、控制病情为主,不是领导拍拍桌子发发脾气就能立即解决的。

市环保局行动还是很快,他们在矿工们上访的第二天,就召开了专门会议进行研究,第三天,联合工作组就下去了,第四天就交出了调查报告。根据报告,造成矿工们大量患矽肺病的主要原因有:第一、上岗前矿方没有对工人们进行必要的专业培训;第二、井下没有安装专门的通风设备,也没有为矿工配备防尘服、防尘口罩等;第三、缺乏必要的岗前、在岗期间的定期体检;第四、患病矿工没有得到必要的治疗。所有这些措施都是《劳动法》《职业病防治法》等法律明确规定必须采取的,然而矿主们都没有执行。

在矿工们上访的当天,官塘县委副书记贾新高就得到了消息,他心知坏菜了,急忙赶到柏安民那儿负荆请罪。可是事情闹到这份上,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让柏安民生气的是,别的事情都还可以原谅,毕竟矿业安全设施和矿工们的健康问题在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问题是你贾新高送黄金的事情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呢?连普通的矿工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在荆都还有多少人不知道?给领导送礼是一件高度机密的事,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贾新高这个脸丢大了,不仅自己丢脸,也给领导丢了脸。

但贾新高毕竟是自己的爱将,柏安民也不想将他一棍子打死,面对着愣在一边的贾新高,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影响已经造成,你还是回去吧,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至于工作调动的事,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次就算我勉强同意了,人大那一帮老同志会怎么想,他们能同意吗?卫生局长毕竟是要人大任命的。回去吧,以后再说,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

煮熟的鸭子飞了,贾新高哭丧着脸,进退两难。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四处烧香,就是想谋一个好前程,本来柏安民已基本答应他接任卫生局长之职,没想到半路上出了这档子事,事情全搞黄了。

针对李永法和贾新高的相继出事,柏安民当然也有所察觉,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他们偏偏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未免也太蹊跷了一点。柏安民心里很清楚,像段大为这样的人,是个恋官狂,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会一直折腾下去,说不定还会整出什么事来。不过是一顶帽子而已,给谁不是给呢,凭段大为的能力和水平,也完全足以胜任,况且他还是陈雅芊推荐的人选。再说,这个段大为也还很懂事,通过陈雅芊之手,还送给了他一幅当代名家的国画,至少也要值个十几万吧。

这样,段大为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卫生局长的宝座,而民政局局长的位置则由市委办公室政研室主任坐上了。段大为怎么能不高兴呢?全市卫生系统有几万名干部职工,但正处级局长只有一个。作为一个公务员,从小小的副科长,再到科长,再到副处、正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实在是太艰难了,比过独木桥难,比高考难,甚至比彩票中大奖还要难。每一次升职都是一个关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在任何一个关口面前止步都是完全正常的。

当然,没有陈雅芊的指点和支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的。过河不能拆桥,在组织部的文件正式下发以后,他又专程到陈雅芊办公室送了一笔感谢费。经过这场局长职位之争,段大为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了,对官场之道更加驾轻就熟。

再说李翠平,自从她的干哥哥李永法出事之后,她是实在有些郁闷。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人事变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领导干部的两个错误,放错口袋上错床,他都犯了,还说什么呢?作为一个在场面上混的人,她有一种预感,这事背后说不定有人使了黑手。有仇不报非君子,她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几个人身上。经过打探,李翠平终于得知是段大为使的黑手,再联想起陈雅芊在柏安民面前力挺段大为接任卫生局长之职的事,李翠平恍然大悟:出头的是段大为,可真正的幕后高人还是陈雅芊这个狐狸精。尽管李永法和贾新高后来也隐隐约约知道是段大为在和他俩过不去,可这次毕竟是被人家抓住了把柄,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