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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千钧一发

堤岸上站着一群人。

李永强一把将自己头上的雨伞推开,烦躁地道:“不要打伞,碍手碍脚。”

杨京亮浑身是泥水,站在李永强身边大声报告道:“民兵应急分队全部到齐,正在按照预定方案进行排险。”

好几支队伍奔了过来,有的立刻被安排到了抢险现场,有的作为预备队等在现场。

鲍大有在旁边打电话,道:“管区长,我和李书记都在现场,你们赶紧将沿河村民转移走,现在不管愿不愿意,必须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出了事,谁能负得起责任。”

李永强道:“材料准备妥当没有?”

杨京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李书记,这种泡泉经常发生,我们有经验。我安排用编织带装土筑围井,朝井内填料,防止涌水带砂。所有材料都在库房里,正在朝现场运。”

堤岸抢险队伍十人一排,分成几个纵队在河堤上巡找新涌点。

来了好几辆卡车,应急分队一哄而下,乱哄哄地将材料卸了下来。

在众人努力下,险情基本上被排除了。

鲍大有道:“李书记,时间不早了,你下堤,找地方眯一会,明天还有一个大会。吴区和管区正在督促转移群众。”

李永强道:“明天的会取消,所有工作必须围绕抢险进行。”

又一个炸雷响起,声音在天空和大地回荡。约五六百米处传来惊呼:“堤岸要垮了,垮了,垮了,垮了。”

正在寻找管涌的人们四散逃离,惊呼声四起。

此时,杨定和已经坐着小车离开了现场,前往青树村,没有看到河堤崩垮,还以为事态已经停歇。

李永强以前一直在机关工作,以为区委书记位高权重,日子会过得很如意。当上区委书记后,确实一呼百应,无论走到江阳区什么地方都前呼后拥,能得到极大心理满足。另一方面,区委书记肩上承担着太多责任,发展的责任,安全的责任,无数重担压在区委书记肩膀上。

权威越大,责任越大,李永强对此深有体会。他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想着各种事情难以入眠。早上起床眼圈黑黑。他将自己关在卫生间,细心做一遍脸部按摩,还用点紧肤水,这才能够出门。如果不做准备,出门后肤色和精神状态都很差劲。

此时听到堤岸垮了的声音,李永强顾不得区委书记应该有的从容不迫,吼道:“赶紧组织力量增援,堵住缺口。”

杨京亮原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管涌,正好可以借着处理管涌向新来的区委书记展现自己的组织能力,谁知河堤居然就在区委书记眼前垮了。

河堤垮了,杨京亮吓得寒毛倒竖。他当了多年城关镇党委书记,见过大世面,略有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抢过一把喇叭,用最高声音喊道:“我是杨京亮,城关镇的干部跟我去堵河道。”

杨京亮一只手举着手电,另一手拿着喇叭,就朝决堤河道跑去。

六七米的河堤被冲垮,洪水汹涌,以不可阻挡之热朝着田野村庄冲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轰响。

鲍大有和李永强紧跟着也来到河堤。

杨京亮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道:“河堤还不宽,我安排一辆装着石头的货车直接开到河里,把缺口堵住。然后由民兵和解放军堵编织带。”

现场形势十分紧急,没有给李永强留下思考时间,李永强吼道:“注意安全,赶紧实施。”

原本作为备料的卡车开上河堤上,驾驶员伸出头来,道:“表叔,我这车值五十多万。”杨京亮脸上肌肉咬得硬邦邦的,神情狰狞,道:“陪你一个五十万新车,跳车时注意,不要把人搭进去了。”驾驶员道:“我是拼命,得给奖金。”杨京亮道:“五万奖金,一分钱不少。”

为了找到敢于填缺口的驾驶员,颇有魄力的杨京亮丝毫没有犹豫,当场对运材料的驾驶员开出了高价。这辆货车是旧车,也就值十万。为了一个五十万的新车和五万奖金,驾驶员接下了这个拼命的任务。

驾驶员开着货车,小心翼翼地朝着河道缺口开去。到了缺口处,随着岸边指挥人员的叫声,驾驶员从车门往外跳,跳进河堤下的草丛里,顺着缓坡滚下河堤。

“怎么样,没事吧。”城关镇指挥人员在岸上叫。

“没死,头摔破了。”驾驶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满载货物的卡车形成稳定的桩子,民兵们背着装着泥土和石块的编织袋朝水中扔去。如果没有卡车,编织袋无法生根,借助着这辆车以及随后推下去的装满石头的三轮车,河道渐渐封住了。部队赶到以后,堵河道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朦朦亮时,雨终于停下了。远处天空出现灰白色的曙光,新的一天到来了。

区长吴志武带队慰问受灾村民。

区委书记李永强在河边站了半夜,全身脱力,坐在满是稀泥的河堤之上。在雨水中泡了一夜,他全身衣衫尽湿,头发紧贴着头皮,没有了区委书记的形象和威严。

鲍大有找了根毛巾,递给李永强,感慨地道:“杨京亮这回真是拼了命,动员自己亲戚开着卡车堵了缺口,如果不是当机立断,河堤堵不住,事情就难办了。”

“黑河镇是什么情况?”李永强用毛巾擦了脸,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草味的新鲜空气。他此时想起了“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皱着眉毛思考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个县委书记抗洪抢险的故事是流传甚广的故事,一个县委书记工作做在前面,暴雨时河堤稳如磐石,另一个县委书记前期工作不扎实,暴雨时组织了大量群众去防洪,成为了抗洪英雄,结果前期工作不扎实的县委书记因为成为抗洪英雄而得到了提拔,工作扎实的县委书记反而默默无闻。

鲍大有道:“没有听到险情报告,应该比较稳定。”

黑河镇和城关镇田土相接,河道自然也相连。黑河镇处于上游,城关镇位于下游,在昨夜暴雨中,城关镇危机四伏,黑河镇至今没有传出来什么不好消息。

“城关镇的河道出现多处险情,为什么黑河镇安然无恙?”李永强望着河道边满目的狼藉,提出一个尖锐问题。

鲍大有解释道:“城关镇这一带河道由于城市发展变得很狭窄,水量又增加,压力很集中,历来都是防汛重点。老杨每年在防汛上焦头烂额,也难为了他。昨天他是拼了老命才将河堤堵上。”他挨着李永强身边坐下,递了一枝烟过去,道:“昨天的事情想起来害怕,如果杨京亮没有在现场,如果组织不起这么多人,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防洪材料,后果不堪设想。”

李永强耳中一起回荡着洪水轰隆隆的巨响声,没有否定这个看法。

鲍大有又道:“河堤损毁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里面,具体原因可以等到事态平息作一个详细调查,必须给区委一个说法。另一方面,区委要求主要领导都要到带队值班,黑河镇有三个村有河道,只派了一个小年轻值班,若是真出了险情,一点办法没有。现在基层领导干部应该整顿一下,不把区委的要求当一回事情,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执行。这样下去,区委权威将会荡然无存。”

鲍大有明显偏向杨京亮,有意无意间传递对黑河镇杨定和不利的说法,李永强对此看得很清楚。他在江阳区上任以来,一直在多方了解整个江阳区的干部情况。等到对整个江阳区熟悉以后,自然会调整干部。至少调整谁并不重要,不管黑河镇是不是杨定和当书记,对全局都没有影响,能担任部门一把手的同志基本素质都有,关键是通过调整干部这种方式要传递出自己执政理念。

“等汛期过后,好好做总结。”李永强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屁股全是泥水,拍了等于没有拍,反而把手打湿了。

黑河是季节性河流,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八月快结束的时候,河水完全退去,在超出水面两米的河岸留下一条泥土色水线。

省防汛办出了一期简报,对防汛工作不力的地区进行了批评,其中有江阳区城关镇。

江阳区招开了防汛抗洪表彰大会,对开卡车冲向河道的驾驶员、基层民兵组织、解放军部队等个人和集体进行了表彰。

黑河镇没有受表彰人员。

整个防汛工作中没有受处分人员。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开完表彰大会,侯沧海给杨定和请假:“熊小梅明天要回秦阳了,我先回去帮她收拾行李,晚上还要和朋友们吃顿饭。”

“是李文军吗?他在市委办工作,对我们很有帮助,你请他们吃饭,开张发票过来,这是公事,单位要报销。”杨定和又道:“开学后,我们再去拜访李院,他为人耿直,解决了包青天女儿的事情。包青天心里痛快,顶着骂名解决了变电站的土地。基层工作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缺了哪一环都办不成事情。很多事情如果光靠正规渠道很难办,上面千根线,下面一针穿,光是做事的份,没有办事权,必须不走寻常路。”

说起不走寻常路,杨定和也觉得好笑,拍了侯沧海的肩膀,道:“好好陪一陪熊小梅,让她安心在秦阳教书,等到寒假,我们一定争取把她调到商院。”

有了杨定和的支持,侯沧海对调动之事有了信心。在回家之前,特意到青树村去看了看。青树村和商院签了租地协议,整个乱石坡都交由商院租用,租期五十年。商院将伸进校园的“舌头”用来做操场,其他的乱石坡就种植果树,成为商院的实习基地之一。

为了种果树,商院采取了野蛮措施,直接放所有杂树砍掉,整个乱石坡到处是参加劳动实践的学生,一片繁忙景象。

在工地现场还遇上了商院院长李永江。虽然商院将整个乱石块租了下来,但是在施工过程中还是有个别村民来找麻烦。侯沧海仔细记下了个别村民的诉求,准备和包青天商量后提出解决方案。谈完正事,他又委婉地向李永江提起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

青树村与商院关系太过密切,凡是在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李永江答应得都很爽快。

办成了陈汉杰委托的事情,侯沧海离开了工地。走出数百米后,回望乱石坡,仍然能够看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这一片繁忙景象和侯沧海关系颇深,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回到家,他兴致盎然地给陈文军打电话,提醒晚上四个人吃饭的时间。

“晚上我确实有事,不能来,陈华要来。替我向熊小梅道歉。”陈文军说这句话时,情绪低落,明显心中有事。

陈文军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业余时间往往也不由自己支配,侯沧海作为黑河党政办副主任对此也能理解。

晚餐聚会之时,陈华穿了一件开胸稍低的衣服,很是引人眼球。

熊小梅开玩笑道:“你穿得太性感了,我得给侯沧海戴墨镜。”

陈华道:“侯沧海是正人君子。”

熊小梅道:“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最不能接受人性考验,所以我从不考验侯沧海,否则是自寻烦恼。”

等到侯沧海从前台回来时,两人停止了属于闺蜜的话题。

大堂内放着99年流行的一首歌,一个优雅的女子低声唱着《至少还有你》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听到这如泣如诉的歌声,陈华的心一下揪紧了。以前与冷小兵交往时,她觉得自己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潭中,生命中没有丝毫颜色。陈文军是深潭之中的一条救命绳索,沿着那条绳索,她才又见到解放区的晴天。歌词如一粒粒小型导弹,直射进内心深处。让她幸福且忧伤。

侯沧海坐在陈华和熊小梅对面,道:“陈文军每天忙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陈华摆脱歌曲带来的伤感情绪,道:“他是领导跟班,时间属于领导,没有人生自由。”

熊小梅道:“沧海就是在镇里面当个副主任,也得天天跟在杨书记身边,特别是下暴雨那几天,天没有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浪费了大好假期。”

侯沧海道:“今天和陈文军通了电话,听起来他的情绪不高?”

陈华笑了笑,道:“我们在这里吃吃喝喝,他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生活无趣,情绪当然不高。”

陈文军缺席,吃完饭后就没有再去山庄顶部唱歌跳舞,三人沿着铁梅山庄下行,熊小梅和陈华挽着手臂讲起悄悄话,不时发出轻脆笑声。侯沧海走在两人身后,能够借助不时过往的车灯看到两个女子的背影。两个女子都处于花一般的青春年华,婷婷玉立,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让人迷醉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