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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别了,黑河

安排了陈汉杰,杨定和又拨通侯沧海电话,道:“你在哪里?事情我知道了,有空到我这里来一趟。”

侯沧海道:“我已经到了区委大楼外面,正准备上楼到政法委。”

杨定和道:“不用上来,你找个安静馆子等我,边吃边聊。”

放下电话,杨定和莫名悲愤起来。黑河镇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水平,从GDP到社会公益事业等各项指标都接近了原本一枝独秀的城关镇,他这个黑河镇老书记居功甚伟。没有料到,黑河老书记在周末坐一坐小车,会闹出这么大风波。端茶杯之时,他的手颤抖起来。

到了十一点五十分,他关了办公室房门,到卫生间方便。

前列脉问题困扰杨定和多年,今天特别严重,尿滴打湿了裤裆,形成一大片湿渍。杨定和拿着包,将裤裆遮住,坐着电梯来到楼下。

两个心情苦闷的黑河老同事在一家安静餐馆会面。

杨定和询问了侯沧海和詹军的冲突细节以后,道:“打了詹军,后悔吗?”

“不后悔。我和詹军迟早会有冲突,早和晚而已。”

“我同意你的定性,就是党委书记和办公室主任打架,詹军为了维持自己威信,绝对会在表面上将此事淡化,然后寻找另外的机会收拾你。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目前有两种方案,一是调走,二是辞职。”

杨定和愤怒地道:“辞职!你为什么要用詹军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主动辞职,就是认输。你将发表在省市两级的信息整理出来,晚上送给我。不,下午三点钟左右送给我,我去找蒋书记。政法委一直缺写手,你就是一个最好写手。”

“杨书记,有几成希望?”

杨定和沉吟道:“你和詹军打架这事,肯定会传到区委,我担心会传到蒋书记耳朵里。老蒋为人谨慎,肯定不希望调进来一个刺头。所以,动作要快,在消息没有传开之前,就把手续办完。”他叹息一声:“唉,如果还是张强书记当政就好了。他老人家若在,调动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尽力而为。”

与杨定和吃过饭以后,侯沧海给熊小梅打完电话,回到黑河镇党政办公室,收集被省市部门采用的信息。他是称职的办公室主任,有收集整理资料的好习惯,桌子抽屉里备有厚厚一叠被省市部门采用过的信息。

前往区委前,侯沧海为了不让人抓到脱岗把柄,准备向镇长刘奋斗请假。

詹军办公室大门紧闭,刘奋斗办公室开着门。侯沧海进门后心态平和地请示道:“刘镇,我要到区委去一趟,交材料。”

自从侯沧海扇了詹军两个耳光以后,刘奋斗心情就十分舒畅,如久旱逢甘露。当部下拿来报销单时,他基本上都写下了“同意报销”四个含金量很高的字。他打量了侯沧海几眼,道:“去吧,既然是办公事,叫个车。”

“陈汉杰交了钥匙,暂时没有司机。我把小崔叫走了,刘镇不方便。我出去坐公交车。”离开刘奋斗办公室,侯沧海再瞧了一眼詹军办公室紧闭的大门。

杜灵蕴站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招手。等到侯沧海走进办公室以后,她朝屋外看了两眼,低声道:“詹书记到区委去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沧海露出自嘲笑容,道:“反正已经撕破脸了,谁怕谁啊。这对你是一个机会,要抓住,争取主持办公室工作,这是一个台阶。我不是开玩笑,真心话。”

杜灵蕴欲说又止,站在门口,目送侯沧海离开。

等公交车时,侯沧海又打通了熊小梅电话,道:“你说得对,这种关键时刻,我要把自尊心抛在脑后,找陈文军寻求帮助。”

熊小梅道:“你啊你,就是自尊心太强。陈华给我出了主意,让我直接给黄英联系。为了老公的事,我还管什么面子啊。我已经给黄英打了电话,约他们两人吃饭。晚餐定在铁梅山庄吃饭,吃了饭唱歌。吃饭时,你带瓶好酒。有求于人必低于人,把自尊心揣进裤袋里吧。”

侯沧海道:“我是请求陈文军帮助,不是求人。好,就算我是鸵鸟吧。但是,我觉得人还是必须得有自尊心,没有自尊心,没有自己的原则,人就是行尸走肉。”

熊小梅还真担心男友自尊心作怪,不愿意向老同学求助。她顺着侯沧海话头道:“谁没有自尊心啊,每个人都有。我们就做一枚铜钱,外圆内方,这是你教给我的为人处世方法。”

“你不用哄我了,陈文军与黄英刚刚才谈恋爱,能不能帮上忙还说不清楚,我们是病急乱投医吧。”侯沧海挂断电话以后,没来由想起了陈华。以前他同情陈华,也能理解其做法。今天扇了詹军耳光以后,他才身临其境地体验到陈华“走投无路”时的惶恐心情。

将厚厚材料交给杨定和以后,杨定和没有啰嗦,拿着材料来到政法委蒋书记办公室。蒋书记取下眼镜,低头翻阅侯沧海发表在省市的信息。杨定和坐在蒋书记对面,不眨眼看着那一粒头发稀疏的头顶,准备尽全力说服这个小心谨慎的领导。

侯沧海和熊小梅在服装城碰了面,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铁梅山庄。

点了菜,醒好酒,六点四十分,黄英和陈文军出现在小包间门口,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黄英抱怨道:“罗主任是一个啰嗦大王,不是现在啰嗦,年轻时就啰嗦,我爸以前挺烦他。”陈文军笑道:“罗主任工作细致,否则市委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他。”黄英撇了嘴,道:“他就是一个大服务员,谈不上重要。”

包间开了空调,温暖如春。黄英脱了外套,顺手递给陈文军。陈文军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在黄英身边。坐下以后,他见到桌上放着茅台,有点惊异地看了侯沧海一眼。

这瓶茅台酒显示了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作为市委机关工作人员,陈文军逐渐开始领会“诚府”的操作要点,虽然意识到今天这次聚会不寻常,却没有主动点破。

黄英是江州公主,从小被鲜花环绕,没有受过多少挫折,在洞察世事方面与陈文军相距甚远,没有注意到这瓶茅台酒的真实含义。

侯沧海自尊心强,不愿意求人,可是到了真要求人的时候,他还是很讲究艺术,充分发挥了党政办公室主任的能力,几句玩笑话就将席上气氛调动起来。

黄英捂着嘴巴笑,道:“侯沧海,你们在基层,经常讲这种黄色笑话吗?”

侯沧海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们学会讲黄色笑话,其实是从上级领导那里传出来的。在接待上级领导时,讲讲黄色小笑话也是必要的。在桌上谈工作,太严肃又单调。可是我们这种基层干部与上级机关领导又没有友谊,谈不了什么私人话题,所以,大家都讲黄色笑话,很容易引起共鸣。”

黄英抛了一个媚眼,道:“强词夺理,讲黄色笑话还讲出理了。”

黄英向侯沧海抛出媚眼,这让熊小梅看到了把事情谈成的好苗头。

前来吃饭时,熊小梅特意将紧色毛衣换下。换下毛衣原因很简单,熊小梅身材好,虽然不如陈华丰满,却也是凹凸有致,曲线优美。黄英五官不错,但是身材单薄,可以形容为小巧玲珑,也可以称之为太平公主。在铁梅山庄吃饭,包间肯定要开空调,大家必然要脱外套。如果熊小梅穿那件显身材的紧身毛衣,不免让黄英黯然失色。

考虑到这一点,熊小梅特意找了一件稍显臃肿的毛衣。

侯沧海看见女友遮住身材的大毛衣,没来由有些心酸。

“我不喝酒。”当侯沧海给黄英倒酒时,黄英将酒杯捂住。

“沧海是老财迷,今天难得拿出茅台,喝一口,乖,只喝一口,喝了脸色红润,更漂亮。”陈文军在黄英面前说话温柔,充满爱意。

尽管侯沧海明白陈文军是在帮助自己,仍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人合力相劝之下,黄英喝了三小杯茅台酒。喝过酒后,她脸色红晕,比平常漂亮许多。

喝过酒,四人到山庄顶部唱歌。

在或明或暗的包间里,音乐悱恻缠绵,营造出一种特殊气氛。两曲之后,侯沧海主动约请黄英跳舞。跳舞时,他微微弯下腰,在黄英耳边讲起大学里发生的趣事,引得黄英咯咯直笑。

第四曲是黄英唱歌。侯沧海这才抽空给陈文军讲了自己和詹军的战斗。陈文军沉吟道:“这事还得由黄英向黄书记开口,我差点份量。她对你挺有好感,应该同意帮忙。我觉得能办成,对于黄书记来说,这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一句话的事情。”

等到黄英唱完,侯沧海端着啤酒,和黄英碰了一杯,低声讲了自己的事。黄英爽快得紧,道:“这些基层干部素质太差了,侯沧海,我知道怎么处理。”

分手之时,熊小梅和黄英已经成了好姐妹。两人热情拥抱,还在耳边絮语。

小车先到了黑河家属院门口。

小车闪着红屁股消失在夜色里,侯沧海和熊小梅这才顶着寒风走进黑河镇家属院。詹军住在区政府家属院,在黑河没有住房。因此,两人走进家属院没有任何不适。

“老公,我今天是在表演,表演得不错吧。虽然是表演,但是我总觉得对不起陈华。”

“你不要有这种心理负担,我们做人的原则是不伤害其他人。”

“老公,你觉得事情成了吗?”

“应该成了。我要努力工作,赚大钱,让你在任何场合都能自由自在地显示身材。你受委屈了。”

“我没有这么矫情,把事情办成,比什么都强。”

两天后,让黑河镇所有干部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侯沧海被调到区委政法委。

詹军听到这个消息时,狠狠地拍了桌子。这两天他至少想了五种收拾侯沧海的方法,要让侯沧海在黑河生不如死。没有料到,自己报复的重拳没有打出来,侯沧海这个乌龟王八蛋脚底抹油——溜掉了。一股恶气在胸中冲突,差点让他吐出一口血。

侯沧海清理了办公桌,拿走私人物品。

陈汉杰开了一辆宝马停在镇政府大楼。等到侯沧海出门,他下车拉开车门。

由于侯沧海是詹军死敌,黑河镇政府干部都不敢送行。政府大院的窗口出现很多脑袋,望着走出大楼的侯沧海。

上车时,侯沧海回望一眼曾经奋斗过的大楼,看见很多同事在窗口偷偷摸摸朝院子里招手。杜灵蕴也在窗口朝外招手,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越流越多,停不下来,她怕被别人瞧见流泪,赶紧关上办公室房门。

侯沧海没有招手,在车外停留几秒钟,上了宝马车。宝马车示威性地响起持续不断的喇叭声,招摇地离开黑河镇政府大楼。

侯沧海的黑河岁月就此结束。

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被生活教训得体无完肤。

侯沧海握紧拳头,目光坚毅望着窗外,默默地念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侯沧海,必然会成功,要将所有侮辱过、践踏过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侯沧海离开黑河镇政府之时,陈华正在审读各地报过来的信息,准备下一期市委宣传部的简报。她看到了一份反映黑河基层组织建设的文章,几乎没有阅读,就放到了不予采用的那一叠。她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黑河镇党委书记詹军产生了强烈恶感,只要是涉及到黑河镇的文章,以后绝对不会在市委宣传部简报中出现。

处理完简报,陈华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太对。为什么侯沧海受到委屈,自己这么难受?

提出这个问题以后,她变得心慌意乱。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想起自己喝醉酒后在侯沧海家里发生的事,对那个小帐篷印象如此深刻,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淡化,反而越来越清晰。她无数次告诫自己:“陈华,你不能这样,侯沧海是熊小梅的男人,和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