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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些人脉会打通你的前程,有些人脉却会掐死你的命脉 突如其来的矿难

星期六早上,太阳刺穿了云层,生机勃勃。

侯卫东素来起得早,洗漱完毕,到院子里活动。邓家春已经出来了,他在院子里动作舒缓地打着太极拳,见到侯卫东过来,也没有停下来,只是用眼光示意。

一套动作完成,邓家春才来到侯卫东身边。

“邓局,你应该回一趟沙州,干革命也得有张有弛。”自从邓家春到了成津以后,侯卫东还没有见他回过家。今天他要到省城,禁不住劝了几句。

邓家春承担着查清章永泰死因的重任。来到了成津,就开始着力整肃公安队伍。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公安是纪律队伍,可是人心散了,要整肃好也是挺艰巨的任务。在这一段日子里,他除了日常工作以外,就是不停地调研,分别同二级班子谈话。

“成津公安队伍人心涣散的厉害,也不知道老萧怎么带的队伍。”老萧是上一任成津公安局长,此时已经调至沙州市局。邓家春很少评价上一任的工作,今天实在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他才发了一句牢骚。

侯卫东对干部队伍出现的问题也很头痛:“这和老萧有直接关系,但也不能全怪老萧。公安队伍涣散,党政机关未尝不是如此。整肃队伍是一件难事,饭只能一口一口地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邓家春揉了揉黑瘦的脸,道:“这个星期我回不了家,要到飞石镇去。上一次搞集中行动,飞石派出所出了不少问题。我要与这个派出所的同志见面座谈,了解第一手情况。”

侯卫东对邓家春很是满意,道:“我们先在这里说好,下个星期无论如何也要回家,要不然见到嫂子,她会骂我是半夜鸡叫。”

与邓家春谈了话,他又将春天叫来,叮嘱道:“你这两天陪着祝梅去采风,别去太险的地方。”

“侯书记放心,我不带祝梅到后山。我和她商量好了,这两天到沙州去一趟。”春天在这两天已经同祝梅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与祝梅交往,一方面是看在侯卫东的面子上,另一方面确实也喜欢祝梅。祝梅尽管是聋哑人,却是天资聪明,心地善良,很讨人喜欢。

在院子散了一会儿步,又同祝梅一起吃了早餐,这才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郭兰提着小包在楼下等着。按照原计划,两人要一起坐车到省委党校去上课。

侯卫东自嘲道:“到了成津县工作,我就没有去党校上课,按照纪律条例,恐怕早就要被开除了。”

早上起来,郭兰特意选了一件素淡的衣服。衣服虽然素淡,却镶嵌着几朵精致的暗花,是一种内敛的美,与郭兰的气质很般配。清晨的一抹阳光从桂冠下钻了出来,让郭兰脸上充满了阳光,皮肤湿润如碧玉一般,鼻梁上的几颗小小的雀斑不仅没有破坏整体美感,反而增加了跃动的活力。

听到侯卫东自嘲,她微微一笑,道:“你初到成津任职,这是特殊情况,党校会考虑的,我还没有听说党校开除过县委书记。”

侯卫东目光在郭兰脸上停留了片刻,面对着这位与自己有着特殊渊源的清丽女子,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上车时,郭兰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后座。

这辆奥迪车是侯卫东的专车,后座就如老虎的后花园,基本没有其他人进入。此时郭兰坐在了右侧后座,车内空气便与平常有了不同,多了些温馨,少了些严肃。

出城不久,办公室主任胡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心急火燎地道:“侯书记,出事了!永安煤矿出了安全事故,埋了十来个工人在矿里,现在还在紧急抢救。”

“到底死了几人?”

“还在抢救,暂时不清楚,但是肯定有伤亡。”

“我马上就到,要尽全力组织人员抢救,不放弃一点希望。”

放下电话,侯卫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对司机老耿道:“停车,掉头,到永安煤矿。”

安排了此事以后,他对郭兰道:“对不起,我不能去上课了。永安煤矿出了安全事故,我另外安排一辆车送你到岭西。”

郭兰听见了零星的对话,知道事情严重,道:“你赶紧去处理,别管我,我让李部长想办法找辆车。”

郭兰下车以后,小车掉头直奔永安煤矿。

永安煤矿位于红星镇,与飞石镇同在连绵的山脉之中,只是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东边,另一个镇在成津县境内的最西边。弯弯的盘山公路,沿途风景颇佳,侯卫东此时完全没有心情看风景,他不停地与各部门电话联系,责令不惜一切代价将被埋人员解救出来。

到了永安煤矿,只见一派繁忙景象,副县长周福泉、政法委书记蔡正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红星镇众多干部都到了现场,公安人员拉起了警戒绳。见到了侯卫东,周福泉满头大汗跑了过来,道:“煤矿垮了,埋了一个小组,有十四个人。”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是确切死亡人数吗?还有没有幸存者?”

周福泉再擦汗水,道:“不知里面的具体情况,看这样子,恐怕,完了。”

对于一个县来说,死亡十四人,这是一个特大矿难。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绝对要承担责任,对于侯卫东来说,即使上面有周昌全罩着,恐怕也得受到处理。

侯卫东明白这一点,可是现实容不得他考虑个人得失。他简单听了汇报,来到了第一现场,在灰尘满地、摇摇欲坠的矿井前面,邓家春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侯书记,你不能在这里,这里不稳定,随时可能再冒顶。如果再出事,就了不得了。”

周福泉见侯卫东进入了矿洞,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进去,进去也劝道:“侯书记,快出去,这里危险。”

侯卫东盯着挥锄救援的矿工,对周福泉道:“这样不行,太慢了,县里有专业救援队没有?”

周福泉分管安全工作,他是具体责任人,此时也是满脸焦急,道:“这里太窄,有机械也用不上。这些人都是老矿工,现在用他们速度是最快的。”

侯卫东拿出手机,直接打给杨柳,道:“杨柳,你再问一问市矿山救援队,问他们到哪里了?”

侯卫东在周福泉和邓家春等人的劝说之下,还是退出了矿洞。在矿洞的时间虽然很短,由于里面尘土飞扬,又十分闷热,已经把侯卫东弄成了大花脸。

这时,又来了几十位手拿铁锹、小推车以及电钻等各式工具的工人。他们默默地站在外面,只等第一线的人疲倦,就进行替换。

挖掘工作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第一具尸体终于挖了出来。尸体在重压之下,脸已经完全变形,执勤民警迅速用白布将尸体遮住,抬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殡仪车上。

县长蒋湘渝急急忙忙赶到现场,与侯卫东见面以后,道:“侯书记,此事上报市委、市政府没有?”

侯卫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道:“这么大的事情,谁敢隐瞒?”他眼盯着救援现场,焦急地道:“沙州矿山救援队还得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现在纯用手工,进度太慢。”

说完,他又回到了矿洞口。

蒋湘渝眼神朝周围人群转了一圈,见县委办主任胡海站在矿洞口张望,便喊道:“胡海,过来。”胡海就跑了过来,站在蒋湘渝面前。蒋湘渝扶了扶眼镜,道:“现在给市委、市政府报了几个死亡?”

胡海道:“才挖出一具尸体,还没有来得及上报,现在只是向市里报了大体情况。”

蒋湘渝就道:“你要随时向市里报告情况,出了事故,态度还得好。”又叮嘱道,“上报稿子必须送给我和侯书记看,别擅自做主。”

交代完以后,他对着一群医生大声道:“朱院长来了没有?”

一个五十来岁的眼镜就跑了过来,站在两位县领导面前。蒋湘渝严肃地道:“为了十四位阶级兄弟的性命,医院必须尽最大努力抢救伤员。哪怕一息尚存,也不能放弃。你到时听我指挥,我让你抢救,你就马上组织救护车送到县里去。”

朱院长在成津医院工作了一辈子,见到的大型矿难也不在少数,跟着蒋湘渝参加抢救也不止一次。听到蒋湘渝安排,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我有充分准备,出来一具,就马上送医院抢救,刚才那人,头被完全砸烂了,没法抢救。”

正说着,矿洞前又发出了一声喊,又有一人被抬了出来。

那人紧闭着双眼,头上的鲜血将胸前泥土全部打湿了。侯卫东推开众人,伸手朝那人鼻尖试了试,他心里一紧,此人已没有了呼吸。

蒋湘渝在一旁道:“朱院长,赶紧组织医生抢救。”

几个医生、护士迅速抬着担架过来,一路小跑,将伤者抬上了车。

见侯卫东眼里闪出一丝疑惑,蒋湘渝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把人先送到医院抢救,就可以往上报成受伤,不算当场死亡。而且尽全力抢救,是人道主义的体现,无论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灾难等级是按照死亡人数来划分的,在医院抢救就算是伤员。经过抢救以后,在计算死亡人数方面有着细小却很重要的差别。蒋湘渝在成津当过多年县长,对此很有经验。

侯卫东心道:“如果真死了十四人,不论搞什么小手段都应付不了。”虽然如此想,他还是默认了蒋湘渝的做法。

接连挖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有些呼吸,另一人情况就不太好。

这两人挖出来以后,接连换了几批人进去,推进了六七米,却没有再发现遇难的工人。几十个强行挖坑道的矿工都累坏了,却不肯撤下。等到市里矿山救援队快到时,矿工们手里都全是血泡。看到拿着掘进机械的救援队,救援矿工这才撤了出来。一到外围,这些矿工全都睡倒在地上。

侯卫东顾不得安慰,他对救援队队长道:“时间就是生命,我代表成津全县人民拜托你们。”救援队队长是一个声音响亮的汉子,他走到队伍前面,道:“一组掘进,二组准备,轮番上。”很快就响起了隆隆的机械转动声,听到这个声音,侯卫东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在岭西,当省委扩大会的分组讨论结束时,蒙豪放离开了会场。周昌全马上打开手机,刚刚打开不到五秒,就接到了侯卫东的电话,他闻声而起,大声道:“多少人?再说一遍。”

虽然隔着三百里的时空,侯卫东仍然能够感到周昌全的震怒。他此时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道:“当时下坑道的工人有一个小组,十四人。现在挖出来四人,三人送到医院抢救,一人已经死亡。”

周昌全说话时声音有些大,邻座的茂云市长祝焱都回过头看着他。

此时,市长刘兵正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起身。

“刘市长,有事。”周昌全来到刘兵身前,压低声音,脸色冷峻,道,“刚接到电话,成津县出了矿难,冒顶,一个小组十四人,全部被埋在里面。现在挖出了四人,一人确定死亡。”

刘兵也是惊了一跳,他连忙伸手从手包里取出手机,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他抬头看了看周昌全,道:“如果事情属实,这就是岭西省今年最大的事故。”

周昌全道:“此事须尽快向省委报告,我去找豪放书记。你赶快到成津去组织抢救,尽量减少负面影响。”

在这种大事面前,刘兵也不敢有二心,道:“我这就回去。”他嘀咕了一句:“这个成津县,总是出事。”

周与刘两人走出了会议室,就见到秘书楚休宏和秘书小秦一脸焦急地东张西望。楚休宏急急忙忙跑了过去,道:“周书记,成津县出大事了。”周昌全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楚休宏紧紧地追了过去。

在成津永安煤矿,侯卫东紧紧盯着矿洞,此时已是下午1点30分,所有在矿里的人都没有吃饭。当然也没有人想着吃饭。

专业救援队有机械有经验,很快挖了三十来米。仍然没有见到人,看不到尸体,大家还带着些希望。可是随着救援队挖掘的深入,大家盯着洞口,越来越紧张。

井下矿工的家属被红星镇政府和矿上的人拦在外面,随着时间的延长,已是哭声一片。有激动的家属想冲进来,红星镇党委书记谷云峰只有三十四岁,是成津县最年轻的党委书记。此时他头发散乱着,嗓子也是嘶哑着,一边拦着往里冲的家属,一边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挤到矿井边,会影响抢救工作。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请配合救援队工作,就在这边等着。”

站在矿洞边的侯卫东根本不理会外围的吵闹,他脸色有些凶狠,死死盯着矿洞。

此时救援队也累得不行了,当听到一声退出命令以后,全部坐在地上。接过大海碗,只听见一片“咕咕”声响,大海碗转眼便空了。

稍稍恢复体力的矿工又冲到了第一线,他们比起专业救援队来少了些章法,由于里面的人都是熟悉的朋友,他们就远比救援队要疯狂。

突然,矿洞里传来一阵狂呼。很快,一名矿工飞奔出来,口里狂叫:“打通了,还活着!”

侯卫东一跃而起,他抓住这名飞奔的矿工,道:“几人活着?”

那名矿工根本没有意识到抓住他的人是县委书记,他如射进球门的球星一般,拼命挣扎着,口里道:“全部活着,冒顶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挖通了。”

周福泉喜出望外,站在井口,道:“注意,把眼睛蒙上,否则要伤眼睛。”

很快,十个矿工缠着眼睛就走了出来。他们困在井里已有六个多小时,时间虽然不长,却是极度惊吓,出了井,全部瘫软在地。激动的家属一拥而上,找到亲人的家属自然有死里逃生之感,而没有找到亲人的几个家属就急得团团转。

侯卫东见到这十人平安出来,深深地出了口气,很有些劫后余生之感。他第一时间取过手机,给市委书记周昌全打了电话。

此时周昌全已经来到了省委办公厅,省委书记蒙豪放正在与人谈话,他就只得在蒙豪放旁边小会议室里等着,而他的秘书楚休宏则在楼下大厅。周昌全每年给蒙豪放汇报工作次数不少,办公厅的人员都跟他认识。但是今天不巧,到了办公厅,熟悉的朋友都还在会场没有回来。守在小会议室的是一位面生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研究生毕业到省委办公厅工作不到两个月。听来人自我介绍是沙州市委书记,用纸杯给周昌全倒了一杯冷开水,却并不寒暄,将周昌全丢在了一旁,专心盯着工作台上的电脑。

周昌全原本还可以到其他办公室去串门,只是成津之事太重大,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报告蒙豪放,就守在小会议室。干瞪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他心里原本就烦,此时更烦。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侯卫东急切的声音:“周书记,永安煤矿被埋的十四人,已经救出十二人,两人确定死亡,一个还在抢救之中。”

周昌全一口气松了下来,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询问了细节,又道,“我正在省委,准备向蒙书记汇报此事。刘市长正赶往成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一句话问得很宽,侯卫东沉吟道:“省里整顿有色金属矿的文件下来以后,在基层遇到不少抵触。这一次,借煤矿之事,逐步启动整治工作。”

周昌全听了很高兴,道:“你学会了辩证地看待问题,能变坏事为好事,很不错。”夸奖了一句以后,他又交代道,“你等一会儿与洪秘书长联系,让他组织宣传人员,做两期专题节目,一期以积极救援为题,另一期以大力整治安全隐患为主题。”

周昌全正准备交代市长刘兵到成津一事,省委郑秘书长走了进来,他满面春风,道:“周书记,什么事?这么急。”周昌全道:“原本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现在稍为松了一口气。”

听了成津县永安煤矿的事情,郑秘书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如果真是死了十四人,蒙书记的脾气,肯定会处理人。”

周昌全动情地道:“县里处理得很及时,行动也有力,整整挖了七个小时,硬是用血肉之躯挖出了一条生命线。”

郑秘书长这才道:“快进去吧,蒙书记在接待英国客人,只留了十分钟给你汇报。”

办公厅的小伙子见郑秘书长与来人十分亲密,不禁朝周昌全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侯卫东挂了电话,就把副县长周福泉叫到了身边,道:“现在已经明确死亡两人,一个经抢救脱离了危险,另一人还在抢救中,暂时未脱离生命危险,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毕竟已经死了两人,也是重大安全事故,你留在红星镇,帮助镇里解决此事,不要留下后遗症。”

原来以为是十四人全军覆没,此时至少救出来十一人,已经远远超出了副县长周福泉的预期。这件事情的性质由于量变不足就没有引起质变,他的冷汗和热汗交替而出,衬衣在后背上染了数层白霜。尽管外形有些狼狈,可是周福泉内心深处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一次死三人虽然也是重大事故,但是在产煤县也是寻常事。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位县政府分管领导保住了官位。

听了侯卫东安排,他点头道:“侯书记,你放心,我来处理后事。”

刚与周福泉讲完话,蒋湘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侯卫东拉到一旁,道:“我接到电话,刘市长马上要到成津。这里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回去。”

正要走,红星镇政府将馒头、稀饭送到了永安煤矿。

刚才忙着救人,大家都不觉得饿,此时大局已定,众人这才感到肚子已经贴到后背。

侯卫东对蒋湘渝道:“先吃馒头,再回成津。”他咬了一口馒头,真的很香。

侯卫东、蒋湘渝、周福泉、邓家春、蔡正贵等县领导一人抓一个白馒头、一碗稀饭,围在一起,吃得风生水起,赶来的报社记者见到如此镜头,连忙抓拍无数张。

回到了县里,市长刘兵已经在县委会议室等着了,他面色白净,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成熟、稳重。

等到侯卫东和蒋湘渝进屋,刘兵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声音不大,口气却很重,道:“怎么搞的?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害怕沙州不出名吗?”侯卫东在益杨新管会时,刘兵已经是沙州市长,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兵是侯卫东货真价实的老领导,被老领导数落几句,他只能低头听着。

听完了汇报,刘兵脸色稍为放缓,对蒋湘渝道:“湘渝,我这次得说你两句。卫东才到成津,对情况不熟悉,情有可原。你可是老成津了,应该把事情认真抓起来。”

刘兵如此说,表面公允,实则对侯卫东带着些轻视。

侯卫东心里满不是味道,暗道:“作为一市之长,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是让我们团结,而是让我们内讧。”

按经典理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从这一点来说,人是复杂的、矛盾的综合体,要客观评价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才有盖棺定论一说。如何评价侯卫东,一千人有一千种看法:在周昌全心目中,这是一个可堪重任的人才;而在刘兵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典型人物;在杨森林眼中,他是一个少年老成、办事老练的年轻人;而在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刘坤眼中,他却是一座山,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给了他无数压力的大山。

等到汇报结束,刘坤来到了秘书长杨森林身边,低声提醒道:“秘书长,刘市长和您都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先吃午饭?”

杨森林其实也没有忘记此事,他看了看表,道:“刘市长,3点了,我们边吃边谈,不能总饿着肚子。”

此时已经确定,永安煤矿的矿难死亡三人。这虽然是重大安全事故,可是有十四人的死亡预期在前面对照,这个结果让刘兵、侯卫东等人多少感到庆幸。

紧张的气氛便慢慢消失了。得知刘市长还没有吃饭,侯卫东连忙站起来,拍了拍额头,检讨道:“我真是糊涂,应该想到刘市长还没有吃饭,让领导们饿着肚子,实在是罪过。”他又请示杨森林,道,“秘书长,我让县招待所小餐厅准备,行不行?”

杨森林道:“饿了这么久,只要吃饱就行。”

侯卫东亲自给招待所胡永林打了电话,道:“胡所长,赶紧准备六七人的饭菜,就要家常菜,动作快一点。刘市长还饿着肚子。”

通过短暂的观察,再与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进行印证,市长刘兵得出了基本结论:“侯卫东虽然年轻,到成津的时间也不长,却是强势的县委书记。能在短期内做到这一点,说明侯卫东此人确实还是有几刷子的,不是纯粹的跟屁虫。”

刘兵脸色彻底好转,终于有了一丝微笑,道:“卫东和湘渝是从永安煤矿赶回来的,应该也没有来得及吃饭。”

侯卫东见到市长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道:“将十一名矿工抢救出来以后,在煤矿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

“卫东人年轻,这点东西怎么顶得住,肯定早就饿了,皇上不差饿兵,走吧,吃饭。”刘兵站起身来,带头走出了成津县委会议室。

侯卫东紧随其后,到了县委招待所小餐厅,他才抽空与刘坤握了握手,有意客气了一句:“老同学,你要多关照。”

刘坤道:“你是堂堂的县委书记,我就是一个小科长,怎么敢说关照,应该是你关照我。”

毕业不到十年,侯卫东如今主政一方,可谓一飞冲天,这个现实深深地刺痛了刘坤的心。多少个夜里,想起当初侯卫东初到上青林的困窘和现在的飞黄腾达,他心里就觉得像有一只手在揪着,格外难受。经过深刻反思,他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仍然在益杨县里工作,一辈子就别想追上侯卫东的前进步伐,唯有攀上市里或是省里领导,才有可能超过侯卫东。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就是刘坤攀上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当杨森林由副秘书长升为秘书长后,刘坤就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科长。虽然益杨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沙州市政府秘书科科长都是正科,但后者的发展潜力无疑要大过前者。

小餐厅服务水平还真是不错,接到任务以后,立刻排出了食谱,全是侯卫东平时喜欢吃的黄焖鲫鱼、小鸡炒蘑菇、宫保鸡丁等家常菜。主座自然是刘兵,依次坐着杨森林、侯卫东、蒋湘渝、刘坤等人。

刘坤用挑剔的眼光看着端上来的家常菜,暗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市长来了,居然就弄这几样破菜。”

蒋湘渝在介绍工作时,一直很低调,到了餐厅,他的话才多了起来,道:“刘市长,小餐厅师傅是家常菜高手,同样的材质,同样的烹调方法,弄出来的菜味道就是不一样。”

刘兵吃了一口小鸡炒蘑菇,禁不住赞道:“小鸡滑嫩、蘑菇清香,味道很正。”

蒋湘渝试探着问道:“刘市长,喝两杯?”

刘兵摆了摆手,道:“不喝酒,酒入口就坏了味蕾,再好的菜都没有了味道,给我弄一碗饭。”

侯卫东在永安煤矿只是垫了底,现在也确实饿了,见刘兵吃得香,也就敞开肚皮吃。

刘兵连吃两碗干饭,这才住了手,他将领带松开,道:“今天这顿饭吃得舒服,森林,以后我们就得这样吃法,没有重要领导到场,就别喝酒。干饭和家常菜,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吃完饭,侯卫东道:“刘市长,这一次永安煤矿出现矿难,县委、县政府有责任,十四条人命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毛倒竖,我要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刘兵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至少县安监局领导要背处分。不过,追究责任不是目的,更关键的是要吸取教训,不能再犯类似问题。”他停了停,道,“别说你,我想起这事也是汗毛倒竖。周书记正在开省委扩大会,接到电话,立刻就去找蒙书记作检讨,这种检讨还是少一些为好。”

“痛定思痛,还是平时安全意识不够,警钟应该长鸣。”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道,“我的想法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4点,全县在家的县级领导、所有二级班子主要领导、乡镇主要领导以及部分煤矿企业主和有色金属矿企业主,要在县委大会议室召开安全工作会议,通报这次矿难,同时布置安全整顿工作。如果刘市长能到会强调,肯定效果会更好。”

对于侯卫东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刘兵还是有些意外,道:“这么快,乡镇的人能到齐吗?”

侯卫东道:“抢救成功的时候,我和蒋县长、老周还有邓家春在一起议了议,成津矿山企业多,都觉得这个会开得越及时越好。”

刘兵还是同意去参加成津县的安全工作干部大会,当他走进会场的时候,立刻将全场干部镇住了。

会议首先通报了永安煤矿发生的事故。其次由县长蒋湘渝布置下一阶段安全大整治工作。再由侯卫东讲话。

侯卫东讲话很简洁:“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如果对违反安全生产的行为再进行姑息,就是对人民犯罪,必须拿出铁的手腕,对违规行为进行重拳出击。”他话里话外都是杀伐之气,道,“我把话撂在这里,凡是有安全隐患的煤矿、铅锌矿、钼矿以及其他矿山企业,必须停业整顿,不能达标就关闭,谁讲情谁下课。如果涉及县级领导,县委就要向市委、市政府如实进行汇报。”

会场格外安静,只有侯卫东发狠的声音。

刘坤坐在会场下面,见到侯卫东的威势,心里着实被震撼了一把,同时心里暗下决心:“侯卫东能当县委书记,我凭什么就当不了?”

“下面,请刘市长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侯卫东讲了一番狠话,这才将刘兵抬了出来。

刘兵站在市委、市政府的角度,对安全工作再次进行了要求,他的讲话中规中矩,当然没有了侯卫东的杀气。不过,他是沙州市长,对县里干部来说,其讲话分量自然非同一般。

这一次会议给与会人员很大的威压,散会以后,无数家庭都迎来了一个不眠之夜。

回到沙州市政府的办公室里,市长刘兵对跟进来的杨森林道:“蒋湘渝也算是老同志,曾经还跟章永泰叫过板,我看他对侯卫东这个年轻人很服帖。这个侯卫东,板眼还真是挺多,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杨森林当了秘书长以后,与市长刘兵关系很不错,对于今天之事,他心里也有感叹,道:“我到益杨任职的时候,他已是益杨新管会主任,几年时间就当了县委副书记,这官升得快。”又道,“他这人确实有板有眼,从三个方面来说:第一,他在益杨青林镇工作时,跳票当上了副镇长。跳票干部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这在岭西是独一例;第二,他给县、市两级书记当过秘书,放眼整个岭西,这也应该是独一例,恐怕以后很难有这种情况;第三,三十岁不到当上了县委副书记,并且主持县委工作,这在岭西近二十年来还是头一例。”

刘兵以前认识侯卫东,不过只是把他当成周昌全的影子。此时听了杨森林的话,细细地想了想,道:“这个小伙子还真是不简单,只是风头太劲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