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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市委副书记给侯卫东穿小鞋 在市长面前的演出

周福泉从飞石镇回到了县城,透过车窗,突然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街道上。他赶紧叫司机停车,下车去招呼曾经的老领导。

周福泉连忙走过去,道:“老领导,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老当益壮的老方县长暴露出老人虚弱的一面,红光满面被刺眼的老年斑所取代,银发变成了干涩的灰白头发。周福泉见到老方县长变得如此老态龙钟,不觉吃了一惊。

早上,老方县长与从新西兰回来的儿子方知行大吵了一架。儿子方知行一怒而上岭西,老方县长一怒而至县委。由于侯卫东在沙州开会,他就找到了另一位副书记高小楠。

老方县长当县长时,高小楠还是普通的语文老师,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情。在办公室里,高小楠尽管很热情,但是热情中带着疏远和警惕。老方县长絮絮地说了一个多小时,高小楠手捧着茶杯,认真听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讲一句有实质意义的话。

老方县长明白在高小楠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原本想甩甩老脾气,一昂头拂袖而去。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孙子方杰,态度就软了下来,道:“老高,这事你要多费心,有什么消息通知我。”要是以前,他会理直气壮地称呼一声“小高”,如今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小高”的称呼就变成了“老高”。

在街边站了一会儿,他见到周福泉下车。

老方县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老周,你有时间没有?我要跟你谈要紧的事情。”

周福泉一直在当机关干部,是老方县长的直接部下,态度自然与高小楠不一样。他与老方县长握了手,道:“老领导有事,到我办公室去谈。”他恭敬地请老方县长上了小车。

老方县长上了周福泉的小车,靠在软软的沙发上,似乎又有些回到当初坐吉普车到乡下检查工作的感觉。他没有急于说孙子方杰的事情,道:“听说市委常委会通过了你的常委任命,祝贺老弟。”

“老领导,我这把年纪,当个常委也就是多上个笼头,多卖些力气,没有多大意思。”

老方县长摇头道:“常务副县长和一般的副县长还是有区别的,组织上任用干部也会考虑这一点。”

到了办公室,秘书赶紧来泡茶。

老方县长提及了正事,道:“等找到了方杰,我就让这个臭小子离开成津,不给你们领导增添麻烦。”

周福泉对老方县长在省委的遭遇有同情,也有不平,但是从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方杰是怎样的人,道:“老领导,这事从两个方面来说,第一,方杰指使人去刺伤水厂厂长,这是极端错误的行为,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老方县长道:“我早就说过,他做错了事,受处罚是天经地义的。我是老共产党员,决不护短。”

“第二,我敢负责任地说,成津公安局绝对没有找到方杰。在常委会上,公安局长邓家春专门谈到了此事。方杰这几年做铅锌矿生意,铅锌矿生意很复杂,他失踪很可能是由于生意上的事情。”

耐心地做了半天工作,又承诺让公安机关加大寻找方杰的力度,老方县长这才离开了办公室。周福泉看着老方县长苍老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福泉给公安局的分管局长打了电话,提了要求,又道:“老方县长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能帮忙还是要帮忙。”

送走了老方县长,周福泉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将调查材料递给了侯卫东,顺便讲了讲老方县长的事情。

侯卫东道:“老方县长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在方杰的事情上,成津县没有任何问题。方家报了失踪,就只能当失踪案子来处理。”

“我也是这样来劝老方县长的,他爱孙心切,一时很难接受孙子失踪这个事实。”几句话将老方县长的事情说清楚,周福泉就进入主题,道,“调查组已经得出了结论,首先从主要的方面来说,金叶铅锌矿老板聚众闹事,打伤多名政府工作人员,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公安机关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拘留了六个肇事者。”

侯卫东在沙州就听到了金叶铅锌矿上访的消息,道:“金叶铅锌矿跑到了沙州去上访,说成津县政府强行关闭企业是违法行为,还提出不发整改通知书就要求停产也是违法行为。我感觉金叶铅锌矿是有备而来,我再问一句,飞石镇在整治过程中真的有问题?”

周福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大问题,应该是在整个事件中有不足之处。飞石镇基本上做到了依法依政策行事,在一个月前,镇里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规定了整改的具体内容和最后期限。这一次李建国带队到金叶铅锌矿,正好是最后期限之后的第三天。”

侯卫东追问道:“为什么金叶铅锌矿到沙州上访时咬定没有发整改通知书?”

“镇里企业办是发出了整改通知书。我特意看了底根,确实是一个月前发出去的,坏就坏在了具体经办人上。企业办的那位同志拿到整改通知书以后,正准备到厂里去,遇到了另一个厂来办事,中午喝了一顿酒,他就将此事耽误了。以后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一直没有将整改通知书送达,纪委找他谈话时,他才从口袋里将整改通知书拿出来。”

侯卫东在青林镇工作时,青林镇里就有几个酒干部,上午不喝酒时,头脑还是清醒的,办事能力、态度也还行。只要中午喝了酒,整个下午就毁掉了。听说确实是基层干部误了事,他拍了桌子,发了火,却也无可奈何,感慨道:“难怪当年毛主席说,政策制定了,干部就起决定性作用。如果飞石镇那位企业办干部不误事,金叶铅锌矿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周福泉在成津工作二十来年,对成津干部队伍情况很熟悉,也跟着感慨道:“提高干部队伍素质,改变干部队伍的结构,这是多年提出的目标。可真要实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或者说,这是一代人两代人的事情。”

侯卫东原本想镇定,可是想着误了大事的镇干部,禁不住怒火再次上涌,道:“这个镇干部出了重大失误,镇里要好好研究,拿出处理意见,必须得给此人一个教训。”

周福泉点了点头,道:“现在最急的是如何处理当前的棘手事。”

侯卫东快速地翻看了材料,问道:“当时李建国带队到金叶铅锌矿,根本没有进入矿区,就在大门口双方发生了冲突,是不是这样?”

“金叶铅锌矿老板很嚣张,不仅不让进门,还在门口大打出手。”

“这样说来,停产的行为根本没有来得及实施,飞石镇工作人员就被打了?”

“李建国一行根本没有宣布要停产,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看来金叶铅锌矿背后还有狗头军师,有意想将事情挑大,只是金叶铅锌矿没有沉住气。如果他们等到李建国一行宣布停产以后再大打出手,李建国恐怕就要吃一个哑巴亏。现在停产决定根本没有宣布,李建国作为行政领导人,带着相关职能部门,完全有权力进场检查工作,程序违法的问题自然不攻自破。”侯卫东出身于警察世家,又是在沙州学院学习的法学专业,思维很是严密,一语道出了金叶铅锌矿打人事件中的破绽。

周福泉也是工作经验极丰富的老领导,被一语点醒,心领神会地道:“那我就去修改调查报告,不提整改通知书的事情,重点在李建国依法检查矿山安全,金叶铅锌矿聚众闹事。”

侯卫东点头道:“就以此为调查报告的基调,向沙州市委、市政府报告。”

周福泉离开不久,公安局长邓家春又来到了办公室。

邓家春和周福泉都是瘦削之人,邓家春只有一米六五,矮且瘦,周福泉接近一米八,高且瘦。

邓家春尽管矮瘦,却双眉浓密,两眼如刀,带着一股杀气。进了门,坐定,道:“大有收获,我派人搜查了李勇两个家,收了一把仿五四手枪,还有三把火药枪、十来把长刀。审问了打人的几个混混,都供认就是李勇指使打人。”

“是否够刑了?”

“我到医院去了,被打伤的那位镇里同志已经出了院,没有大问题,严格来说,还不够刑事责任。”

“此事性质恶劣,不能便宜了金叶铅锌矿李勇。”

邓家春建议道:“此案走刑事很麻烦,我建议就走劳教。李勇涉及聚众闹事、私藏枪械,加上以前派出所掌握的情况,劳教没有问题。与其不痛不痒地搞一年刑期,还不如让他在劳教所蹲上三年。”

所谓劳动教养,是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第78次会议批准颁布的《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以及有关法律、法规建立的。劳动教养不是刑事处罚,而是为维护社会治安,预防和减少犯罪,对轻微违法犯罪人员实行的一种强制性教育改造的行政措施。对需要收容劳动教养的人,由大中城市人民政府下设的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审查批准,手续相对简单一些。

第三天,在全县整治工作大会上,副县长周福泉讲了金叶铅锌矿事件的调查情况以及县委、县政府的处理意见。当听到将报送金叶铅锌矿老板李勇的材料到沙州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时,参会的镇委书记和镇长脸上表情各不一样,复杂得很。

侯卫东最后讲话,他讲了两个方面的重点:一是在整治工作中,各镇各部门必须严格依法办事,不能出现任何瑕疵;二是对敢于违法犯罪的人,不管是任何人,县委、县政府决不手软,坚决依法办事。

蒋湘渝坐在侯卫东身侧,暗道:“都说秘书党都是耍笔杆的,长于动口拙于动手,此话也不尽然。侯卫东这个典型的秘书党就跟杀猪匠差不多,敢于捅刀子。”他将章永泰和侯卫东比较了一下,心道:“章永泰是刀子举得高,看上去吓人,实际上砍人的时候很小心,侯卫东素来不举刀子,遇事直接就捅要害。”

县委、县政府干脆利索地处理了金叶铅锌矿事件,这对全县小铅锌矿是一种极大的震慑。只是这里面涉及极大的利益,为数不少的小铅锌矿主不甘心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

侯卫东先后收到两次威胁,一次是寄信,一次是电话。邓家春更是紧张,进一步增强了对县招待所后院的防范,同时加紧了寻找有重大嫌疑的修理工,前者是为了保护现任的县委书记,后者是为了侦办章永泰的案子。

关于这些威胁,邓家春多次道:“方铁、方杰、李勇这一系列案子,我认为都与章永泰被害案有关。只要破了此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邓家春是站在公安的角度来看问题,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眼光更宽一些,道:“案子一定要加紧,但是县委、县政府要做好暂时不能破案的准备,顶着困难抓发展。”

5月26日,成津县召开了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工作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

铅锌矿的技改工作很有些难度,在整个岭西省一共完成了七家,而成津县就有五家,其中有李东方旗下的三家铅锌矿,原委办赵主任的一家铅锌矿,还有曾宪勇和秦敢的顺发铅锌矿。

省政府看了各地的半年总结材料,准备在成津召开技改工作现场会,将成津树为前阶段工作的典型。26日的总结会是现实工作的需要,同时也是下一步省政府现场会的预演,市长刘兵知道省政府的意图,因此要亲自参加这次会议。

早上9点,县委书记侯卫东、县长蒋湘渝、副书记莫为民、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公安局长邓家春等人齐聚成津县与沙州市的交界处。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照在众人身上,明晃晃的一片。

一辆越野车“嘎”地停在了众人面前,留着八字胡的矮胖子跳下车,笑道:“各位领导,今天的路况还行吧?”

市长刘兵要来参加成津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成沙公路四个标段的施工企业都做了准备,将分段通车的路段临时铺平,确保公路顺利通行。

“路况不错。”侯卫东先表扬了一句,随即严厉地道,“你赶紧把欢迎领导的横幅去掉,我们不搞这些花架子。”

前天在县里开了会,虽然会上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是让各标段将路修通。矮胖子猜到有领导要来,便让人做了十来条横幅,上面写着“岭西第六建司欢迎市领导视察成津”等标语。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在领导面前宣传岭西第六建司。市领导对岭西第六建司有了印象以后,有利于六建司在沙州的业务开展。矮胖子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侯书记,挂些标语才能显示出成津县的热情。再说,标语都是安装好了,现在撤除会把现场弄得很乱,反而不好看。”

侯卫东看了看标语内容,追问道:“谁给你说有市领导要来?”

矮胖子见侯卫东话语中有些不对劲儿,忙解释道:“县里要求确保公路畅通、平整,我猜肯定是市领导要来,而且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是刘市长要来,就自作主张挂了标语。”

侯卫东转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县委办谷云峰,问道:“昨天你没有来查看线路吗?”

谷云峰心里将矮胖子钟大海恨得牙痒,道:“我是昨天下午过来看了线路,当时工人在补路,路边没有标语牌子。”他为了洗清自己,问矮胖子道:“昨天下午都没有标语,标语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矮胖子道:“昨天下午才将标语做好,晚上连夜安上去的。”

侯卫东知道此时撤除标语将会使沿途场面看上去很混乱,只得作罢。他将谷云峰叫到身边,低声道:“今天暂时只能这样,你马上通知各镇为拦截上访者做准备,并让邓家春做好紧急预案。”

谷云峰看到沿途标语时,就知道此事要糟。成津正在大规模关闭非法开采的小铅锌矿,社会矛盾尖锐突出。写这些标语,无疑就是通知上访者有市领导到成津来了。此时成沙公路正在半幅通车,路况不好,如果真有上访者拦了路,事情就不太妙。

谷云峰一脸焦急地走到邓家春身边,道:“邓局,我马上通知各镇党委书记和信访办,让他们做好应急准备。公安这边也多派些警力,遇到情况,先将现场解决再说。”

邓家春比谷云峰更加了解成津面临的复杂局面,道:“我刚才已经通知了增加警力,增派车辆。”谷云峰见公安已有准备,这才稍为安心,就开始给沿途各镇党委书记打电话。

9点30分,从成津方向开过来一辆开道警车和一辆中型客车。以前这种情况,中型客车多用依维柯,这一次沙州政府提高了公务用车标准,将依维柯换成了丰田客车,作为领导视察专用车。

到了成津境内,丰田客车在侯卫东面前停了下来。杨森林站在门口,招了招手,道:“请侯书记和蒋县长上车。”侯卫东和蒋湘渝连忙上了车,其余领导就上了成津县的依维柯客车,一辆开道警车,两辆客车就朝成津县城而去。

车内开着空调,市长刘兵穿着藏青色的西服,有档次,有风度。

看着公路两旁的标语,刘兵心平气和地道:“侯书记、蒋县长,下次别挂什么标语。领导是人民公仆,应该深入基层,挂标语反而显得我们脱离基层。”

刘兵说得不轻不重,侯卫东心里有三分紧张又有三分不是滋味,道:“刘市长,下次一定注意。”

初当沙州市长时,刘兵最看不惯这些表面文章,换作当年,他肯定会严令立刻将这些花架子撤掉。此时他知道基层的事情复杂,包容性大大增加,只是轻言淡语说了两句。

在丰田车上,随行之人有副市长高榕、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专职秘书小秦、市府办刘坤、市电台和报社的记者。

刘坤坐在车后排,车行至成津境内,他远远地就见到被人簇拥着的侯卫东,心里感到一阵酸溜溜,如有一根针朝心里钻刺。从益杨青林镇副书记算起,他当副科、正科级干部已有六七年了。转眼都三十岁了,却仍然在正科级徘徊,他在心里想道:“沙州只有四个县委书记,我就算再努力,也很难当上县委书记。他妈的,侯卫东运气也太好了。”

从读大学开始,侯卫东就是学院的风云人物,刘坤暗中对他有着嫉妒之心。参加工作以后,他先在县府办后在青林镇当领导,算是压住了侯卫东。不料侯卫东跳票成为副镇长以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了岭西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这就让刘坤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和无力感。

侯卫东给杨森林打了招呼以后,坐在刘兵身旁,介绍成沙公路的建设情况,道:“成沙公路是成津县通往沙州的唯一主干道,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公开招投标以后,县里加大了对公路的监督力度,确保公路建设质量。”

刘兵一边谈话,一边看着窗外风景。到了双河镇,看着连片菜地,他问道:“这是成津县的蔬菜基地,田土调整应该有些难度吧?”

蒋湘渝知道刘兵为什么要问这个话题,他主动接过话头:“前年刘市长到成津视察,对蔬菜基地建设提出了要求。这两年蔬菜基地发展得很快,等到成沙公路建设完成,我们有信心占据沙州市场蔬菜供应的半壁江山。”

“双河镇是竹水河冲积而成,是天生的菜园,湘渝有这样的信心,我很欣慰。”刘兵又道,“新世纪的发展大幕已经拉开,我们恰逢其时,这是很荣幸的事,同时也对我们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卫东和湘渝主政一方,将带领七十万群众奔向小康,肩上责任重如泰山。”

侯卫东与蒋湘渝频频点头。

10点,成津县铅锌矿企业第一阶段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矿工作总结大会正式开始。

会议开得很简洁,第一项议程是侯卫东总结成津县整治铅锌矿工作。第二项议程是颁奖。李东方、曾宪勇和前县委办赵主任三人获得了技改先进奖。第三项议程是由沙州市长讲话。第四项议程是刘兵参观已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铅锌矿企业。

就在市长刘兵兴致勃勃参观李东方企业的同时,一条机耕道上开过来两辆货车。货车是寻常的运货车,不寻常之处在于车上站着数十号人。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横幅和标语,在货车停车地点下方约两百米处,便是正在施工的成沙公路。

站在停车点,可以俯视着公路,从公路上,却不能看到停车点的具体情况。

等到下午1点,停车点上的一位胖子接到了电话。

“刘兵已经出城了,最多二十分钟要到你那里。”

“雷哥,谢谢你了。”

“这事你嘴巴要稳,漏了风,我活劈了你。”

“我办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成沙公路上,市长刘兵看了经过技改的铅锌矿,心情不错,脸上笑容亦多了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现场看到的情况很好,出乎我的意料,我看成津可以作为全省整治矿业秩序的工作典型。”

侯卫东最不愿意成为整治工作典型,成为典型就是给自己套上绳索。他客观地道:“成津整治工作还存在不少问题,最尖锐的问题就是非法小矿关闭问题,涉及千家万户,阻力很大。”

刘兵道:“这事要从两个方面来谈。一是群众利益无小事,你们要关闭非法小矿,必须要做详细的准备工作以及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确保不出乱子;二是对高耗能、高污染的小矿,必须旗帜鲜明、态度坚决地整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卫东、湘渝,这就要考验你们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

正在说着话,前面突然传来了警车的喊话声。

公路两旁出现了“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存”、“劳动光荣”、“打倒贪官污吏”、“大小铅锌矿都有生存的权力”、“县政府干涉企业生产是违法行为”等标语。

数名警察拼命想开出一条通道,很快陷入了人群之中,场面失去了控制。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看到了这个人群,脸一下吓得惨白,头脑猛然间丧失了思维能力。坐在谷云峰前排的邓家春反应格外迅速,从依维柯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说着什么。

谷云峰被邓家春的动作提醒了,他拿出手机就给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打了电话,交代了任务以后,又觉得不对,这帮人明显不是双河镇的人,他马上又给乡企局打电话。

侯卫东一直并排坐在市长刘兵身边,这是刘兵的要求。按刘兵的话来说:“并排而坐有利于交谈。”蒋湘渝则与市政府秘书长坐在后排,谷云峰、刘坤等人则坐在车尾。

看到情绪激动的人群,侯卫东心提到嗓子眼上,脸上神情很平静,道:“刘市长,今天开会表彰的是进行了技改的铅锌矿,对于耗能高、污染重和无采矿证的小铅锌矿,还是要逐步关闭。从堵路者所持的标语来看,应该是非法小铅锌矿老板想聚众反映情况。”他原本想说是聚众闹事,话到了嘴边,看到刘兵专注的神情,就将聚众闹事变成了聚众反映情况。

沙州除了益杨县,其他三个县都有有色金属。市长刘兵作为行政长官,当然知道整治矿业秩序的艰巨性,出现这种场面并不觉得特别吃惊,道:“处理这类上访事件要慎重,要注意方法,但也不能软弱,六个字,有理、有利、有节。”

见到邓家春和谷云峰出现在人群里,侯卫东心里踏实了一些,主动检讨道:“刘市长,我工作没有做好。”

看着窗外激愤的人群,刘兵摇了摇头,道:“基层工作具体复杂,出点事情很正常,更别说整治矿业秩序这种大事了。不做事不犯错,少做事少犯错,所以对于一心做事的人,市政府肯定要保护。”

侯卫东对于刘兵的宽容很有些意外,道:“谢谢刘市长对基层同志的理解、鼓励和保护。请领导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在他印象之中,刘兵是一位棱角分明的领导。当年在益杨工作时,初任市长的刘兵可谓意气风发,指点沙州,激昂益杨,多次批评了时任县委书记的祝焱。而今天见到的刘兵已被磨平了不少棱角,变得沉稳了许多,遇到拦路之事,不仅没有发怒,反而主动宽慰侯卫东。

车外的人群吼声不断,还举着不少标语。刘兵看了一会儿,问道:“卫东,我到成津来开会,你事先是否向外人提起?”

“除了几位县领导,其他人不知道。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标语,是施工队老板连蒙带猜、自作主张挂上去的。”

刘兵用手指点了点一幅标语,道:“你看那一幅标语,恐怕我到成津的消息早就被人透露了出去,所以他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在人群中有一幅标语明显是出自广告公司之手,写着“人民市长人民爱,人民市长爱人民”。

侯卫东直言不讳地道:“刘市长,有色金属矿是重利企业,并不需要高科技,一套采掘设备,主要是柴油机和钻头,两三万元搞定。深山老林里,被抓的可能性小,即便抓了现场,损失也不大,执法部门还不能随便抓人和处罚。而且,当地干部与铅锌矿有牵连的挺多,这也是我最头痛的地方,每次商量了什么事情,总是很难保密。”

刘兵道:“说起保密,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就算是常委会,泄密的事件也是频频发生。只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成津确实应该加强干部队伍的建设,整肃队伍,否则你很难有所作为。”

刘兵和侯卫东坐在车上,平静地交谈着,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不一会儿,来了几辆警车,又过了一会儿,双河镇党委书记梁勇也过来护驾。在警察与机关干部的共同努力之下,围车堵路的群众渐渐被包围分割,带离了公路面。

带队的警车见公路被打开,按了两声喇叭,便如入水之鱼,迅速穿过了人群。丰田客车驾驶员和依维柯驾驶员经验都很丰富,紧跟着警车,迅速将喧嚣的人群抛在了脑后。

等到几辆车离开了视线,邓家春两眼一瞪,对手下干警道:“让干警们退到两边。”

随着几声喇叭声,所有公安干警都退到了一边,与那些挥舞着标语的人群对峙着。在车上有两个便衣拿着摄像机,将所有参加堵路的人都摄了下来。

人群见到几辆汽车都离开了视线,就没有了闹腾的兴趣。

邓家春挥挥手,召过二科科长,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一定要揪出带头者。”

将刘兵送出了成津县境,侯卫东和蒋湘渝又坐上了依维柯。

蒋湘渝感慨地道:“今天这事让成津很没有面子,幸好是遇到了刘市长,如果搁在其他领导人的身上,恐怕就有些麻烦了,至少印象会不太好。”

“是啊,刘市长胸襟很开阔,让人佩服。”侯卫东嘴里在敷衍着,心里暗道:“刘兵在沙州任职这几年被周昌全压得死死的,不过坏事也变成了好事,至少现在的刘兵相较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他的成津行向我们伸出了橄榄枝。”

到了刚才发生意外事件的地点,只见不少破损的标语摔在地上,激动的群众陆续散去。这些群众失去了刚才的激动,见到依维柯从身边经过,表情很漠然。

蒋湘渝观察着公路两边的人,有好几个是自己认识的小老板,暗道:“这些老板多是没有文化的粗人,不少人胆大妄为,把他们惹急了,说不定就会出大事。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由侯卫东继续捧着。”

想到了这一点,蒋湘渝扭过头去,道:“侯书记,这些人太不像话了,居然堵了领导车队,给沙州带来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不处理几个人,势必助长这股歪风邪气。”

侯卫东顺水推舟地道:“这事性质恶劣,但是以此事来处理人还不够格。蒋县长,县政府这边要加强对税收征收的督促,如今偷税、漏税相当严重,成津财政本来就是吃饭财政,让这笔钱流失太让人心疼。”

绕开矿产问题处理矿产问题,这是侯卫东整治有色金属矿的一贯方针。前一段时间治理污染,他以治安案件和污染为名关闭了一批问题严重的小铅锌矿,效果不错。下一段时间他准备以查税为名,再次处理一批人。

蒋湘渝脑筋反应很灵敏,道:“成津惯例是由常务副县长来协管税收这一块,我建议此事就由周福泉同志来主持,并在常委会上研究此事的具体方案。”

侯卫东道:“好,县委常委会争取在这一周召开,届时你将此事提出来。”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秘书长洪昂的电话:“卫东,怎么搞的?怎么能让上访群众堵了刘市长的车?太大意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很没有面子啊!”侯卫东与洪昂关系不同,说话就没有绕弯子。

洪昂道:“现在市里有人说成津县对于有色金属矿整治工作操之过急,引起了大范围的群体事件。有些话说得很难听,诸如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等等。当然这些话都是不负责任的胡话,你别记在心上。另外,市委还收到几封针对你的告状信。”

“秘书长,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怎么就这样难?”

洪昂笑道:“机关有些人闲着没有事做,当然只有说些空话,挑挑做事人的毛病,否则时间如何打发,也体现不出身在机关的价值。除了机关这些闲人之外,还有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利益在恶意中伤,后者更值得注意。”

侯卫东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告状。”

洪昂道:“你到成津的所做所为,市委绝大多数同志都是看在眼里,自有公论。朱书记初到成津,新车来了总要磨合,新搭的领导班子也需要磨合,他对沙州的人和事都有一个全面认识的过程。这一段时间你可要特别小心,注意留心朱书记的讲话。”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多向黄书记汇报,他天天和朱书记见面,他说话,效果不一样。”

洪昂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陷入沉思。

在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朱民生严肃的面容,黄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非法采矿业主激愤的表情,老方县长花白的头发,章永泰浑身的血红,这些人不断在头脑中转换着,如泰山一样压在他的胸口。想喊,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