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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领导都想用自己熟悉的人 祝焱走了,谁来当县委书记

岭西省发展银行的贷款如强烈的催化剂,使沙州市益杨县新城管委会迅速变换模样,就如《异种》中那位带着外星血统的女主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长大一轮,很快就由女童变成会吃人的美女。

1998年2月,春节假期结束第三天,益杨县委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这是收心会,预示着新一年工作拉开了大幕。

益杨新城管委会党组书记、主任侯卫东陪着县委书记祝焱吃了晚饭,将祝焱送回家以后,他习惯性地开着车在新城区闲逛。

远景公司的六幢楼房已经封顶,月色迷人,将房屋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十来辆运泥土的大车仍然在工作,轰隆隆的机器声刺破夜空,声音随风而飘,传到远处。

侯卫东将车停在了一个只有数米高的小山坡上。晚上一个人来到土坡上,遥看着新管会日渐开阔的土地,心胸为之一阔,心中郁闷被风吹散了不少。

新管会的巨变是他一手推动,为此,他很自豪。建功立业是深藏在很多男人心中的梦想,多数人的梦想永远是梦想,少数人才能将梦想变成现实。

正在遐思中,手机响了起来。尽管隔了上百公里,段英的声音依然异常清晰:“我们开了夜会,老总布置了任务,把记者们全部派出去搞大回访。具体来说,去年的重点报道全部要重新走访一遍,集中版面做三期回访,这次我和王辉一组,明天上午到益杨。新管会没有问题吧?”

侯卫东信心十足地道:“新管会经得起检验,什么时候你也来看一看新管会,变化真的很大。”又问道,“你们是明察还是暗访?是否与我见面?”

段英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道:“多数是暗访。王辉对你有信心,就不暗访了,明天一早他应该会给你打电话。”

“谢谢你,段英。”

“我们之间,何必客气。”

结束通话以后,侯卫东暗道:“这一次要争取在《岭西日报》弄一篇大文章,隆重地将新管会推出去。只要有了社会影响,引起沙州市领导重视,祝焱离开后,我就会好过一些。”

早上,侯卫东在阳台上做了三十来个俯卧撑,翻身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次王辉来回访,肯定是要给益杨新管会增光添彩,是否需要将此事报告给县委、县政府?”

祝焱没有调走之前,侯卫东以及新管会的地位很超然,基本上是自行其是。如今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不管是杨森林还是马有财来当县委书记,如果不及时调整做事方法,自己的发展以及新管会的建设必将遇到阻碍。

此时,祝焱将调走的消息虽然还处于保密中,但是这种重大人事调整,根本无法完全保密,此时已经有了各种传言。这些传言五花八门,从无数角度蹿出来,以大无畏的气势迅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还有祝焱被双规的离谱消息,这个离谱消息居然还传到了吴海县,侯永贵听到这个流言,急急忙忙地给侯卫东打来电话,让侯卫东哭笑不得。

“在事情未明朗之前,我需要投石问路吗?是找马有财还是杨森林?”侯卫东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马有财不太可靠,毕竟他以前紧跟着祝焱,与马有财发生过好几回冲突,裂痕是深埋于心。

到了办公室,侯卫东集中半个小时处理了一些日常工作。看着手下人鱼贯而入,领命而出,他有一种事业在手的成就感。事务性工作处理完毕,他抽着烟,看《岭西日报》,等王辉的电话。

9点30分,王辉的电话打了过来。侯卫东笑呵呵地道:“王主任上次的文章,有力地推动了岭西省开发区的建设,有的开发区是受害者,但是我们新管会是绝对的受益者,这全是王主任的功劳。”

前一次的调研对新管会确实起到了极佳作用,王辉心里颇为自得,口里谦虚道:“我有什么功劳,只是把事实摆出来而已。这一次是回访,你不要做准备,我想看最真实的情况。”

此时侯卫东下定了决心,给县委办任小蔚打了一个电话:“杨书记上午有具体安排没有?”

任小蔚翻了翻领导工作日程安排,道:“上午没有具体安排,他在办公室里,暂时没有其他人,下午要召开一个座谈会。”

侯卫东得到了准确消息,叫上车,直奔县委。

杨森林似乎很有些闲情,站在窗前,用喷壶给一盆文竹浇水。等侯卫东进门,道:“你先坐。”他细细地用水喷着文竹叶子,等他放下喷壶时,文竹翠绿盎然。

侯卫东报告道:“今天上午11点,《岭西日报》王辉主任要采访新管会,上一次岭西开发区调查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只是说了具体事,然后静等杨森林指示。

“王辉,《岭西日报》资深记者,我知道他。”杨森林在沙州市委办公厅的时候,曾经搞过一段时间的信息工作,屡次在内参上见到王辉的大名,印象很深刻。特别是他去年的调研文章,直接促使省里下定决心关闭了不合格的开发区,充分显示了其能量,这引起了杨森林的高度重视。

“这样办,你先带他到新管会参观,午餐安排在小招,我和王辉见面。”杨森林痛快地答应了侯卫东的请求,当侯卫东出门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年轻属下挺直的背影,心道:“侯卫东很少来主动汇报工作,今天过来,他肯定得知了祝焱要调走的消息,这是在投石问路。”

11点,王辉的普桑下了益杨高速路道口。车停在道口上,视线所及,是一大块平地,水泥路纵横交错,把这些平地分割成棋盘状,有六幢楼房已经完工,工人们正在贴墙砖。

杜成龙拿起相机,正调着镜头,侯卫东带着新管会一班人就出现在镜头之中。他们走得很快,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杜成龙麻利地按下了快门,同时为这张照片想好了一个名字:“前进中的新管会”。

侯卫东指着步高的楼盘以及李晶正在开工的楼盘,语带自豪地道:“王主任,新管会这张答卷如何,能评多少分?”

“还不错,但是要看完以后才能准确评价。”新管会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远远超出了王辉的预料,他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伏笔。

侯卫东带着王辉一行,沿着新管会新修的环线,先到开发区,参观了正在安装设备的秀云药厂,又看了啤酒厂、轴承厂和通远机械厂。这几个厂都有现代化厂房,颜色、规格统一,整整齐齐地排在新管会内环线北侧。

王辉伸了伸大拇指:“东南亚金融风波起后,各地开发区都出现了大量半拉子工程,新管会大部分项目都在正常开工,了不起。”

在新管会工地上转了一个多小时,看完了所有在建项目,气氛很不错。走完最后一个点,侯卫东抬手看了表,道:“王主任,县委杨书记听说你要来,特意在小招待所准备了便餐,我们现在过去吧?”

王辉没有推辞,道:“我正准备采访杨书记,既然中午能够见面,下午我就搞个正式采访。”

车到小招待所,杨森林的小车刚刚开了过来,同行的还有宣传部长刘军。

杨森林放下了县委副书记的架子,握着王辉的手,道:“王主任,我们俩可是老相识了。我以前在沙州市委搞过信息工作,有一期内参上同时发了我们两人的文章。”

王辉发表的文章很多,一时没有想起是哪一篇文章,经杨森林提醒,他才想起,道:“那是按照省委要求进行的采访,有十多篇报道,杨书记那篇文章是沙州唯一中选的,很受好评。”

杨森林代表益杨县委高规格地宴请了王辉。午饭后,杨森林又隆重向王辉发出了邀请:“下午3点,在益杨宾馆召开益杨新规划汇报会,由北京城市设计院作主汇报,县里邀请了部分沙州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市委研究室、市政府研究室、建委、《沙州日报》等市级相关部门来参会,益杨这边是全体在家的县级领导参会。”

他热情洋溢地道:“益杨新规划是县里的重点工程之一,是益杨由县级城市迈向中等城市的基础性工作。王主任是省报资深记者,我代表县委邀请王主任参加本次会议。”

王辉彬彬有礼地道:“很感谢杨书记给的这个机会。报社每年都要搞专题研究,今年分给我的题目就是县域经济发展,能参加这个会,是我的荣幸。”

王辉原本是采访新管会,但是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一出面,自然而然就成为中心。侯卫东很配合地跟在杨森林身后,如躲在黑暗中的老狗,时刻注视着形势的发展。他琢磨着杨森林不一般的热情,心道:“杨森林很有政治头脑,是想借用《岭西日报》的聚众效应,增加知名度,扩大影响力,为自己增加筹码。”

杨森林如此重视王辉一行,县委办自然不会马虎,委办主任杨大金亲自将王辉等人安排到条件最好的县委小招2号楼。

当王辉住进了小招,马有财接到了宣传部部长刘军的电话。刘军先是谈了几件杂事,然后随口讲了杨森林接见岭西报社王辉的事情。马有财很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实质,道:“新管会能发展起来,祝焱功不可没,如今人还没有走,就有人开始抢功。”

刘军最明白马有财的心思,又道:“省电视台的记者答应过来做专题片,现在要宣传提纲,请马县长稍作准备,头发还得弄一弄。”

《岭西日报》的记者刚走,岭西电视台专题部的记者就从高速路上下来了。刘军亲自到高速路口迎接,这是他通过自己的关系,特意从岭西电视台请来的贵客。他代表县长马有财来迎接这些客人,专题片的内容是反映益杨交通巨变。

马有财出任县长以来,开始着力推动交通建设。几年来,益杨交通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基本建成完整的公路路网,方便了群众,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

益杨交通网的建设,算得上马有财的主要政绩之一。

不久以后,省报和省电视台相继报道了益杨县,省报以杨森林为主角,电视台以马有财为主角。

3月,岭西省委关于调整部分地区负责人的文件出台,祝焱出任茂云地委副书记,这让益杨官场犹如爆发了一场地震。

祝焱正式调动,意味着益杨官场将有一场大调整,有想法的官员如春天的虫子一般,立刻从地底苏醒,开始琢磨着如何走好自己的下一步棋。而那些原本占着好位子的人,则拿出母鸡保护小鸡的警惕心,保护着自己的官位。

益杨县的情况比较特殊,杨森林虽然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但是他在益杨的时间不长,说话并不太灵光,这就让益杨不少干部两头为难:“如果想要快刀切豆腐两面光,一来成本太高,二来还有两头不讨好的风险;如果把宝押在一人身上,又要担心偷鸡不成反蚀半把米。”

侯卫东曾经奉命追查益杨土产公司,狠狠地得罪过马有财。这个过节很深,难以轻易揭开,他对县长马有财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保持着正常上下级关系。这种正常上下级关系,在官场中意味着关系的疏远。他小心翼翼地向县委副书记杨森林伸出橄榄枝,并不想在杨森林手里升官,只求平稳过渡。

4月16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飘着朵朵白云,春意盎然,正是外出逗花弄草的好时间。

晚上8点,侯卫东陪了一天客人,累了,回到沙州学院的家里。正在喝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不知疲倦地叫了起来,他实在提不起兴致,第二次铃响,才将手机拿了起来。

见是粟明俊打来的电话,侯卫东忙道:“粟部长,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卫生间里。”

粟明俊道:“我在益杨的步行街,有空没有?”

听说粟明俊在益杨县步行街,侯卫东吃了一惊,心知定然有事,抓起手机就朝外跑,在步行街找到了粟明俊。

稍作寒暄,粟明俊开宗明义地道:“这一次沙州纪委牵头组成了一个调查小组,我是副组长。”

“什么大事,需要你亲自出马?”

“有一封检举马有财的信,省里、市里都有,周书记很重视,责成济书记牵头调查。”粟明俊简单将调查小组来到益杨的事情讲了一遍。

侯卫东吃了一惊:“居然有这种事情,检举马有财!多半是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惹出的祸事。”

“你知道这事就行了,具体内容不说了,明天要找你谈话,主要是益杨土产公司迁到新管会的事情。你在这方面有问题没有?”

“绝对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问题,但还是要提醒你。”粟明俊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在侯卫东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面前,他才说些老实话,给侯卫东打一打预防针。

侯卫东感激地道:“粟部长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会愚蠢到自毁前程。”

“周书记接到检举信,很生气,要求查个水落石出。虽然现在没有结果,但是从我个人感觉,你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处。益杨县委书记是肥缺,几任书记都被提拔使用,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想着这个位置。”

侯卫东暗道:“杨森林不会这样愚蠢吧,在这个关键时期用上这种招数,除非他手中有铁证。”口里道:“查个水落石出,是指查马有财,还是查写信的人?”粟明俊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笑而不答,问:“你希望谁当县委书记?”

“这是你们组织部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侯卫东本来想开玩笑,见粟明俊很认真,就收敛了笑容,道,“我希望杨森林当县委书记,他从大机关下来,见多识广,冲劲很足。前一次清理污染企业,虽然当年要损失些税收,但是留给新管会一个干净的环境,也变相增加了新管会的价值,算总账并不亏。”

聊了一会儿,侯卫东建议喝茶,粟明俊道:“算了,非常时期,随便聊聊就行了。”他建议道,“你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留在益杨,不论是杨森林和马有财,都不会重用你。你最好能跟着祝书记到茂云,这是发展的捷径。”

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如此直言不讳,让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他也就没有遮掩,道:“茂云才经过官场大地震,形势不明。祝书记让我暂时留在新管会,等那边理顺了,再调我过去。”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粟明俊叮嘱道,“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有后台,谁当县委书记还说不定,你就老老实实工作,什么事都别跟着掺和。”

将粟明俊送回小招待所,在距离小招待所一百米处,侯卫东停下来,目送着粟明俊进去。他心道:“粟明俊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错了。虽说以前曾帮助过粟糖儿,可是现在与粟明俊关系弄得如此牢靠,小佳的夫人路线功不可没。”

第二天,侯卫东安心等着纪委的电话。他没有在新管会贪污一分钱,根本不怕纪委的调查。10点,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局长刘凯打来电话:“侯主任,你好啊,我是纪委刘凯,请你在10点30分到小招待所。呵,没什么大事,来了就知道,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侯卫东道:“刘书记,你别吓我,弄出心脏病来,你要负责。”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与刘凯有过合作,两人关系也还可以,说话也就随便。

刘凯虽然是纪检干部,却并不古板,道:“就是例行调查,问些小问题。”

到了小招待所,侯卫东见到纪委孔正友站在门口,像门神。孔正友是那种办事极为认真的人,回地方工作几年,办了好几件案子,有功劳,得罪的人也不少。侯卫东从一般科员混到了新管会主任,他还在原地踏步。

孔正友面无表情地对侯卫东道:“济书记要和你谈话。”他这种表情被称为纪委脸,很不招人待见。他将侯卫东带到了济道林门前,转身离开。

侯卫东进屋就见到了济道林和一名年轻人,道:“济书记,你好。”济道林很是随和,让助手给侯卫东泡了茶,与侯卫东拉了些家常:“当年你们那一届学生会干部,我很熟悉,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很不错。”

聊了几句,他脸色一正,进入了主题,问道:“你在县委办和新管会工作过,能否谈一谈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

侯卫东早就考虑成熟了,他为今天谈话定的基调——实事求是,就如实报告了益杨土产公司发生的事情。

济道林问道:“在县里,重大工程是如何操作的?”

“重大工程要经过政府常务会讨论,涉及全局的项目必须提交县委常委会。益杨土产公司的项目改制经过了正常程序。”侯卫东补充了一句,“在新管会征用土地是我经办的,作为新管会主任,我严格按照规则拍卖土地,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减免税费也是经常委会研究决定的,至于原厂房的土地情况,不在新管会范围内,我不清楚。”

济道林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对身旁的小伙子道:“你和刘凯到新管会去一趟,将益杨土产公司在新城区买卖土地的档案调出来看一看。”侯卫东身后有石场以及精工集团股份作为支撑,他并不缺钱,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职务之便发财,经得起调查,当刘凯接受任务以后,他神色依旧。

济道林温和地解释:“这是例行检查。”

侯卫东道:“纪委的检查是对我们的保护,我理解。”

听到侯卫东表态,济道林高兴地道:“我们学院的毕业生素质就是不一样,你能有这个认识,很不错。纪委对大家要求严格,其实是对同志们负责,一是防微杜渐,二是让廉洁干部受到保护,三是铲除腐败。”他又问,“小侯在益杨工作也有几年了,听到过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作风问题没有?”

“没有。”侯卫东答得很干脆。

“从来没有听说过?”

侯卫东心道:“难道检举信中还有风流事?马有财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传闻的。”口里道:“益杨不大,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县里领导要有点花边新闻,早就传开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济道林曾在沙州学院工作了相当长的时间,了解益杨风气,点头道:“当年学院一个女老师和学生搞师生恋,益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害得有些老太婆还跑到学校来看稀奇,这是封闭落后的象征。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除非他们是明星。”

说到沙州学院,他想起许多往事,随口道:“我记得你是九三年毕业的,在毕业那天,男生楼朝下面扔了不少东西,当时你扔了没有?”

侯卫东嘿嘿一笑:“读书四年,只能发泄一次,我肯定扔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聊了一会儿,济道林接到了刘凯的电话:“新管会关于益杨土产公司的账目清楚,与事实相符。”

“这么快?”

刘凯肯定地道:“新管会有专门档案馆,管理规范,账目没有问题,很清楚。”

济道林放下电话,看着侯卫东的眼光便多了几分赞许,道:“今天我是代表沙州纪委找你了解情况,此事还在调查之中,希望你能保密。”

接连找几位部门领导谈话以后,济道林便给市委周昌全书记打了电话:“周书记,我们分成两组,找了相关干部谈话,目前检举信上反映的内容,一件都没有查实。”

周昌全有些恼怒:“济书记,此事关系着党风问题,我们决不能姑息,要彻查到底。”

济道林效率很高,两天时间便将检举信上的内容查得一清二楚,得出了“实质问题纯属捏造”的结论。离开益杨时,他向主持益杨县委工作的杨森林通报了市委调查组得出的调查结论。

检举信与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没有任何关联,可是,益杨县正处于县委书记缺位的非常时期,这些检举信便显得颇不寻常。

当济道林向他出示了周昌全的批示后,杨森林心里紧缩了一下,暗道:“按常理分析,这封检举信应该就是马有财的竞争对手所写,也不知济道林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此事最令人郁闷的是,杨森林自身还无法主动解释。若主动解释,则显得心虚,但是不作解释,这屎盆子就会莫名其妙地扣在自己头上。

杨森林咬牙切齿地想道:“肯定是马有财自编自演的这场戏,为了当县委书记,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狗日的!”尽管心里恨着,脸上表情却不能带出来,他道:“这五条罪状真是荒谬。‘生活作风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这完全是笑话,马县长夫妻关系很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这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凡是规定范围的重大事项,全部都上了常委会。要说搞一言堂,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还真的搞过几次一言堂。

“还有……”

杨森林作为县委书记的有力争夺者,还得主动为马有财解释,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是被戏耍的感觉,让他怒火中烧。

济道林态度很平和,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调查组得出结论,这封检举信所列问题都是不实之言,市委可以放心了。”

他略略提高了声音:“益杨总体情况不错,党组织建设、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几个方面都走到了沙州前列,市委对益杨工作是很肯定的。如今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国内经济面临着许多困难,你们党政一班人要增强团结,一心一意谋发展,将益杨前进的势头保持住,这也是昌全书记的交代。”

送走了济道林,杨森林心里一阵烦闷,他直接回到小招待所一个单独的后院,这是他在益杨临时的家。

在小院子侧门的车库里,停着一辆桑塔纳2000。这是一位企业家朋友借给他代步所用,挂的是沙州牌照,平时锁在车库里。虽然省里严禁领导驾车,但是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总习惯开车四处转转,从这一点来说也暗中违背了省里的要求。

开着车,杨森林习惯性地沿着老公路朝沙州开去。自从高速路开通以后,老公路车流量就大大减少,杨森林把车速控制在三十来码,慢慢开。

到了沙弯子,他停车熄火,独自在这个破败的地方抽了几支烟,这才继续上路。

在市长办公室,马有财看完检举信,对市长刘兵道:“刘市长,这事让人感觉很滑稽,满纸都是无稽之谈,就算要诬告,也要找些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刘兵盯着马有财的脸,道:“你给我说实话,检举信上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他和济道林、黄子堤在周昌全办公室碰了头,济道林汇报了调查情况,他已经知道检举内容不实,却依然想当面听听马有财的解释。

“我可以用党性、人格保证,检举信上列举的五条,全部是胡说八道。以前祝焱书记在县里的时候,我们配合得很好。杨森林来主持县委工作,他是年轻人,想改革,冲劲足,有些事情我并不太支持,可是为了班子团结,经常把意见咽在肚里。”

说到这里,马有财很气愤地道:“自己老好人也当了,原则也放弃了,居然还被指责为搞一言堂,真是天大的冤枉。至于交通建设、益杨土产公司搬迁等事情,都是为了益杨发展。如果做这些事情也有人说三道四,我们基层干部就没有办法干工作了。”

市长刘兵宽慰道:“年轻干部追求进步是人之常情。这件事,组织上是有考虑的,能力重要,政治素质更重要。”此时,他已经认定这封检举信就是杨森林所为。

马有财在市长刘兵面前拍了胸膛,内心最深处又有着深深的悔意,他收了易中岭一百万,等于收到了一副手铐,而手铐的钥匙就掌握在易中岭手里。在益杨土产公司的案件中,易中岭曾经赤裸裸威胁过马有财,这事给了他极大的阴影。

他当了数年益杨县长,除了正常收入以外,每年县级各部门发奖金都要给他备上一份。沙州市委、市政府要对县里进行考核,考核合格以后也有一份奖金。平时过年过节,还有些灰色收入。这些收入拉拉杂杂地汇集在一起,一年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并不缺钱,易中岭给的一百多万,原封不动地藏在隐秘之处,装在一个箱子里。

“是要解决这一百万元,否则,自己就成了易中岭的牵线木偶。”这一百万现金绿油油一片,就如会吐出氧气的森林。马有财拿起一叠钱,在手里拍了拍,钱币发出“哗哗”声,格外清脆悦耳。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一百万解决掉,否则自己必然会被易中岭拖累。

马有财老婆听到了他的决定,心疼得紧,道:“我就不相信其他县长都这么清白,你这一辈子又赚得到几个一百万?等到退休以后,谁理睬你?”

“这钱咬手,现在不想办法处理了,只怕以后要留在监狱里。”马有财取出一张纸条,道,“明天,你到沙州去,将这钱寄到这上面的地址去,记住汇款条子一定要收好,这或许是保命的条子。”

马有财老婆极不情愿,道:“你真是胆小如鼠,我就不相信祝焱是清白的,他一边拿钱还能一边升官,你为什么不行?”马有财脸一沉,道:“你少啰唆,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为了这一百万,把你老公送进监狱,到时你就是劳改犯家属,出去抬不了头。”

他见老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缓和了语气:“你别贪这些钱,我再当十年领导,过年的奖金、工资,加上过生日收的钱,拢在一起,够我们晚年生活了,而且这钱来得理直气壮,晚上睡得着,家里也平安。捐建希望小学,功德无量,我们也会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