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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领导不说的,自然就别问 死掉领导就是升迁的机会

侯卫东刚回到办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杨柳。杨柳见四周无人,小声地道:“政协刘主席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

“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来说。”侯卫东作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对这种大事很敏感。

“我和高书记刚从医院回来,听说刘主席因为政协办公楼的事情,与财政局孔局长怄了气。11点,他将几个副主席叫过来开会,骂了孔局长是白眼狼,骂着骂着,突然倒在了地上。”

侯卫东赶紧给周昌全拨了电话。周昌全的电话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放在侯卫东身边,这是对外公开的电话,另外一个电话则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此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周昌全听完以后,很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侯卫东暗道:“看来周书记已经得到了消息,黄子堤和我在一起,他并不知情,应该是洪昂报的信,他反应倒也灵敏。”

他起身给杨柳倒水,杨柳很自然地道:“我自己来吧。”

她打开茶叶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是铁观音,还是在新管会的老习惯。”

杨柳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道:“今天秘书长跟郭永国谈话以后,他好像哭过,这人其实挺有才华的,坏就坏在那一张嘴上,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阴阳怪气。”

郭永国以前在市委办综合科,这是市委机关中的要害科室之一,从综合科里走出来的领导干部比比皆是,他在综合科工作数年,如今被踢到了史志办,前途可谓渺茫。

“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这两句话说得有道理。”侯卫东与郭永国只是点头之交,两人没有仇怨也没有深交,他只是有些感慨。

说了些闲话,杨柳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罐茶叶,道:“这是西湖龙井,宣传部到杭州学习,部里送给高书记的,他们说是正宗的龙井。”

侯卫东没有客气,道:“龙井还是不错的,谢谢了。”

两天后,政协刘主席因抢救无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资格的领导,省政协很重视,派了一位副主席来表示慰问。沙州市里成立了治丧领导小组。周昌全不在沙州,但是为了表示郑重,还是由周昌全担任治丧领导小组组长,市长刘兵为副组长。

出殡那一天,当财政局送花圈来的时候,刘主席的儿子忍着气,还是接受了花圈,却将财政局的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另外的花圈挡住。

政协刘主席死后第三天,周昌全从美国回到沙州。黄子堤、洪昂、步海云、孔正义、老方、侯卫东等人依然到岭西机场接机。

孔正义在省城的金星大酒店订了一桌,为周昌全接风洗尘。

一行人在酒店坐定以后,周昌全责怪道:“老孔,刘主席就是那个脾气,他是老同志了,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你跟他拧什么劲?”

虽然是三九严寒,可是屋里空调温度颇高,孔正义宽阔的额头上冒着些汗滴,他委屈地道:“政协的钱,我哪里敢扣?今年政协三位副主席都换了新车,刘主席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再为办公室换一辆车,还指定要奥迪,这是超标配置。我就说市里经费紧张,能不能暂缓配置,或者买一辆别克,结果刘主席很不高兴了,说些夹枪带棒的话。”

“我最后还是违反原则,同意给政协办配一辆奥迪。要是知道刘主席会有这事,我就一口答应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钱,我还是为政府节约。”孔正义又道,“周书记,我建议调一调体制,以后哪个单位要买车,由市里说了算,财政局只管出钱。”

步海云在一旁道:“刘主席是老市长,大家都给面子,政协的车比政府的车还要好。老孔也难,所有部门都想从财政多掏一些钱,而财政钱就只有这么多,这是一对永恒的矛盾体。体制的事,我认为老孔的建议有道理。”

周昌全感慨道:“老刘这样去了,想起来让人欷歔。政协为沙州发展还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虑让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去主持工作。”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看了步海云一眼。

步海云点头道:“刘主席是老市长,这新一届政协主席至少得让常务副市长担任,这样才符合沙州政协的传统。”

众人都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侯卫东稍一琢磨,很快明白过来:“步海云是盯上了常务副市长的位置,现任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如果到了政协,他就极有可能成为常务副市长。”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只要转换角度,都能由坏事变成好事,这符合辩证法,更是一种能力。

回到了沙州,稍事休息,周昌全便去看望刘主席的家属。

出发前,侯卫东提前给刘主席家里打了电话。刘主席爱人听说周昌全刚下飞机就要到家里来,挺激动,放下电话,抹了抹眼泪,对正好在家里的几位政协办同志絮絮地道:“周书记是好人,他记情,不像有些人,用得着的时候宁愿当孙子,用不着就把我们家老刘当块抹布。”

政协办为了老刘家的事情操了不少心,累得够戗,听到这些话都不是滋味,听到周昌全要来,才把心中的怨气压了下去。

见了面,刘主席爱人握着周昌全的手又开始抹眼泪,道:“周书记,你如果在沙州,我家老刘也不会这样,他是被小人气死的,周书记,你要主持公道。”

政协老刘的照片是十年前的照片,那时他还是沙州地区的专员,照片上的老刘,精神抖擞,目光锋利。

周昌全很熟悉老刘这个神态,他握着刘主席夫人的手道:“嫂子,节哀,有什么事情组织上会考虑的。”

侯卫东陪着站在一旁,他心里一直在想着葬礼背后的事情:“刘主席死了,如果按照周书记的想法,将郑儒林弄到政协去,步海云成为常务副市长,还可以再提一位副市长,牵一发而动全身,至少有一大串的干部要因为刘主席之死而发生职务变动。”

从刘主席家里出来,周昌全一直挺严肃,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侯卫东秉承着“少说多看”的原则,也不问,只是看着沿街的风景快速而过。回到办公室,周昌全站在窗边,少有地吸着烟。侯卫东为他泡了茶,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喂,朱书记,我是周昌全,您有时间吗?我汇报沙州近期工作,只要半个小时。”周昌全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低着头看文件,将周昌全的电话一丝不漏地记在心里,这倒不是偷听,而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周昌全打完电话,秘书长洪昂走了进来,道:“刘主席的爱人想把她女儿调到税务局工作。”

“她女儿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交通局。”

周昌全略有不耐烦,道:“才解决了儿子的问题,怎么又说起女儿的事?交通局待遇不错,这些人不知足。”说了这话,他转念又想到已经变成骨灰的老刘,老刘曾经在沙州也是威风八面,跺一跺脚,沙州地面就要乱颤,如今静悄悄地躺在公墓里,等待后人在清明时节来上坟。随着时间流逝,上坟的人会越来越少,最后这公墓便会成为一道风景,没有人会记得里面的人曾经显赫的身份。

周昌全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暗自产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情绪,静默了一会儿,道:“算了,老刘对沙州有功劳,未亡人的要求,还是办了吧。”洪昂应了一声,出去了。

侯卫东将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楚,他这个年龄自然不能体会周昌全的心境,心里想着:“领导子女就是领导子女,比寻常老百姓有更多选择,如果寻常老百姓能到交通局来,就是祖上烧了高香,而领导子女却能轻易地从一个好部门跳到另一个好部门。”又想道,“幸好现在是市场经济,人们的选择多元化了,不能当官还可以经商,否则多数小老百姓永远没有奋斗的激情,只能按照预定的轨道生活着。”

正在胡乱想着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

侯卫东礼貌地道:“乔主任,明天时间不行,周书记另有安排,改个时间。”

供销社乔主任道:“春节就要到了,关于春节货源组织和烟花爆竹两个方面的问题,想向周书记提前作一个汇报,请侯秘书帮忙安排个合适时间。”

侯卫东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道:“我记下了,等一会儿给周书记报告。”

乔主任忙道:“谢谢侯秘,拜托你了,行不行都请回个话。”

侯卫东手里有周昌全书记的另一个手机。当周昌全从美国回来,身影出现在沙州的电视里,他拿着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全市有四个县和三个区,还有几十个局行,另外还有岭西的单位,如果每天接见一位一把手,轮一遍都得小半年时间。周昌全的时间与精力有限,他的专职秘书就显得很重要。侯卫东手里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一些局行长的电话,他将根据周昌全的日程安排选择性地汇报,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的权力。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供销社乔主任的电话内容,不过并不准备立刻向周昌全汇报,因为周昌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周昌全到了省委,向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汇报了工作。他没有在省里停留,直接就回到了沙州市,然后直接到了小招待所1号楼。

秘书长洪昂一直在小招等待,在1号楼与周昌全谈完事情,来到小招前台。

领导谈话时,小招待所所长朱大江不敢靠得太近,等到洪昂从1号楼出来,他连忙迎了过去,道:“秘书长,我给您开3号楼。”

在小招里面,1号楼是周昌全平时所用,2号楼是市长刘兵所用,而3到6号楼都没有固定领导使用,秘书长洪昂是朱大江的顶头上司,所以他格外的殷勤。

洪昂很不客气地道:“朱所长,你别整天想着给我开房间,我就在这里与侯秘书聊天。一点半我来检查会场,鲜花别摆得太多,三盆就够了,别摆水果,摆了水果就像茶话会。”

他又道:“把空调打开,开到二十三度左右,别太热了。”

等到朱大江走后,洪昂就走到了侯卫东在底楼常睡的房间,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含苞欲放的梅花,道:“小招最得意之笔就是屋外的梅花,没有这几株梅花映衬着,小招就是很寻常的院落。”

侯卫东道:“确实很香。”

洪昂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梅花,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古人今人都喜欢梅花,很有道理。”

侯卫东听洪昂的声音有些感慨,却不便多问,只是站在他身旁,一起临窗看梅花。

下午3点,省政协主席马云栋准时来到沙州。

周昌全、黄子堤、洪昂以及政协的几位副主席在高速路口迎接,然后在小招待所会议室进行了工作汇报。

首先由沙州市政协常务副主席汇报了政协工作,然后由市委书记周昌全发言,最后由马云栋讲话。

从程序上来看,这只是一个例行会,对于在座的同志来说,这些事情就如工厂里的流水线一般顺畅。但他们心里明白,马云栋真正要谈的事情并不在会场上。果然,座谈会结束以后,在餐宴开始之前,马云栋与周昌全一起到了1号楼,两人在里面坐了约半个小时,等到市长刘兵从临津县赶回来以后,晚宴正式开始。

晚宴之上,气氛热烈,宾主言谈甚欢。

马云栋到沙州视察以后,沙州市就开始流传小道信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要升为政协主席,副市长步海云将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这消息无疑是准确的,虽然市委、市政府都设有保密机构,但是这些应该保密的事情总是如X射线一样穿破了层层迷雾,将真相提前公布于众。

小佳回家问到此事,侯卫东态度很好,道:“天天谈公事太烦,这事,或许吧。”

小佳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嗔怪道:“就你嘴巴稳,这事早就在市委各大机关传遍了。”

“我不说就没有违反纪律,至少求得心安,而且,市委决策层的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有一件事情还是得开后门,我们张局长要在春节前给周昌全拜年,你要穿针引线,至少要提供准确情报。”

“这事,春节以后再说。”

看着小佳准备伸过来的九阴白骨爪,侯卫东忙道:“看在小佳乖乖的面子上,我尽量找机会。”

小佳提醒道:“春节,你要给哪几家拜年,先把名单拟好,若是漏掉一家,就要得罪人。”

侯卫东想了想,除了跟着周昌全拜年以外,自己还需要给祝焱、蒋玉楼等领导拜年。由于需要拜年的户数多,时间又紧,他实在安排不过来,不禁愁容满面,骂了一句:“我操,狗日的春节。”

现实生活确实很现实。春节,没有实力的官员就只能打扫自己门前雪,与家人一起过春节,享受天伦之乐,而有实力的官员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开始四处活动。活动了,有可能一无所获;不活动,天上绝不会掉馅饼。春节变成了比加班还累的日子。

怕过春节,可是仍然躲不过春节,时间如风,将日历翻得哗哗直响。在沙州市新春团拜会之前,侯卫东忙得团团转,刚刚完成了团拜会筹备会,坐在办公室休息,便接到了季海洋的电话。

“卫东,我是海洋。”季海洋平常也很客气,但是他以前与侯卫东打交道的时候,一般不自称“海洋”,而是自称“季海洋”,去掉一个“季”字,显得既平等又亲切。

侯卫东在语言上、态度上一直对老领导季海洋保持着相当的尊重,道:“季书记,有何指示?”

季海洋打了个哈哈,道:“卫东,我哪里敢指示你。”

“季书记,你在我心里可是永远的领导。”

“益杨县的新春茶话会,请你抽空回来参加。”

“季书记,茶话会请的客人都是在外工作有成就的益杨人,或是在益杨工作过的有成就的同志,我回来是滥竽充数,算了吧。”

季海洋直言不讳地道:“你的位置不一样,马书记特意交代,一定要请你回来。”

侯卫东问道:“市里领导有谁要参加?”

“高志远主任、省委组织部易中达等领导都要回来,还邀请了张木山、李晶等企业老总。”

听到这些名字,侯卫东就决定不参加益杨团拜会,如今他的位置关键,但是职务并不高,以科长职务参加益杨的团拜会,实在不伦不类,传出去会让人觉得不懂事。他不便直接拒绝季海洋,道:“季书记,如果到时周书记没有具体安排,我就过来。”他这话说得很活,既不得罪季海洋,自己又可以灵活掌握。

晚上回到家,进屋以后侯卫东便觉得有些异常,屋里窗帘拉上了,桌上点着一根大红烛,厨房里传来炖肉的香味。小佳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啃了一半,满脸幸福地从书房走出来,看着侯卫东不说话。

侯卫东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小佳是很小资的女人,平时就喜欢讲点情调,脑袋里总是记着各种各样的日子,有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第一次做爱的日子、结婚日、生日、毕业日、入校日。

在这些纪念日里,小佳总会将家里搞得浪漫一些,如果侯卫东忘记了这些纪念日,她会生气的。小佳细细地嚼了一口苹果,道:“从今以后,这一天也算是纪念日。”

侯卫东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就说个痛快话,到底是什么纪念日?免得我费脑细胞来猜。”

“我今天到医院去了一趟。”小佳说了半截话。

“怎么,生病了?”

小佳把苹果放下,上前抱了抱侯卫东,道:“你这傻瓜,我怀孕了,这是新年最好的礼物。”

侯卫东高兴得要抱小佳,小佳推了推他,道:“别碰着孩子。”

侯卫东如听圣旨,不敢拥抱,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小佳的腹部,道:“喂,小家伙,能听见爸爸的话吗?以后,我每天给你讲故事,读唐诗,让你在文化的熏陶中长大。”

小佳满脸认真,道:“我听说小孩子在肚子里能听见父母的声音,你要坚持每天给宝贝讲故事。”

侯卫东想起了在饭桌上听到的故事,便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一对还在娘胎里的双胞胎有一天聊起天来,老大说,咱爸真好,没事儿就给咱送酸奶喝。老二点头说道,隔壁刘叔最操蛋了,上次来,送了点酸奶还用塑料袋给装走了。”

小佳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成天想着些什么。给周书记当了秘书,学了这么多黄段子。”这个故事也提醒了她,道,“听说怀孕头几个月,可以做爱,只是要注意一下姿势,做爱对孕妇挺有好处。”

小佳怀孕,让侯卫东既高兴又略带紧张,想着春节极重的拜年任务,他又愁上心头。

眼看着春节就要来临了,益杨县的春节团拜会安排在春节前几天。2月1日,季海洋一大早打来电话,请侯卫东参加益杨县春节团拜会。侯卫东接了电话,并没有核对周昌全的工作安排,他用遗憾的口气道:“季书记,今天周书记有安排,我实在走不了,非常抱歉。”

季海洋表示了理解,感叹道:“条条蛇都咬人啊,当秘书很辛苦,不自由,没有自己的生活,长期下去总不是个事。不过苦也就这两年,熬过去就是一番新天地。”

放下电话,侯卫东看了一会儿资料,9点27分,他来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9点30分,侯卫东拿着周昌全的笔记本和水杯来到了小会议室。副书记黄子堤、组织部长赵东、秘书长洪昂都已经等候在此。

今天要提前研究一批干部。在沙州,按照周昌全的要求,凡是干部任命先由组织部提方案,在召开书记会前,黄子堤、洪昂和赵东要一起研究一次,等方案成熟以后才上书记办公会。此时,市委副书记、市长刘兵面对的就是一个相对成熟的用人方案。

侯卫东跟随着周昌全也有半年时间,对此事心领神会:“市委书记掌握了用人大权,也就控制了大局,所有的事情最终要由人去落实,控制了人自然就控制了事。”

市委书记周昌全将人事大权抓得很牢,所以他在沙州干部队伍中享有极高威信,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大家都认真地执行着,“周书记说的”这句话成了在沙州办事的最好通行证。

下午,黄子堤秘书杨腾打了电话过来:“侯科长,晚上有安排没有?听说你要当爸爸了,曾秘书长安排给你庆祝。”

侯卫东只给司机马波说过此事,他没有想到这么快曾勇就知道了。

曾勇是市委副秘书长,管着人事科等几个部门,侯卫东还得给面子,道:“感谢曾秘书长和杨科长,如果周书记没有重要安排,我请大家吃饭。”

杨腾道:“你别客气,有准确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侯卫东心想:“今天黄书记另有安排吗?怎么杨腾这么有空?”

下班时,周昌全问道:“小侯,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笑着道:“茂云地区来了一位副专员,由市政府在接待,没有其他客人了。”

周昌全露出轻松的笑容,道:“真是难得啊,今天终于可以回家吃顿饭了。”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今晚我要回家吃饭,什么也别做,就给我熬点粥,炒点老咸菜。”他兴致挺高地对侯卫东道,“现代人天天大鱼大肉,这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们是拿着身体去干革命。真想早些解甲归田,过上平静的田园生活。”

侯卫东拍了一句马屁:“周书记,你不能这样想,沙州正处于大发展阶段,没有你掌舵,就要偏离航向。”

周昌全哈哈笑道:“我很清醒,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动。”

将周昌全送回家,侯卫东就给杨腾打了一个电话,道:“晚上我有时间。”

杨腾在电话里道:“实在不好意思,曾秘书长临时有事,临走时他交代,让我陪你吃顿饭。我的意思是难得我们两人都有闲,干脆把综合科、信息科的同志全部叫上,我们提前团年。”

“好,没有问题,就看杜威、杨柳有空没有?”侯卫东又道,“今天晚上这顿饭,就由我来办招待,别跟我争。”

很快杨腾就将杜威和杨柳约好,杨腾主动道:“我知道一个吃鱼的地方,是正宗长江鱼,那地方环境也不错,我们综合科聚餐,档次不能低了。”

7点,他们开了市委办的两辆车,前往长江鱼府。进了院子,侯卫东又看到了一辆挂着省政府通行证的奥迪车。

杨腾不知道这个车牌号,他兴冲冲地走了进去,站在大厅对迎宾小姐道:“我们订了房间,市委的。”

侯卫东听到杨腾趾高气扬的声音,暗自笑道:“这个杨腾平时看来还挺稳重,怎么在服务员面前这么牛,明明是市委办,却要说成是市委,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服务员听到“市委”两个字,立刻恭敬地道:“请先生们里面请。”

到了二楼“长江”包间,杨腾走到最前面,他推开长江包房的门,猛然间发现,面对着大门的居然是市委副书记黄子堤。杨腾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侯卫东在背后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别退。”杨腾这才被提醒,忙道:“黄书记,秘书长。”

曾勇挺着双下巴坐在侧面的位置,他看见杨腾、侯卫东、杜威站在门外,心里明白几分,道:“杨腾,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侯卫东心思灵活,立刻接上话,道:“我们科里提前吃团年饭,听说这个地方好吃,所以就过来了。”说话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除了黄子堤外,里面还坐着曾勇、易中达、易中岭以及两个胖子。

黄子堤招手道:“卫东,既然来了,来喝两杯,这两位益杨的客人,你是认识的。”

侯卫东豪爽地道:“我来敬各位领导。”

敬了一圈,喝了六杯,黄子堤笑容可掬地道:“卫东是市委办喝酒的第一高手,在乡镇锻炼过,酒量不得了,你就坐这一桌,易处长和易总也不是外人。”

侯卫东拱了拱手,道:“今天科里小聚,不打扰各位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杨腾脸色灰暗,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儿。他是黄子堤专职秘书,黄子堤与曾勇招待客人没有带着他,让他很没有面子,同时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当专职秘书如果得不到领导的信任,迟早是要被打发走的。

侯卫东走回综合科聚会的餐厅,杨柳让服务员先拿来了几盒烫好的果汁,道:“给几位男士一人一盒,喝酒前先喝点果汁养胃。”

侯卫东一口气喝了六杯白酒,肚子里火辣辣的,他接过果汁,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开玩笑道:“原来只知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现在才发现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综合科的同志多是笔杆子,杜威更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思维很是敏捷,接口道:“男女搭配,酒不醉人人自醉。”

杨柳也不示弱,道:“男女搭配,男的轻松女的累。”

杜威笑问:“为什么?综合科是男女平等,大家做的工作差不多。”

杨柳说话很利索,反击道:“每次喝了酒,你们第二天都是神色委靡不振,打扫办公室的责任就落在了女同志的肩上,当然是女同志要累一些。”

杜威争辩道:“我们办公室是有专人打扫的,你什么时候又累着了?”杨柳与杜威斗起了嘴仗,侯卫东在一旁与几位驾驶员闲聊,杨腾心里装着事,便闷头吃菜,也不和大家在一起玩耍。

司机马波一边吃菜一边看着电视,他夸张地道:“那个伴舞的没有穿衣服,身材太火爆了。”马波在周昌全身边是有名的哑巴,此时领导不在,他便放得开了。

侯卫东转眼看了看电视节目,这是典型的舞伴歌节目,一位穿着民族盛装的男歌手正在深情地倾诉自己的爱情,搞笑的是后面伴舞的三个女子却穿着紧身芭蕾衣,用芭蕾来为民族歌手伴舞。

杨柳看了一眼电视画面,低头吃菜。侯卫东的目光却被黏在了电视屏幕上,他认出了其中一位伴舞者,虽然只见过一面,朱莹莹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如果将民族歌手忽略掉,朱莹莹还是跳得极有感染力,优美、性感而且忧郁,只是两种文化被生硬连接在一起,活生生让两种艺术都不伦不类。

看着朱莹莹,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的亲密接触,如果当时不是步高出面,让他产生天然抗拒,说不定他就会抵抗不了朱莹莹腰腹间那惊人的弹性。

“岭西市场化程度太低,做生意赚大钱的终南捷径还是同政府做生意……步高事业如日中天,除了他的勤奋与天分,背后也隐隐有步海云的影子……易中岭是沙州土著,深悟岭西生意经,看来他盯上了市委副书记黄子堤。”

侯卫东的思路如饿昏的大鸟,在天空中胡乱地飞着,从朱莹莹腰肢上转到了步高的企业,从步高跳向了易中岭。他对易中岭素来深为警戒,今天偶尔看到的场面让他颇为不安。

2月6日,省委常委会做出了决定:由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出任沙州市政协主席;副市长步海云被任命为沙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杜正东出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郑儒林对此任命很是淡然,他年龄偏大,当了两届副市长,能到政协当一把手,也算不错的安排,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周昌全没有意见。

步海云对此亦很满意,他当了多年建委主任,出任副市长时年龄已经稍大,如今能当上常务副市长,退休前混个正厅应该没有问题。

排名于步海云之后的副市长们也没有意见,郑儒林一走,步海云当了常务,下一步这种好事就有可能轮到他们。

杜正东来到沙州不久,就出任了沙州市公安局长。公安局原局长老方这一次被调整到了市检察院,任检察长。政法系统几个单位的主要领导经常互调,属正常事,老方能接受此次任命。

这一系列变化对于沙州市的局长们也是好消息,郑儒林走了,空出一个副市长名额,他们都有晋升的可能性。

只有沙州市长刘兵对这个安排极不满意。郑儒林此人很有性格,在市委书记与市长面前向来敢于直言,顶过周昌全,也好几次让刘兵下不了台,但是他办事公道,不搞小圈子,平心而论,是一位很好的常务副市长。而步海云是周昌全核心圈子里的人物,他作为副市长,经常将市长的话当耳旁风,却将周昌全的话当成了圣旨,如今,这个家伙成为常务副市长,让市长刘兵如刺在喉,极不舒服。

刘兵其实早就知道了周昌全的意图,也提前做了些工作,在这一轮掰手腕比赛中,刘兵吃了哑巴亏。

在2月7日的常委会上,组织部赵东部长提出1999年第一次干部调整方案,市长刘兵表情漠然,会议结束,掉头就走。

周昌全戴着眼镜看材料,市长刘兵离开时,他坐在位置上继续看材料,其他几个常委见刘兵离开了,神情放松下来,开始相互交谈。

侯卫东能够清楚地回忆起初见市长刘兵的情景,那时他刚到沙州市,风度翩翩,意气风发,而此时在常委会上的市长刘兵,虽然还绷着面子,威信却是直线下降。

周昌全看罢材料,刷刷地签了字,然后将笔往桌上一搁,对几位常委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沙州发展正在由冬天进入春天,我们加把油,争取冲到岭西第二,这是沙州四百万人民对我们的殷切希望。如果错过了改革发展的良机,沙州发展就要滞后十年甚至二十年,一步慢则步步慢,我们在座的这一群人,就是沙州人民的罪人。”

他大声道:“明年的今天,我们还在这里开会,到时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周昌全这一番即兴演讲铿锵有力,极有煽动力,一下就将气氛调动了起来,黄子堤、济道林、洪昂、步海云、赵东等人跟在周昌全身后,谈笑风生地走出了会议室。

侯卫东拿着周昌全签字的材料,最后一个走出了会场,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马有财也在转舵,在祝焱时代,他紧跟市长刘兵,如今他找上了周昌全心腹黄子堤。”

“看来当干部必须得学辩证法,否则瞧不清前进的道路。不仅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句话经历了无数先辈的血泪教训,深刻啊。”侯卫东捧着带有周昌全签字的材料,一边走一边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