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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用阳谋,少用阴谋 各自都有靠山

开完常委会,侯卫东端着周昌全的水杯回到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道:“现在的情景与当年在益杨何其相似,祝焱作为县委书记,将马有财压得死死的,周昌全作为市委书记,同样将刘兵的手脚绑得很紧,看来刘兵只能俯首称臣。”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隐忧,“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年周昌全就要到省人大,到时我怎么办?如果由刘兵来当市委书记,我即使到下面去当了县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下午4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要跟着周书记到岭西吃晚饭,明天要到省委党校上课,晚上就不回来了。我已经给妈打了电话,她晚上过来陪你。”

小佳道:“你已经给妈打了电话?真的没有必要,我现在没有什么问题。”

侯卫东打断道:“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是让妈过来,乖,听话。”

安置了小佳,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将抽屉里周昌全的手机放在怀里,跟着周昌全前往岭西。

今天晚上是宴请不同寻常的客人——省委书记蒙豪放的夫人吴英。

吴英是水利厅的党组成员、副厅长,由于蒙豪放的地位,她在岭西水利厅地位很特殊,只是她懂得低调,在省里就好评不断。

侯卫东跟在周昌全身边,能经常见到省级领导,眼界也为之一开,当他与吴英副厅长握手时,态度热情礼貌,却是不卑不亢。

侯卫东安排完酒菜,正要退出房间,周昌全道:“卫东,就坐在这边,吴厅长不是外人。”

周昌全与吴英很熟,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话题很快就扯到了70年代。侯卫东渐渐听出些味道:“没有想到,周昌全居然与吴英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两家关系应该很好。难怪周昌全底气足,有省委书记夫人撑腰,在岭西还当真没有什么好怕的。”又想道,“周昌全城府真是深不可测,跟着他这么久,居然从来没有泄露自己的关系。”

吴英与周昌全聊了几句,拿出电话:“刘大哥,我和昌全在金星大酒店,没有其他人,你过来吧。”

侯卫东听了这话,心中没来由地想道:“秘书难道真的就是领导的私人财产,居然不算一个人。”不过,他马上又将自己心中的小小不舒服赶走,“这也说明,吴英也没有把我当成外人。”

周昌全等吴英放下电话,问:“刘主席要来?”

“他还有十分钟就到。”

周昌全就用目光向侯卫东示意,侯卫东马上站起来,对吴英道:“吴厅长,我去接刘主席。”

等到侯卫东出了门,吴英夸道:“你这秘书很机灵,不用吩咐,看一眼,他就知道做什么。”

周昌全道:“小侯以前在县里当过县委办主任、新管会主任、科委主任,现在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是沙州未来的栋梁之才。”

吴英道:“周哥,看来你很欣赏这个小伙子。”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再跟我磨几年,让他到县里当一把手。”

“我跟老蒙说了,周哥在岭西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走过后门,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成全。”

“我一辈子都工作在第一线,现在就到人大,总觉得还早了点,我的目标是在下一届任期内,将沙州打造成岭西第二大城市。”周昌全给吴英倒了一杯红酒,道,“你还是喝一小杯,这红酒没有问题。”

侯卫东刚到大厅,正在往外张望,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从门口进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休闲装,身材颇为丰满,正是很久没有见过面的段英。

侯卫东脑袋里飞快地想了想最后一次与段英做爱的情景,由于很久没有与段英联系,而近期小佳又怀孕,所以段英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模糊了。

段英与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喝茶,进门就见到大厅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汉子。汉子,对,段英的心里在这一刻突然涌起了“汉子”两个字,正是眼前这个汉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给了自己淡淡的温暖,这温暖让她一直不能释怀。

只是,侯卫东已经成了她人之夫,而这个“她人”还是同寝室的好友小佳。段英没有横刀夺爱的勇气,下定决心结束这一段或许永远不能曝光的恋情,她把侯卫东的名字与号码从手机上删掉,让自己忘记这一串熟悉的号码。与此同时,她开始与岭西的一些青年才俊相互往来。

今天就与几位朋友约了,到金星大酒店喝茶,请客的是省烟草总公司的一位科长,相貌不俗,谈吐也行。

谁料进门就遇到了侯卫东,段英如触电一般愣了片刻。她当了数年记者,走南闯北见了世面,已非初出校门的小姑娘,很快就控制住心神,并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道:“侯卫东,在这等人?”

侯卫东目光在段英身上极为迅速地逡巡了两遍,又在其厚厚的嘴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道:“段英,你好,好久不见了。”

段英回头对自己的同事道:“你们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跟随着段英同来的一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侯卫东,他是段英的追求者,有些不情愿离开。不过段英不经意瞪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上了楼。

“小佳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快了。”

“祝贺你们。”

“谢谢。”

侯卫东转了话题,道:“我一直与王辉主任保持着联系,他对你很是称赞,说你是《岭西日报》的后起之秀。”

“我是经过磨难的,知道有一个工作岗位的意义,哪里敢偷懒。现在名校出来的大学生,才华横溢,冲劲十足。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事情,否则在社会上就没有立足之地。”

段英如何一步一步从一名益杨丝厂濒临下岗的女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侯卫东很是清楚,听了段英的话,他感慨道:“我们都是劳碌命,需要一步一步为自己拼前程。”

段英眼光停留在侯卫东的下巴上,似乎感受到了尖锐的胡须楂子,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道:“我正想找你。昨天收到了一封群众来信,是成津县临山镇的。信中说临山镇黑社会为了抢夺矿山,械斗得厉害,伤人甚至杀人案件时有发生。你是沙州市委书记的秘书,如果此信属实,就得管一管,否则捅出去就是抹黑了沙州。”

侯卫东知道段英所言非虚,道:“这事我隐约知道一些,明天能否将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传真给我?”

聊了些近况,段英道:“你继续等人吧,我先上去了。”上了楼梯,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再次将侯卫东的号码存进了手机,取名“无名”。

段英离开以后,侯卫东继续在门口等着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又等了七八分钟,刘铁松这才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是满脸通红,明显是喝过酒。

在楼上的雅间,吴英看了看表,对周昌全道:“刘大哥肯定还在外面喝酒,否则早就到了。”周昌全笑道:“他是政协常务副主席,事情也不少,何况他为人豪爽,朋友多。”

吴英又道:“你在沙州已经当了接近两届的市委书记,按惯例也应该调整了,但是到省会城市当书记,得进省委常委,这事有难度。”周昌全笑着道:“省委常委,我是不想了,能在沙州多工作几年,我就心满意足。”

“周哥的能力、水平、人品在沙州都是上上之选,如果再在沙州工作五年,这是沙州人民的福气。”

正聊着,刘铁松在侯卫东陪同下走了进来,他脸色红红的,进门就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下午召集了部分政协委员研究岭西交通,晚上请委员们吃饭,要提前退场,被委员们拉住喝了一大杯。”

在屋里,刘铁松很自然地坐在吴英左侧。

在这屋里,刘铁松是省政协常务副主席,职务最高;周昌全是沙州市委书记,正厅级;吴英是水利厅副厅长,三人中职务最低。

在官场上,座位的排序是没有明文规定的,俗称潜规则。职务最高者一般坐首席,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很尊重这个规则。这一次就遇到了特殊情况,吴英职务虽然低一些,但她是蒙书记爱人,地位超然,稳稳地坐在了首席,在座之人也没有觉得不妥。

刘铁松聊了几句以后,就对周昌全道:“昌全,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与梁小鹏通了电话,茂东烟厂在今天上午开了董事会,同意在沙州建分厂。”

周昌全兴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梁小鹏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接近不得。”他去年两次去茂东烟厂,以市委书记之尊,却也在会客室等了数小时。

刘铁松听说过周昌全两顾烟厂的事情,道:“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好的脾气,如果是我,肯定会拂袖而走,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

吴英哼了一声,道:“梁小鹏是成功的企业家,但是他应该清楚,如果不是国家的烟草专卖政策,他能有这么高的税利?他这人眼高于顶,财大气粗,不知天高地厚,不把当地党委、政府放在眼里,吃亏是早晚的事情。”

侯卫东自然没有发言权,他就闷头吃菜,耳朵却没有闲着,将几位领导拉的家常全部收录在脑海中。毕竟这几位领导层次高,掌握的内情多,头脑里装的事情与寻常低级官员也不一样,这不是脑袋构造的问题,而是权力与立足点的问题。

转眼就到了5月,由于明年会有换届大事,从5月开始,各种流言纷纷传了开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当了近两届市委书记,多数人都认为他要挪动位置。

一种说法是,周昌全到省人大或省政协任副职;

一种说法是,周昌全要调到省会城市岭西当市长;

还有一种更离奇的说法,周昌全犯事了。这犯事了是一个很含混的说法,又给人以无限遐想。

侯卫东是周昌全书记的专职秘书,在某种情况之下,等同于周昌全的另一种形象,因此,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是杨柳悄悄跟他说的。

杨柳是副书记高永红的秘书,而高永红是下派干部,在沙州并没有太大的权力,杨柳自然没有侯卫东、杨腾等人那么耀眼,这也给了她许多自由。她偶尔听到这种传言以后,便趁着周昌全召集几位副书记议事的时间悄悄地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进侯卫东办公室时,她手里握着个小盒子。

“生日快乐。”杨柳将小盒子递给了侯卫东。

这是侯卫东接到的第三个祝福,他没有推托,接过小盒子,道:“谢谢你,难得你还记得。”他当面就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狗,这只狗静静地坐着,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护着蓝天白云。

看见侯卫东很喜欢自己的礼物,杨柳朝门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与朋友吃饭,无意中听到了一种说法,说是周书记正在因经济问题被省纪委调查。”

侯卫东心里一惊,道:“流言止于智者,我们不理睬,流言就会自动消失。”

杨柳道:“我也只是听说,只是明年就要换届了,这些谣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

等到杨柳离开后,侯卫东想起了省委书记夫人吴英,暗道:“有省委蒙书记支持,谁有能耐扳倒周书记?何况周书记确实很廉洁,怎么会有经济问题?”

5月16日,省委副书记朱建国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

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一般情况下,他很少举行家宴,平时在外应酬的时间太多,能够腾出时间在家里吃饭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机会,他喜欢安安静静地吃饭,与爱人说说话,然后再到书房看一会儿书。

而且求他办事的人太多,如果轻易开戒,家里就很难安静下来,所以,他坚决不在家里谈事情,许多有级别的领导都吃过闭口羹。几年来,岭西官场都摸清了他的习惯,很少有人到他家里谈事。

今天是朱建国的生日,他请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杨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议论着家长里短。

屋里飘着浓浓的鸡汤香味,这是杨森林从上青林精选出来的野鸡,是由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亲自送到沙州的。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护得极好的林子,里面野鸡不少,风干野鸡是极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远就特别喜欢风干野鸡。

用新鲜的野鸡做汤,比普通土鸡更加香鲜。

朱家阳台是少见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角落栽有两盆竹子。朱建国与蒙厚石正埋着头,盯着围棋,他们两人水平相当,几十年来都没有分出胜负。杨森林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悄悄地观战。

当鸡汤味道从厨房传出来以后,朱建国已经占了上风,蒙厚石脸上的皱纹原本就不少,此时眼见着无力回天,将额头的“川”字纹拧在一起,却不肯认输。

杨森林给朱建国紫砂壶中续了水,道:“蒙叔,这一局大势已去,早一些认输,还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国也没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着紫砂壶,对着壶嘴有滋有味地吸着,一边喝,还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着拍子。

蒙厚石不服输,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国爱人端着香肠进屋,对着阳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爷们,快点过来帮忙。”

杨森林赶紧出去,问道:“刘阿姨,我帮什么?”

刘阿姨是岭西大学教授,虽然围着围裙,书卷气却是油烟所遮挡不住的。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帮什么?请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把这一桌菜消灭掉。”

她将香肠放在桌上,大声宣布纪律:“今天晚上就准建国喝一杯葡萄酒,这是家宴,实在没有必要喝那么多酒精,让原本就不堪重负的肝脏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拢,在杨森林提议下吹了蜡烛,大家说了些庆祝生日的话,倒了红酒,慢慢地喝着。

喝到脸热时,蒙厚石很有感触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回头想起来,很多事情都如在梦中一样,特别是‘文革’中疯狂的事情,我经常觉得这不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

“文革”,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其痕迹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里,成为永不可磨灭的记忆。

杨森林曾经当过红小兵,虽然没有亲自造过反、抄过家,可是当年也曾看过热闹,其父更是惨死于武斗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黯淡。

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这事,吃菜,喝酒,别给大家添堵。”

朱建国道:“对待历史,我们要辩证地看。‘文革’的产生、发展和最终灭亡,其实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综合表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文革’就没有后来的改革开放。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必须正视历史,以史为镜,这样才能把当前的工作做好。”

朱建国是省委常委、副书记,他站在岭西全省的高度来看待问题,境界自然是不同。虽然是家宴,可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他说得很自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蒙厚石夫人与杨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见着杨森林情绪有些低沉,主动挑了一个话题,道:“刘教授,坚毅和坚强两兄弟都没有回来吗?”

刘教授摇了摇头,道:“坚毅在北京当了副总,每天忙得团团转,别说回岭西,媳妇打电话说,他平时把北京的家都当成了旅馆。”尽管她是在抱怨,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坚强今年春节也没有回来?”

刘教授道:“坚强在读博士,他所在的实验室里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气,坚强这性子,哪里肯输给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她又道,“周昌全的儿子跟坚强在一个学校,专业不同,听坚强说,大周的成绩也很好。”

杨森林也听说周昌全的长子在国外读书,只是没有想到他与朱建国的儿子在一个学校,道:“真羡慕他们这些年轻人,我那时没有这种机会,如果当时去留学,现在回来也就是海归了。”

杨森林话说得很隐讳,朱建国分管省委组织工作,阅人无数,如何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刚才他又想到了在武斗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问道:“森林,当了县长,又当副秘书长,有什么收获?”

来之前,杨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课,侃侃而谈道:“从西周开始,我国就以县为最基层的建制。历代政府在中央政权组织形式和职官制度等方面,经历过多次变化,汉三公、晋霸府、唐六部、宋两府、明内阁、清军机,唯独州县体制和构成方式基本没有变化过。如今虽然是社会主义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军事等重大职能,县级政府的职能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没有在县里工作过,对我国的政治就不会有深刻的理解。”

朱建国没有想到杨森林突然掉起了书袋,颇感兴趣地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森林这两年进步不小。”

杨森林道:“当初我想到省委来工作,朱叔叔让我到县里,我还很有些想不通。这两年,经历了具体事,感触良多,这些都是在大机关里学不到的。”

听了这一番话,朱建国很是高兴,道:“这就对了,当初你想当县委书记,老蒙也跟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开口,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顺,就是要让你在基层磨一磨,才能走得更远。我们这一代人迟早要退出历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准备。”

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建国再也不肯多说了,大家就只谈家事,不谈政事。

杨森林心情激荡得紧,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听到朱建国朱叔叔说出这样的话,他眼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