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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代表县委书记查处国企腐败案 益杨土产公司

益杨县是沙州第一大县,与沙州距离近,交通方便,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不少。前几天成津县刚刚来过,吴海县县委书记又率领着党政代表团过来取经。

祝焱将吴海县县委书记卫国送到宾馆,已是晚上9点多了。

从宾馆大厅出来,祝焱脸上深有倦色,站在车边看了手表,突然吩咐侯卫东道:“我们到益杨土产公司老厂房去看一看,坐出租车去。”

铜杆茹是益杨县特产,铜杆茹顶端如一块钱的硬币,整体是黄铜色,故而得名铜杆茹,煮汤味道十分鲜美。益杨土产公司加工的铜杆茹在80年代中期畅销一时,一家企业至少带动了千家农户的生产,成为公司加农户的典型范例。

进入90年代以后,由于工艺落后、营销手段单一等等复杂或是简单的原因,铜杆茹罐头逐渐从沿海城市退出,土产公司的效益也越来越差,土产公司在职和退休职工前后累积了五百多人,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到了破产的边缘。

祝焱收到过一封翔实的群众来信,反映了益杨土产公司许多怪事,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今天他决定趁着夜色到实地去悄悄看一看,印证这封信的真实性。

听说要打出租车,侯卫东想起了季海洋多次交代过的安全问题,他犹豫片刻,还是建议道:“祝书记,我有一辆皮卡车,能不能坐由我开的车去土产公司?”

祝焱看了他一眼:“你有私车?技术如何?”

侯卫东说出有皮卡车以后,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边观察着祝焱的表情,一边道:“技术还行,我晚上一滴酒也没有沾。”

祝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老柳听说祝焱不坐他的车,表情有些奇怪,在车里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将车开走。

梁必发的院子距离宾馆很近,侯卫东一阵小跑,来回不过五分钟,将皮卡车开到了益杨宾馆门前。

上了车,祝焱坚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问道:“你工作没有几年,怎么就买得起皮卡车?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母亲是教师,父亲是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买不起这车。”

祝焱问这话,态度平和,却直截了当。

“我毕业以后,分到了青林镇上青林工作组。青林山蕴含着极为丰富的矿产资源,由于没有通公路,空有一座宝山而无法开采。为了修通公路,我带头办了石场,在修路的同时也赚了些钱。”侯卫东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话,但是他也没有全部说,比如他到底有几个石场,每年利润多少,以及精工集团的股份,这些是他的绝对秘密,不能向外说。

这些情况,祝焱从铁瑞青口中基本了解,见侯卫东没有丝毫隐瞒,心道:“心地无私天地宽,侯卫东所说与铁瑞青所描述基本上一致,这个小伙子可以信任。而且这些话原本不应该给我说,看来这个小伙子城府还不够深,是个实在人。”

祝焱之所以要用侯卫东,有三大原因:主要原因就是铁瑞青讲述的侯卫东修路的故事,铁瑞青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会用官场手段来夸大其词,侯卫东独立修路的形象,留给祝焱极深的印象;第二个原因就是侯卫东出任副镇长时,搞殡葬改革特别突出,高副县长多次在会上表扬这个年轻副镇长;第三个原因就是侯卫东毕业于沙州学院法政系,祝焱一直想找一个懂法律的秘书。

见祝焱不说话,侯卫东心有不安,解释道:“现在到石场上班的村民,每月可赚六七百,放炮员等技术工种,一个月都在一千上下,上青林由于开石场,许多家庭脱贫致富。”

侯卫东在青林山上的所作所为,有着年轻人开拓创新的锐气,祝焱暗地里欣赏,口中却并不表态。

在官场,有些事情不表态也就是一种态度。侯卫东是官场新人,此时还没有彻底理解这个道理,见祝焱不说话,就理解为自己话说得太多,赶紧闭嘴,专注开车。

拐了几个小坡,进入了益杨土产公司的地盘,沿坡散乱的居民区都是益杨公司的职工住房。祝焱和侯卫东下了车,离开了主公路,沿着狭窄的小街道朝居民区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居民区,住房破烂,有不少违法搭建的瓦棚及单砖偏房,饭菜香味直冲街道,有的家庭显然没有下水道,居民直接将脏水倒在街面上。

厂门紧闭,厂区内完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亮。祝焱站在厂房外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卫东陪着他站在厂房外面。

“谁?”黑暗中突然闪出了三道电筒光,在祝焱和侯卫东身上照来照去,三个人从黑暗中蹿了出来。

“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嘶哑的声音威严地响了起来。

侯卫东上前一步,挡到祝焱前面,镇定地道:“什么叫鬼鬼祟祟?哎,不要乱照!”他用手遮住射来的电筒光,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护厂队。”嘶哑声音又道,“这两天厂里老是丢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

祝焱背着手,看侯卫东如何应付场面。

侯卫东口袋里装着在组织部办的县委工作证,这是保平安的最硬证件,心里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这样子像偷东西的吗?这个黑乎乎的厂子,有什么东西值得偷?”

嘶哑声音平常经常骂工厂,可是侯卫东瞧不起厂子,他就特别生气,斥责道:“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你别小瞧了这个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们每月都要发好几百的工资,这些机器设备虽然开不动了,卖废铁也值几个钱。”

另一个人拿着电筒将侯卫东从上到下全部照了一遍,道:“他穿皮鞋和白衬衣,不是偷废铁的。”

侯卫东心道:“祝焱晚上到厂里来,肯定是另有深意。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材料最真实,我来引他们说真话。”于是故意问道:“我以前在沙州学院读书,来过这里。我印象中这个厂子很红火啊,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引出了一阵骂声:“厂里那些当官的黑了良心,天天胡吃海喝,每个月伙食费都是十来万,还天天小车接小车送。”

“就是,就是,当官的嘴巴里面一头猪,屁股下面一幢楼。”

这句话没头没脑,侯卫东却听得明白,一头猪是指当官的吃得多,一幢楼是指当官的屁股下坐的小车。这些工人或许不了解市场和经营,但是他们对直观的现象看得很清楚。

“你们有几个厂领导,几辆小车?”

“一个厂长,两个副厂长,三个人都有小车,最差的都是桑塔纳,这几个厂领导屁股下是工人们的血汗钱。”另一个工人说得文雅一些。他又道,“工人们医药费都报不了,前几天老刘得病了,他老婆去求财务,五十多岁的人,就差给那几个小丫头下跪了。我在财务干了十六年,一脚被踢开了。现在厂里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在厂里有借条,如果把私人占用的资金全部还上,厂里就有流动资金了。”

嘶哑声音用很气愤的声音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听说厂子准备卖给日本人,到时候我们就成了日本人的奴隶。”他使劲摇了摇门,大门铁锁就发出哗哗的响声。又粗鲁地骂道,“我们还在护厂,护个鸡巴!让厂里的人来偷,总算还有几个钱在自己的手里。”他对侯卫东挥挥手道,“跟你们说这些没有用,你们快走,厂区没有路灯,小心被人抢了。”

上了车,祝焱自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下决心,土产公司这类事情永远也杜绝不了。”

侯卫东没有听明白祝焱的下决心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样的决心。

第二天早上,侯卫东正和任林渡抢着做清洁,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接了电话,他连忙快步到了祝焱办公室。

此时,季海洋已站在祝焱桌前。祝焱将一份文件递给季海洋,道:“你让审计、财政和纪委各来一位副职,到小会议室开会。会议由你来主持,具体任务是由三家组成联合调查组,规模不要大,三四个人就行,以日常审计的名义进入益杨土产公司,结果随时报给我。”

季海洋跟在祝焱身边的时间长,明白他的意图,行动很迅速,开会以后,检查组当天就进驻了益杨土产公司。

在益杨土产公司办公室里,厂长易中岭把腿跷在桌上,旁边站着一胖一瘦两位副厂长。瘦厂长杨卫革向来是易中岭的智囊,此时有些着急,道:“老大,审计局的人快来了,你发个话。”

益杨土产公司与益杨铜杆茹罐头厂其实是一家人,但是大家习惯于称呼易中岭为易厂长,只有走出了益杨县,为了符合通行惯例,大家才称呼易中岭为易总。而易中岭的手下则称呼其为老大或是老板。

易中岭翻了翻眼皮,不以为然地道:“枉你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审计局的人哪年不来几次?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

杨卫革满脸麻子都在颤动,道:“以前检查都是半年、年终的例行审计,从来没有在现在这个时候进行审计的。县里传来风声,想要改制,据说是要把厂子卖给日本人,这次审计恐怕是别有用心。”

胖厂长以前是厂里的保卫科长,人胖脾气急,道:“合资是假的,他们是要端我们哥俩的饭碗。厂里有四分之一的老头是北方人,是以前小日本侵略时逃难过来的,我们稍稍发动一下,这些北方老头就要跳起来,搞个屁合资!”

易中岭伸手弹了弹烟灰,道:“先不管合资的事情,把审计组弄走了再说。”他举起香烟,指了指杨卫革,道,“这事就交给你办,天天给我陪好了。”

审计组由四人组成,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张浩天,名字听起来很有气派,人长得却很袖珍,只有一米五八左右,从背影看,就如初中生模样。其他三人是组员:审计局干部李峰,财政局干部赵北方,监察局干部孔正友。

审计组四人坐着一辆面包车,于当天下午到了益杨土产公司。副厂长杨卫革接到了审计局的书面通知,早就在门外候着。

“张局长,你现在可是见了外,至少三个月没有到我们这里来。”杨卫革热情地将长安车门拉开,站在车门外,抱着拳,很江湖地道,“各位领导,欢迎,欢迎。”

赵北方、李峰都认识杨卫革,唯有纪委干部孔正友是才从部队回来,没有与杨卫革见过面。

杨卫革看着孔正友的短发,套着近乎,道:“这位领导没有见过,是才从部队回地方的吧,有军人气质。”

孔正友话很少,道:“我叫孔正友,审计组组员。”

众人走进了厂办会议室,会议室里摆着几个水果盘,里面有切成薄片的西瓜、切开的哈密瓜等水果。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工作制服,面无表情坐在窗边。审计组进来以后,她站起来泡茶。

在审计组进驻益杨土产公司的时候,县委办公室举行了简短的捐赠仪式。仪式结束以后,李晶来到了季海洋办公室。

“季常委,精工集团的发展离不开政府支持,政府帮助了企业,企业为政府做点贡献也应该。”李晶为了见县委常委季海洋,特意穿了一身紧身旗袍。这是她在苏州旅游时,在苏州最老的丝绸厂买的,用料好,剪裁得体,将她原本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立体。

饶是侯卫东与李晶相熟,见到这个打扮,也禁不住朝李晶大腿开叉处看了好几眼,暗道:“《绝代双骄》有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要命的萧咪咪,精工集团有迷死人不要命的白骨精。”

季海洋曾经在岭西、沙州企业家代表团里见过李晶,那一次她穿得中规中矩,个性淹没在一片西服之中,今天的穿着其实也很正式,却是极为诱人的正式。

他是三十好几的人,与前妻在大学相恋,毕业以后,虽然远隔数百里,仍然冲破阻力结了婚,十年之后两人却黯然分手,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当上益杨县委常委以后,做媒的人络绎不绝,他对于美女怀着敬畏之心,不敢深入接触。此时面对性感迷人散发着成熟魅力的李晶,他心中最隐秘的神经不自觉地被拨动了一下。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官场之人,将情绪隐藏得很好,道:“益杨县委、县政府欢迎李总这样有责任心的企业家,作为政府,我们将不遗余力地为企业发展营造宽松的环境。企业赚钱,政府得税收,老百姓有工作,这是三赢的事情,是大好事。”

李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季常委,我是商人,这十台电脑可不是白送。”她是典型的自来熟,与季海洋说话很是自如,就如多年朋友一般。

季海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道:“李总有什么要求?”

“至少季主任要请我吃一顿饭吧,还不能到益杨宾馆去吃,要吃就吃农家风味,到张家水库吃鱼,就这个要求。”

对于美女的这个请求,季海洋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吩咐道:“侯卫东,你给刘涛说一声,安排车子,到张家水库。”他又加了一句,“你不能去,下午要接待刘传达市长,你要记得给祝书记准备农副产品方面的准确资料。”

“李总,那我先告辞。”侯卫东彬彬有礼地跟李晶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季海洋办公室。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有意无意站在窗边看着院子,见李晶与季海洋一起上车,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酸醋。他马上又醒悟过来,心道:“我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与李晶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多了去了,真要吃醋,岂不是要被山西老陈醋淹死?”想通了这一点,气也顺了,心情也平静了,他将祝焱这两年的讲话稿子拿了一叠出来,仔细研究起来。

要当一个好秘书并不容易,除了基本知识以外,还要摸透领导的习惯和想法,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做起事情来必然事倍功半。

在侯卫东看材料的同一时间,在益杨土产公司厂办会议室,厂财务人员坐在一边,随时接受审计组的询问,审计组组员聚精会神地看着账册。

杨卫革脸上挂着笑容,心里骂道:“张浩天平时和老子称兄道弟,现在装起正神,太不仗义了。”不过他也不着急,厂里专门有做账的高手,就算审计局认真来审,也难以查出问题,更何况张浩天好歹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孔正友在审计组中最有阳刚之气,临来之前,监察局领导特意交代,让他留神查看有无公款私占的现象。此时看着正正规规的账册,他暗道:“这账册做得也太干净了,没有一点破绽,这就是问题。”

午餐安排在厂里的小餐厅,桌上有大河野生鱼,有青林山的风干野山鸡、野猪肉,极有特色,却并不出格。易中岭亲自陪餐,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本县有名的企业家,在县里很有地位,他能陪餐就是一种姿态,表示对审计局的重视。

下午,查账,一切正常。

那名穿工作服的高个子女孩换了一身长裙,仍然为审计组服务。

晚餐换了地方,来到了益杨宾馆,还是杨卫革陪伴,同时还有厂办的三名工作人员,其中两人是漂亮女子。由于账目明白清楚,审计组成员心情轻松,享受起美味没有了心理负担,只有军人出身的孔正友,一直在暗中琢磨审计的事情。

“益杨土产公司的账目绝对是清楚明白的,我们欢迎审计局的同志来查账,你们这一查帐,我们对工人就好解释了。”杨卫革一脸委屈,又道,“这几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生意不好做,厂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工人们怨气大得很。可是这怪我们吗?沙州最近破产了三个国营老厂,我们土产公司撑了这么久,其中的辛苦外人哪里知道。”

他说这一番话,满脸的麻子也跟着颤动起来,似乎都在表述着委屈,生动万分。

孔正友慢慢嚼着大虾,心道:“关于土产公司的顺口溜传遍了益杨城,我就不信你们几个厂领导真是清白。县里组成这个审计组,肯定有其道理。”

吃完晚饭,土产公司就在益杨宾馆要了一个小包间,厂办几个女同志热情地陪着审计组唱歌跳舞,一直在为审计组服务的高个子女孩也在其中。

孔正友不跳舞,歌却唱得很好,特别是部队歌曲,他唱得更是有味道。

高个子女孩比张浩天高出一头,张浩天不怕高矮差异,主动与其共舞好几曲。

“我叫李琪,财贸中专毕业的,前年分到了厂里。”李琪俯视着张浩天,虽然有些别扭,她还是尽量笑得很愉快。

张浩天满脸是笑,道:“审计局里有好几个财贸校毕业的,你别看财贸校是中专,毕业生的功底最扎实,比财经学院的大学生更适应工作。当初你就应该分到审计局,以后有机会,调到局里来,我在局里还是有发言权的。”

他左手扶在李琪腰上,不知不觉用了用力,胸膛努力地向着对方丰满的胸部贴了过去。

李琪对张浩天的小动作很是厌烦,她的目光越过张浩天的头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孔正友,觉得他比较奇怪,只唱歌,不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