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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而那次“食事”,也被五脏庙里的厨子称为“淮扬合流”。
  自此,中国四大派系中,称绝天下,另无数统治者为之倾倒的淮扬菜系,正式形成了。
  淮扬菜也成了中国历史上形成过程耗时最漫长的菜系之首。
  从春秋战国,到明朝初年,用了两千年的时间,这个叫做淮扬菜的体系才从襁褓中呱呱坠地,真正有了雏形。
  也因为淮扬菜是由“淮安菜”和“扬州菜”两个主要源头形成而来的,所以五脏庙里都称淮扬菜为“两源菜”,称淮扬菜系为“两源庙”或“两祖庙”。
  而我面前的赵水荷,就是这“两祖庙”里的白案打荷。
  赵打荷听我和赵海鲲一样叫她打荷,自然很不高兴。
  这小丫头片子当时就骂了我一句:“老卵!不许这么说我!”
  我嘿嘿一笑,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话道:“你已经输了。还这么厉害呀!”
  赵水荷听的脸色通红,她立时开口道:“我没输!你是蒙的!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子作’的人?”
  我得意洋洋道:“很简单。你听我慢慢和你说啊。”
  ……随后,我夸夸而谈道,淮扬菜因为特殊的形成历史,内部细小的派系划分比别处要多的多。仅从白案上说,自晚清萧美人以降,淮扬面点迅速产生了分裂,依照地域不同,划分为“淮安面”“扬州点”和“镇江酥”三大派别。
  其中,“淮安面”继承了萧美人三水面的手艺。“扬州点”则在馅料上独有秘方,“镇江酥”却以甜品油酥著称。三者各有特点,对白案厨子的培养和要求也不尽相同。
  但千变万化,离不开他扬州白案的手指功夫,离不开对细腻感觉和品质的无上追究。
  听至此,贤红叶佩服的说道:“那这‘苏子作’是属于啥派?”
  我怕在刺激到赵水荷脆弱的神经,所以在略微思考了间隙之后,委婉的回答道:“苏子作不在这三派之中,是独树一帜的。新起的糕点派系。”
  我这么说是比较委婉的口气。
  其实我想说的话是:这苏子作严格来讲并不是淮扬面点的一种,最多只能算山寨的。
  当然,这并不是褒贬苏子作出身的厨子,而是一种无奈。一种悲哀。
  在苏子作的背后,是一个血淋淋的往事,那段往事充斥着杀戮和国难,甚至民国时有一个委员长知道了苏子作的故事以后,还潸然泪下道:“两淮苏子作,游子何为家?!”
  最早的“苏子作”人,都是难民。是北方跟随着战乱逃入南方的难民,流民。
  这种流民,在中国历史上叫做“衣冠南渡”。大的衣冠南渡古代有三次,近代有一次。
  而苏子作,就是在近代南下的流民潮中形成的。
  古代时衣冠南渡,难民手中因为有先进的生产经验,在加上那个时候淮南,江南地区地广人稀,所以生说相对不算艰辛,也很受生产力匮乏的南方政权欢迎。
  可近代史上的南下难民,却没有他们先辈人的那种待遇了。
  民国以来,南方比北方的富庶程度已然超过了一个数量级,而且生产力也远超北方,在此基础上,北方流民相对南方人来说,没有了技术上的优势。而最要命的是,南方富庶,已然人满为患,自己都还不好生活呢,你从北边来的难民,也不好安置。
  由此以来,在民国战乱中陆续逃难的北方人处境非常艰难,他们心目中天堂之地的江浙,也成了生存艰难的“修罗场子”。
  当然,这并不能怪原民,要怪,只能怪当时的“时势”。
  苏子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于南方艰难生存的北方面点师傅。
  起初,这些逃难来的民间面点师傅本以为可以靠自己的手艺生存下去,可到了淮扬地界,他们才愕然发现,和人家比起来,他们传承百年的手艺是如此的简陋不堪。
  从用面,到馅料,从制酥,到火蒸,这些北方的白案,无一能比的过当地的面点师傅。
  他们的“京八件”连街头卖炊饼的小伙计都比不上,他们的“驴打滚”更是比不上“小厨娘”手中的“青团子”。
  在这种背景和环境的大变化中,北方的面案师傅彻底的迷失了方向。
  他们不得不放下身段,从头开始钻研自己的手艺,许多北方的大面点师傅,甚至以五六十岁的高龄拜入二三十岁的淮扬小子门下,学习手艺。
  他们如此刻苦和忍辱负重,为的不是别的,为的,仅仅是在艰难的时势中生存下去。
  而这些人做出来的点心,也被当地人称为“苏子作”,意思是“在江苏的游子,所制作的糕点”。
  苏子作人,由此而诞生了。
  苏子作的传承很杂,且因为多为民国渊源,入淮的时间很短,所以还处于学习的阶段,他们并没有自己完整的派系和糕点特色,除了偶尔有北方糕点的特色外,平常人吃起来,也根本就分不出谁是苏子作,谁是淮扬本地师傅。
  我听说,也因为那段不堪入目的历史,苏子作人目前最大的要求,也就是要把糕点做的和本地人一样,要模仿的惟妙惟肖,要模仿的青出于蓝。
  说道这里,红叶又问我道:“既然能模仿惟妙惟肖,你又怎么看出水荷是苏子作的?”
  我告诉她道:“正因为她模仿的像,我才能猜出来呢……因为……苏子做有一个非常变态的追求!”

第三十三章 :苏子作
  苏子作因为自己的外来身份和技不如人,所以从骨子里透着一种自卑。
  也因为这份自卑,苏子作比淮扬本地面点师傅更加强调“基本功”的锻炼,也更加注重培养新一代人。
  在他们看来,他们的技艺天生不足,只有从小,甚至刚出娘胎,就对手指的力量进行极端的训练,才能赶上有几百年传承的本地师傅,才能让下一代人不至于像他们一样抬不起头来。
  所以,苏子作对手指力量的培训,是极端的,甚至是变态的。
  我也只是听说。苏子作的孩子如果要学习面点,就必须的从三岁开始用食醋泡手,然后和小偷一样练习从沸水中夹铜钱的本领。在以后,他们会交给孩子变戏法的本事,以提高手指头的绝对灵活性。
  直到这孩子掌握了这些基本功,才会交给他们制作糕点的本事。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练习他们手指的灵活度和力量。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被人看不起的苏子作呢。
  想到此处,我看着赵水荷紧握在手里的硬币,心头一阵冷笑。
  她那神出鬼没的滚币手,不就是变戏法的一项基本功么?
  她以为能欲盖弥彰,却不晓得弄巧成拙。
  况且,说赵水荷是“苏子作”,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佐证,那就是我对赵家楼历史的了解。
  老班长以前和我说过,民国时从赵家楼走出去的赵家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在抗日战争中逃难离开的。而赵海鲲又和我说过,这淮南赵家一支,是他们最近几年才联系上的远亲。
  如此一来,赵水荷这一支赵家血脉形成的时代背景大概也应该是民国时期,这也与“苏子作”出现的时期相互重合……
  这么一综合,我就把所有的,有关于“苏子作”和赵水荷的线索全部联系上了。
  至此,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赵水荷道:“如果你是扬州人,你会说扬州话,如果你是淮安人,你会说淮安话,可你的话是京片子,肯定是诚心不让我听出来的。你玩滚币手,是为了诱导我,让我以为你是注重手力的扬州面点大家出身。你给我做的梅花面,则是为了让我误以为你是淮安派系的白案厨子。”
  赵水荷听完气鼓鼓的,也不搭话。
  说至此,我不无感慨的说道:“你这小丫头呀,对我防范很深。却不知你的‘滚币手’是画蛇添足,它恰恰暴露了你的身份。因为只有苏子作的传承才会强调如此极致的,刻苦的训练方法,因为他们要超过淮阳本地的派系,所以更加注重基础的练习。”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做‘馒头’的。”赵水荷忍不住问。
  我回忆着回答她道:“如果说你从一开始就完全在糊弄我,迷惑我,也不全对,至少我感觉,你赵水荷有一件事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撒谎。”
  “什么?”赵水荷不解。
  我微微颔首道:“你说你在面点功夫上最敬佩的是萧美人,这一点绝对没有错。而据说萧美人最会做的,就是馒头。所以,你一定会学萧美人的遗风,喜欢制作馒头面食。”
  我的回答,令赵水荷无话可说,她轻咬着牙齿,算是默认了。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中呵呵一笑,知道算是“蒙”对了。
  其实,赵水荷最拿手的是什么面点,我根本就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是知道的,那就是这位赵妹子和其他的“苏子作”出身一样,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
  那种自卑,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掩盖,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一般。
  所以,她会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做的最好的是馒头。因为馒头,虽然是最简单的面点,但却也最难做的面点。
  这种面点想要做好太难了,是对白案厨子基本功最大的考验之一。
  想当年萧美人的厨艺之所以冠绝,并不是因为她制作出了多么推陈出新的菜品或点心,仅仅因为她发明了三水面,糯米两料面,以及用手指感触和制作的理论,也仅仅因为她做出来的馒头和饺子“小巧可爱,洁白如雪”。
  那就是登峰造极的手艺呀!
  我说她赵水荷会做馒头,其实也是在变相的“抬举她”,依照赵水荷“恨比天高”的想法,我想她一定会欣然接受这种“马屁”的。
  因为我知道,这种抬举,是对“苏子作”出身的一种终极肯定,也是对白案师傅的终极肯定。
  丫肯定吃这一套。
  果然,就在我说完之后,赵水荷带着欣慰点头道:“你这个人嘴欠,不过还算是有眼力。这一回你都说对了,咱俩算是平手!”
  “平手?!”我愕然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我要是在太阳落山前全说出来就算赢了!”
  说话间,我把急切的目光投向贤红叶。
  她可是证人,可得说句公道话,而且,她还种着白食蛊呢。
  面对水荷的反悔,红叶也着急的点了点头道:“水荷,你可不能毁约呀。咱不为了解蛊,只为了你们五脏庙‘重诺重义’的精神,也不能毁约呀!”
  我去!这贤红叶的嘴太会说了,不愧是国企的高管呀,真是让人佩服。
  她这一句话,直接上纲上线了,而且给赵水荷留足了面子。别说赵水荷,就算是换成谁也招架不住。
  于是乎,我又添油加醋的对赵水荷道:“你要是不解蛊,可就是背信弃义,就是对不起五脏庙。自己看着办吧!”
  这两句话,直接把赵水荷的退路封死了。而也让我一下子从失败者,变成了得意洋洋的胜利者。
  想让我给个丫头片子磕头,认太师奶,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她除了胸比我大,哪里还比我强呢!哈哈!哈哈哈!
  与我的得意所不同的是,自己打了脸的赵水荷非常后悔,可后悔也没有用了呀。她自己划的道道,自己就得承诺。
  赵水荷握紧了手中的硬币,心中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点头道:“算你赢了。”
  “白食蛊怎么解!食咒怎么解?!”我急切的问道。
  赵水荷脸色非常难堪,她似乎很不想帮我这个投机分子的忙,不过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微微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其实食咒……”
  可就在赵水荷将要说出我所期待的真相的时候。又一声不合时宜的猫叫,突然打断了一切!
  那猫“喵”的嘶鸣声,迅速让我们三个人绷紧了神经。
  赵水荷更是顺着猫叫的方向猛然抬头。随后她停止了说话,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我老班长的灵柩。
  遵循着她的指示,我立刻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随后,我也猛然回头。
  我们三个人先后看见,在老班长灵柩之上,一直纯黑色的野猫,正立在棺材边沿上,专心的盯着我老班长,盯着他头顶黑碗的死寂面庞。
  看着那猫,我心中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惶恐。
  因为守灵中,最恶劣的事情——“猫跳尸”即将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