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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唐玄伊没说话,手上一沉,只将自己整只手塞在了念七的手里,“请先止血,再研究。”
  念七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将唐玄伊按在案几前,一溜烟跑出去,然后背着个药箱赶来,拿出纱布专心替唐玄伊处理伤口。
  她逆光而坐,满眼专注。
  唐玄伊静静地望着为他包扎的沈念七,留意到了她眼下那深深的倦乏。
  他知道,她等了他一夜。
  那小小的痕迹,将一股无名的暖流注入他孤寂的心房,心弦轻拨。
  由是情不自禁地扬起指尖,忍不住想要替她抚平,可在触及的一瞬,却对上了恰好抬眸的沈念七。
  时间似乎停止在了这一瞬。
  唐玄伊忽而蜷起指尖,亦挪开了视线,道:“脸上蹭了些灰。”
  “灰?”沈念七抬起手用袖子使劲蹭了蹭,“还有吗?”
  唐玄伊再度看向沈念七一脸认真地擦着脸上不曾有的东西,忍不住笑了一下,道:“还有。”
  念七一拧眉,又要抬起手擦,却被唐玄伊制止。
  他抬起手来到她的眉间,做出要替她擦的样子,动作一转,轻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冷峻的脸上显出了很浅的笑容。
  “原来,你——”沈念七这才知道自己被唐玄伊戏耍了,嘟着嘴想要略施报复。
  唐玄伊马上端着手,内敛含蓄又不失痛苦地轻吟一声。
  “啊……抱、抱歉,唐卿,我轻点,轻点!”念七便立刻投降,再度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唐玄伊的手上。
  房间又一次的陷入了一如既往的安静,唐玄伊撑在案旁闭眸小憩,脸上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半晌,如喃语般,道了一句:“让你担心了,念七。”
  沈念七指尖突然一停,简简单单的一句“念七”,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在她的心底泛起了惊涛骇浪,仿佛在那遥遥远远的记忆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声轻唤。
  念七“嗯”了一声,便再没回应。
  接下来的时光,正堂中只有洋洋洒洒跃入的金色暖阳,以及瓶瓶罐罐轻碰的声音。
  不久后,沈念七终于将唐玄伊的伤势处理好了,她松一口气,一抬头,看到了唐玄伊平静的睡颜。
  念七将他的手轻轻放于案上,然后长舒一口气,端详着唐玄伊的俊容,喃语:“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啊,唐大理。”
  她抻抻衣角起身,取下唐玄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然后放轻脚步离开了正堂。
  当唐玄伊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生生震醒的。
  大理寺卫士来报,御史台左朗左大夫亲自来大理寺接左小姐回府。
  唐玄伊先是在正堂环视了一圈,没见念七身影,又看了眼自己一如既往被包扎得一团糟的手,唇角若有似无动了动。
  随后,恢复肃穆,对下面人道:“我这便出去。”
  ……
  此时阳光大好,逼近正午。
  一向冰冷刚硬的大理寺也悄然蒙上了一层软绵绵的暖意。
  大理寺卫士分居两侧揖礼迎接三司之首——御史台御史大夫左朗。不过此刻的左朗却没有心思顾忌其他,一心都扑在了那正小步朝他走来的自家闺女身上。
  左诗韵见了左朗,干涩困乏的眼眶顿时蒙了一层雾气,她强忍着,恪守礼节地小步走向左朗。
  “父亲大人。”她颔首行礼,紧咬下唇。
  左朗点了下头,虽依旧保持着御史大夫该有的严肃与冷静,可视线却焦虑地落在左诗韵身上,确认着她是否真的毫发无损。
  半晌,左朗才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慢而缓地吐了出来,沉下声对左诗韵道:“没事便好,以后切忌轻率而为。”
  “诗韵谨记大人的话。”左诗韵回道。
  这面,随唐玄伊一同来迎人的王君平不禁撇了下嘴,心想这御史大夫对诗韵小姐还真是严苛,难怪总觉得诗韵小姐总是一脸隐忍不言的样子。
  “左大夫。”唐玄伊停住步子,礼貌颔首。
  听到唐玄伊的声音,左诗韵第一个回过头,之前还宛如偶人那般平淡的脸上,忽而蒙上一层符合她年纪的少女期盼。剪水双瞳透着光彩,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了弯弯笑容,只是看到唐玄伊已经包扎完的手时,眼神稍稍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左朗见唐玄伊,回礼,脸上稍显轻缓。实际上,御史台与大理寺在公事上有不少交集,但私底下他却与唐玄伊本人甚少来往,未想,真真正正的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左朗脸色微有凝重,不免觉得有些失了面子。
  可该说的话,必还是要说,遂放下年长者的身段,稍作揖礼,道:“这次诗韵能平安无事,多谢唐大理出手相助。”
  “这是应该的。”唐玄伊回道。
  话音刚落,秦卫羽便来到唐玄伊身旁,低语道:“大理,道林已经安顿好,随时可以提审。”
  唐玄伊轻点头,扬手示意秦卫羽暂且退下。
  听到“道林”二字,左朗神色霎时不好,本就严肃的脸上,蒙上一层难以化解的怒意。

第29章 御史
  但他依旧保持冷静,回道:“唐大理还是以审犯为主,左某不再多加打扰,这便带着诗韵返回了。代左某向唐将军问好。”
  唐玄伊礼貌应声,亲自送走左朗与左诗韵。
  临走前,左朗又多看了唐玄伊一眼,似欣赏,似判断,总而言之,是在思量什么有关唐玄伊的事。
  左诗韵上马车之时,更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唐玄伊,露出嫣然一笑,然后带着几分羞怯地放下席帘。
  马车渐渐驶离大理寺。
  目送之际,王君平小声在唐玄伊身后说道:“唐大理,左大夫和诗韵小姐看大理的眼神好像都不太一样……”王君平眉心一拢,仗义地一努嘴,“大理,您可不能见异思迁啊!您已经有沈博士了!”
  对于王君平的“敲击”,唐玄伊只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提审道林。”
  唐玄伊转身离开,英姿飒飒,步履生风,衣袂不染一丝尘埃。
  ……
  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道林踏着沉重却无声的步伐,缓缓被带入了“乾”字审讯室中。
  这是所有审讯室中的头一间,有别于其他房间,这里没有挂了一排的刑具,没有铁锈和血腥混合飘出的怪异味道,倒像是一见风雅茶室,散着茶香,矮桌坐席皆备,只有唐玄伊亲自审问时,才会将犯人带来此处。
  道林被带到门口,卫士上前拆掉束缚他手脚的首枷,“轰”的一声关了门。
  道林显然有些无所适从,可即便如此,那清澈的眼中却没有半点的惊慌失措,只撩过了瞬间的意外,便如死水一般又归回了最初的沉寂。
  而后他看向坐在席前的唐玄伊。
  唐玄伊稳稳坐着,礼貌地示意他坐到对面。
  道林失笑,没想到今时今日,自己还能被待为上宾。遂也不矫情,真如风尘仆仆赶来茶席的客人一样,踏着流星大步来到席前,端坐,颔首示意。
  那沉稳又从容的样子,与他那孩提般的外貌截然不同,也因着眼神的变化,已经再也无法让人回想起当初初见时,那傻傻笑着的少年。
  唐玄伊不急着审,将面前一杯水和一个木盆推到道林面前。
  “道林师父牙痛未解,这是沈博士交待的,盐水一杯。”
  道林拿住杯子,顿着看了眼,随后一仰头饮入,漱漱口,又吐了出来。
  “多谢沈博士关心,确实好了许多。”道林回道,将空杯子推到一边,但指尖脱离的一刻,不知为何,竟对了半分悄然的留恋。是留恋这分最后的安逸,还是无意间回忆起了过往的时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恍惚了一下,他收回手,端坐案前,重新看向唐玄伊。
  “唐大理打算问我些什么呢?”
  唐玄伊看向窗外透出的细微的一道光晕,又看向道林。
  “聊聊吧,随便聊聊。”
  道林不由笑了起来,“这可真不像审讯,他人都说,大理寺动起刑来,能扒掉人一层皮,我本都做好皮开肉绽的准备了。”道林顿顿,“不战而屈人之兵,看来唐卿是预备攻我的心了。”
  唐玄伊仅勾了下唇,不置可否。
  由是道林也长长吸了一口气,抻了抻比自己大上了好几号的囚衣。
  “罢了,如今我都已经戴上了大理寺的铁链,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只是在我将一切说出来之前,唐大理可否告知一事?”
  道林倾身向前,双手叠握放在案上,“大理寺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这个。”唐玄伊从身边拿出一个木匣,推到道林面前,“这是沈博士让我代交给你的。”
  “沈博士……”道林接过,小心推开,看到了里面的那颗残齿。
  道林若有似无地启了唇,又若有似无地将其抿住,只是那一眼,他便全明白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也许他可以安慰自己说是百密一疏,但也许,就算再来一遍,他也根本不可能算出沈念七会根据这么一样小小的东西,就识破自己的身份。
  他默默将其合上,坐回原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他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来聊聊凤宛吧。”唐玄伊忽而开口,打破了之前一瞬的沉寂。
  “凤宛?”道林眸子微动,木石之心终于裂出了一个缝隙,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弯起,“凤宛、凤宛……”
  他似在回忆着有关凤宛的一切,脸上的表情亦有些不自觉的颤动。
  半晌,道林才用着微颤的声音说道:“凤宛……是个好女人,她不该有这样的宿命。”顿顿,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她,或许可以说是恋慕着……但,像我这种人,不可能给凤宛什么幸福。所以凤宛大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对她的情义,又或者说,凤宛根本就不认识真正的我。她一直当我是弟弟。”说到这里,道林的脸上微微露出悲伤与苦涩,“这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自作多情。但尽管如此……”道林话锋一转,凝下了眸,“她仍是我的恩人。当你看到……当你看到你所珍惜的那个人,被别人当做畜生一样对待,若是换做唐大理,又要如何呢?”
  “抱歉,无以想象。”唐玄伊照实回答,神情依旧冷静若冰。
  道林不由笑了,“是啊,我忘记了,唐大理一向不食人间烟火,何来七情六欲?”但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唐大理,若是面对沈博士,又如何?”
  唐玄伊右眉无声无息地微挑了一下。在他的脑海里划过了一瞬沈念七被伤害的画面,有些同样莫名的异常感爬上心间,这是他头一次,因犯人的话而泛起波澜。
  但唐玄伊终归还是唐玄伊,只见他冷眸一抬,将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归入心海最深处。身子稍倾,说道:“所以,你便策划了杀害赵荣等人?”
  只一句话,便将道林所有的引导都打破,道林不由沉默了片刻。
  他凝望唐玄伊沉寂的双眸,他明明在之前捕捉到了他一瞬的动摇,可现在,竟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恢复常态。
  唐玄伊,确不是普通人。

第30章 答案
  遂也不再兜弯子,道林重新说道:“是,是我杀了他们。”
  “你与道宣,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