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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王君平可是不敢拦唐玄伊,在沈念七背后手舞足蹈地支招。
  念七狠狠瞪了他一眼,脚下一转,又拦在唐玄伊面前,道:“唐卿,你站住!”
  唐玄伊眸子微眯,王君平吓出一身冷汗。
  沈念七毫无惧意地仰头直视唐玄伊,说道:“我与王少卿是千里迢迢跟来这里,平心而论,我相信唐卿也知道,带着我沈念七对调查案件绝对百利无一害,所以不要再固执己见了。我们各退一步,二留一,我同意让王少卿回长安。”
  王君平一开始还激动万分,听着听着,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沈博士凭何确定,与我同行便能对我有利?”唐玄伊似乎并不想退让。
  就等这句了。沈念七唇角一弯,双手于身后交叠,弯身仰视唐玄伊,道:“对这种尚未发生的事,我确实不能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沈念七眯眼笑笑,凑近唐玄伊耳畔说道,“不带我,一定会有坏处。”
  唐玄伊脸色一凝,滑下视线望着自己跟前的沈念七。
  “威胁我?”唐玄伊声音略冷。
  沈念七诧异,“算吗?”她恍然,点头,真诚一笑,“算吧。”
  无声的拉锯战就这样在两人交汇的视线中蔓延。
  唐玄伊知道,沈念七一旦露出这样的狐狸尾巴,必是不达目标誓不罢休,且……他最担心的是,如若不能说服她老老实实地返回长安,待他走后,她再独自前往岭南,岂不更糟?
  唐玄伊心底敲起了警钟,若是让王君平强行看着沈念七返回长安呢?他转眸看了眼在一旁竖着耳朵拼命偷听的王君平。
  唐玄伊重新回归思考,直接放弃了方才一瞬的想法。
  沈念七一眼便看出唐玄伊的顾虑,饶有兴趣地直视唐玄伊道:“担心我自己跟去吗?”
  唐玄伊冷冷斜了她一眼。
  念七心中又雀跃了几分,更加得寸进尺地说:“担心我就带上我,难道唐卿没把握让我平安无事?”
  唐玄伊眉角又挑了一下,稍倾头,在离沈念七极近的地方,沉下那无比磁性的声音说道:“激我?”
  念七抿着笑,“中招了吗?”
  在那极近的距离,两人皆望入彼此的眼中,谁也不愿退让。
  半晌,唐玄伊主动将视线移开,拂袖走向柳树边上。他负着手,沉默望向云端。
  王君平速速跑到沈念七身边,小声打探道:“怎么样,沈博士,大理同意了吗?”
  沈念七努着嘴摇摇头,“不知道,唐卿应该是在考虑。”
  沈念七随性地盘腿坐在地上,静等唐玄伊的结论。
  王君平一脸疑惑地跟着坐下,“沈博士,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
  沈念七又从怀里拽出点心袋子,反倒是莫名其妙地问道:“为何要担心?反正……”她掏了两块点心出来,将其中一块分给王君平,然后举起另外一块咬下一口,嘟嘟囔囔地说,“怎么样我都会跟着他。”
  正在这时,唐玄伊回身看向二人。
  二人如约好一般突然同时正襟危坐!
  唐玄伊看着二人,就这样定定地望着,时而拢起眉,时而又舒展,神情变换不定,许久后,才踏着一贯沉稳的步子走来。
  王君平与沈念七交换了下视线,谁也捉摸不透此时唐玄伊究竟在想什么,仿佛两个等待裁决的孩子,仰视着徐徐走来的家长。
  不久,唐玄伊停在了他们面前。

第43章 岭南
  他又望了他们一会儿,半晌,终是咬牙切齿地说:“能保证不恣意妄为吗?”
  两人心中一阵兴奋,点头如捣蒜。
  “能保证不聒噪吵闹吗?”唐玄伊又问。
  王君平再度一通点头,沈念七却觉得有待商榷,但管它什么约定,先应下来再说,于是跟着也点点头。
  唐玄伊平静地深吸一口气,青筋依然还在。他闭上眼,任微风拂动了他鬓角的发丝,又过了半晌,紧闭的薄唇方轻轻开启。
  “上车吧。”
  王君平与沈念七喜从中来,直接就跳了起来。
  沈念七即刻跑到唐玄伊面前表露心迹:“我一定好好表现,唐卿!”
  王君平也跟着喊道:“卑职一定不负大理期望!”
  “期望……”唐玄伊默念二字,随即问道,“那么王少卿,我箱中衣物何在?”
  王少卿浑身一震,确实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嘴上断断续续不知念道啥,半晌,一脸心虚地从怀中掏出一见被蹿成团子的亵衣,道,“给、给大理留了一件,一件最重要的……”他笑,笑得无比心虚。
  唐玄伊接过皱皱巴巴的衣服,摊开,眸子猛地一颤。
  首先,那是一件亵衣。其次,在衣裳胸口处,正印着一滩腐烂食物流淌渗下的印子。搓手的蝇虫就和得了密报似的第一时间追着“美味”而来,咿咿呀呀吵个不停。
  唐玄伊眉角用力一跳,拿下亵衣时,已不见沈念七与王君平二人身影。两人一个正往车顶上爬,一个正找被抽出的那截竹棍。
  “都给我上车!”唐玄伊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
  二人动作突然停下了,皆对唐玄伊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接着原路返回,钻进车里了。
  唐玄伊按压着太阳穴,只觉难得缓和的头疼症,又加重了。
  ……
  自那日后,王君平与沈念七终于如愿以偿的登上了唐玄伊前往岭南的马车。
  从长安到岭南道,约莫上千里路,途径无数州县。
  在几度走走停停的旅途中,沈念七与王君平早已不知何时就打破了与唐玄伊的约定,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丝毫不像出来查案,倒有种年度公费出游的喜庆。
  但比起两人的吃喝玩乐、乱七八糟的纪念物拉了一车,唐玄伊却更加保守地只给自己买了两件备用的衣物,做了包袱,重新踏上征程。
  对于那二人,唐玄伊其实早在大理寺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聒噪,除了偶尔会头疼以外,大部分时间还算安好。有时候,他也忍不住会像旁观者一样看看他们,紧绷的唇角,不经意也会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然而这种欢喜开怀,在前行第十日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终点。
  “岭南道”三字界碑,像是一根铡刀,生生斩断了一切的好心情。
  又经过了一日路程,因已不识前路,待入岭南深处,车夫便不得已将几人放下,驱赶着马车准备如约返回自己的老家。王君平依依不舍地将所买之物留在车上,千叮万嘱必要送去指定驿站拉回长安,沈念七则是潇洒大方地背着自己装着工具的方竹篓,但因塞得口粮太多,致使盖子早已翘到了天上。
  送走车夫,一行人终于看向岭南那宽广的地域。
  接下来的路途,只能要靠当地拉车,或徒步进入,直到进入州县才能下榻。
  然尚未前行,仅仅远望,便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岭南是南方临海之地,常见沼泽,四处山脉高谷偏又无数,雾气与瘴气肆意蔓延。站在这里遥望一番,前路竟像是一场玄妙的梦境般,看不真切。而且此地没有半点长安繁华的影子,当真宛如那从未有人居住过的蛮荒之处。
  但比起地形,最致命的还是岭南的空气,本就开始嚣张的烈阳,抓住了更有力的“武器”潮湿,将它的火辣生生灌注在了每一滴水、每一口空气中。溽热又潮闷,让人感觉仿佛走近了一只刚刚放在火上并逐渐加热的蒸炉中。
  对于几位北方来客,这无疑是最可怕的酷刑。
  唐玄伊四平八稳地走在最前面;念七兴高采烈地拿个口袋各种抓捕不曾见过的毒虫;而王君平则如一只竖起防御的刺猬,一方面拿着布遮避瘴气,一方面警惕着那些从好事儿同僚口中听到的“随时可以冲出来吃人”的毒蛇猛兽。
  偶尔,沈念七会提着口袋靠近王君平,惊得其四处乱窜,因对她来说,欺负王君平,无疑成为此行最大的消遣方式。
  但再是混世魔王,也总有个搞不得的克星。
  王君平十分清楚沈念七的命门,遂一溜烟儿躲到唐玄伊身边,一面得救般对沈念七一笑,一面问向唐玄伊,“大理,岭南这么大,咱们这是要从哪里开始调查?是否要联系岭南节度使?”
  “既然是暗访,便不需要知会了,离开后再书面告知。”唐玄伊说道,“沿着这条路,前面就是广州了,我们先去那里。”
  “广州?”王君平稍松口气。
  广州连接港口,陛下有意扶持,所以近来高丽、东瀛、大食等海商常常在广州靠岸,确实是旅商最可能出现的地方,而且那里较为繁华,不像其余地方尚未开垦。
  广州好,去广州调查便最好了。
  这面,沈念七将刚抓的蜘蛛放入罐中,又将罐子塞入早已快满员的竹篓里,待重新背上,则小步追上了唐玄伊与王君平。
  恰好听见二人对话,于是笑笑道:“王少卿听漏了,你们大理说的是‘先’调查。”见王君平脸色一变,沈念七则又接了一句,“不过,说实话,我曾与师父来过一次岭南,岭南并没长安人传的那么邪乎,照样是百姓农耕收获,照样起早贪黑,照样长命百岁,且临港口,经年之后,必是赶超长安的繁华之地。只不过目前朝廷尚未重视,这才使得这里环境恶劣,令北方人无法适应。最坏也就客死他乡,而且这不还有我帮忙收尸呢吗?尽管安心吧。王少卿!”
  “客死他乡”还叫他安心?!
  王君平浑身一抖。
  沈博士这哪里是在安抚他,根本就是制造恐慌!
  唐玄伊斜眸看了眼沈念七,忽然伸出食指很轻地敲了下沈念七的脑门儿,沈念七登时吐了下舌头,不再调皮多话,王君平也迅速恢复了正经。
  “我们这一路是绕着岭南,顺海而来。按现在的位置,离我们最近的应该就是前面不远处的广州张德县,先找一辆车,尽量在天黑前赶到。”唐玄伊说道,抬头看了眼毒辣的阳,此时该是正午时分。
  王君平应命,就是觉得这车有点难找,可才刚一回头,就见到一辆马车正往他们方向驶来。
  王君平心下一喜,道:“大理,您看,那里有马车!”
  几人应声而望,确见有一辆马车正疾驰驶来。
  王君平即刻追过去对马车里面的主人喊道:“请问您是住在这一片的吗?不知是否可以搭个便车,我们想去张德县。”
  车夫见人欲停车,却听里面的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停车!快走,快!!!”

第44章 异常
  车夫一惊,又再度加了马鞭朝前驶去。
  掀起的风将马车席帘吹起,王君平恰好看到了马车里面的情景。
  车中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车上塞满了临时打得包袱。女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掌心贴在孩子脸上,似是在遮挡他们的视线,怕让他们看到什么。男子紧靠窗边,脸上泛着汗,浑身都在警惕。方才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应该就是出自这个男人。
  然,这些倒都没什么,独让王君平为之一振的,是车上人的神情。
  车上的两个孩童睁着大眼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以为此行不过是去哪里玩耍。父母则截然相反,他们因惊恐到极点而狰狞的表情,几乎到达扭曲的地步,浑身上下写满了憔悴,双目染着血丝,红得格外渗人。
  王君平与男人有了一瞬间的视线交汇,那种来自男人眼中不正常的恐惧,像是伸出了无数只手,一下就抓住了王君平!
  接着,这种恐惧又像墨一样,一点点在王君平的身体中晕开。
  下一瞬间,风又将席帘遮了回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眼神所带来的震撼却刻在了王君平的脑海中。
  王君平在那里愣愣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