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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不久,唐玄伊带着念七与王君平一同来到县令说的地方。
  此地位处于街末拐角,周围路过的几座民宅都大敞着窗子,里面黑洞洞的,早已无人。只留那一家似乎还有磨石挑担等东西摆在门口,推测这里大概就是县令所说的霍氏的家。
  “一人居住吗?”走到门口,念七环视了四周,满地糟粕。宅子外面被贴满了黄符,几乎已经看不出它原有的样子,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念七眉心一蹙,“应该是县里人贴的。”
  她看向唐玄伊怀中仍未苏醒的女子,清眸里流淌着一种无名的情绪。那一眼,半点平日的喜庆也没有,反而深得让人发寒,但一瞬又消失,变回了平时的沈念七。
  “先进门吧。”这时,已经缓和一些的王君平小步来到门口,推了推有些破旧的木门,低头看到下面缠着一条锁链,“锁门用的吗?”
  里面忽然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吓了王君平一跳。
  念七与唐玄伊交换了下视线,眉目下都流淌着一种猜测。
  唐玄伊轻点下头。
  念七果断将锁链摘下,蓦地一推门!
  “唔——!”一声低喊突然从内门传出。
  王君平先一步进来,打了火折子环看四周。
  墙上忽然映出一个庞大且在晃动着的影子!
  王君平后背顿时冲上一层冷汗,连番做了深呼吸,然后壮着胆儿,将火折子拿近了一点……
  一双眼白都瞪出来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王君平!
  王君平浑身一震,扬声便喊:“大理!有鬼!!我掩护,您快跑!!”他话虽说的大义,却吓得将火折子都甩去了一边儿。
  沈念七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松了口气,随后将其放低,看向地上那只“鬼”,忽然“咦”了一声。

第46章 不甘
  地上的哪里是什么鬼怪,根本只是一名约莫十来岁的少年。
  且见少年双手双脚被绑,口上也被塞了一块破布,他浑身都是汗,见人进来便疯狂地扭动身躯,呜咽声一声比一声更大,尤其是在看到唐玄伊怀里所抱之人后,更是瞪圆了眼,变得更为激烈。
  沈念七举着火折子蹲身望着少年,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且见那纤细的胳膊腿上,尽是化不去的紫青。
  念七眉心微蹙,面露厌恶之色,“这群人真是……”她侧过身,对王君平道,“接着!”潇洒地将火折子扔还给他,回身,然后利索地开解少年身上的绳索。
  唐玄伊径自将霍氏轻轻放在榻上。
  少年从始到终都盯着床榻,刚一松绑,马上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个大步跑到了床榻边上,用着有些干哑的声音喊道:“阿娘,阿娘!!”他抓着霍氏双臂用力晃着,才晃三下,就被沈念七一把扯开了。
  “别晃了,再晃你娘就没命了!”
  少年忽然挥开沈念七的手,跑到旁边抓起墙上别着的一根箭支,像一头受惊的猛兽一样挥舞利器。
  “你们是谁!你们对我阿娘做了什么!我阿爹已经被你们抢走了!!你们怎么才能放过我们!!”
  他喊得激烈,但干瘦的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唐玄伊朝着少年走来,平稳沉静,丝毫没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
  少年一惊,随着唐玄伊的步伐连连向后。
  突然,唐玄伊握住了他手前的箭支。
  “冷静一点,我们没有伤害你娘。”唐玄伊说道,手上一点点用力,“先把箭放下。”
  少年又用了几下力,发现根本没办法与眼前人的力量抗衡,忽然丢下箭支一股脑躲到桌子后面,惊恐地望着前面几人。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长安来的旅商,入县时看到……”唐玄伊停顿了一下,“你阿娘晕去,我们只是将她带回来而已。”
  长安人?
  少年虽惊恐,但仍耐不住年轻人的好奇,仰起头重新打量了下前方几人。他们穿着体面,气质不凡,确实一点不像自己在县里见过的人,少年终于有些相信了。
  他小心翼翼从桌子后站起来,警惕着刻意绕了半圈,突然冲到霍氏身边,“阿娘,阿娘……”他焦急地低唤着,并用手查探霍氏的呼吸,发现一切如常,这才将绷到嗓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也同时,压抑许久的情绪也终于爆发,眼泪夺眶而出。
  半晌,他用力抹了眼泪,哽咽地说道:“抱、抱歉……是我没弄清楚,谢谢你们……带、带我阿娘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恕我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唐玄伊问道,“为何你爹……”
  少年吸了几下鼻子,“我阿爹是猎户,靠去野林打野味谋生,大约是半月之前,阿爹出门后就没再回来……阿娘四处找寻阿爹下落,县里人都知道,但除了口上安抚几句,都嫌是麻烦事,没人真的去帮阿娘……直到三日前,渔夫突然在岸边捞到了阿爹的尸首。”说道这里,少年神情变得十分复杂,双手紧紧握起,到后面攥紧到颤抖,“山里道士说阿爹是被邪物盯上,吃了他的血肉,挖了他的脏腑。将他诅咒成那副模样,就是为了将他送回县里,让诅咒带给其他县民,只要碰上,就都会变成那样的邪物。一开始周围人半信半疑,但从昨日开始,出门捡柴的刘家人还有送鱼的王巧都不见了……县里人就都信那道士说的话了,都说张德县被诅咒了。于是能走的人都逃走了,走不了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便要强行烧掉我阿爹、烧掉我们的家,甚至还说要烧死我和我阿娘祭天!”少年捂住脸,浑身不住的颤抖,“这里人都疯了……全都疯了!”突然握拳,重重地锤在了榻上。
  念七垂下眸,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之事,眼神愈发幽深。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只有少年的呜咽声仍然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念七才接替唐玄伊开口问道:“你阿爹被打捞上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吗?”
  少年点头,仍在忍不住的抽泣,“早知如此,此前阿爹说想要搬去俞县时,我与阿娘就该支持的,如今……便是连想要给阿爹留个全尸都不可能了。”
  “俞县……?”唐玄伊喃语,方才县令也提到了这里。
  少年想起那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寂寞的向往。
  “那里和我们这个被诅咒的县城不一样,是受上天眷顾之地,人人勤劳诚恳,生活富裕,在这岭南,那里是每一个县城都羡慕的地方,给了所有人希望,是所有人的梦乡,只可惜他们鲜少接收外来县的县民,不然必是人人前往……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带着阿娘前往,那时,必再不用受这等苦楚了。”
  唐玄伊看了眼沈念七,念七亦用着一种不明的神情回望唐玄伊。
  各有所思,各有所疑。
  ……
  夜深,屋外天气突然寒冷了下来。
  中途睡着的念七环着身子打了个喷嚏,她揉揉惺忪睡眼,待稍微清醒,便重新确认霍氏的状况。
  此时霍氏呼吸均匀,虽偶尔梦呓,但已无大碍。
  念七松口气,这才放心地从榻上站起,刚挪步,就碰到了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四只小腿。
  原是紧抱一团,睡在席子上少年与王君平。
  两人睡得很沉,呼噜声宛如雷震。
  念七不准备在这里受折磨,准备出门吹吹夜风,一抬头,恰见唐玄伊正往外走,于是紧跟着出了门。
  “唐卿,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念七蹑手蹑脚关上门,来到唐玄伊身边。
  唐玄伊见念七不停吸着鼻子,眉心微拢,将自己的大褂围在念七身上,用力将她裹了个严实。系结时,每拉一下,念七就被拽得向前一寸,到最后一个扣系完,念七几乎快要贴在唐玄伊面前。
  似乎有些太近,即便吹着夜风也会令人头晕目眩,于是念七又悄悄退了半步。
  不过唐玄伊却没察觉念七的小步子,回着方才念七的问话:“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想出去走走……你不睡会儿吗?”
  念七眸子划过一丝暗淡,摇摇头。
  “那跟我一起走走吧。”唐玄伊难得带了一点温柔的浅笑。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县城里唯一靠近河流的地方,岸边停着几艘小船,渔网扔在一边,看起来已经数日未用。
  此地夜风烈烈,水声缠绵,倒是这县城里鲜少能让人宁静的地方。
  唐玄伊与沈念七在河边走着,到达某处时,他弯下腰,将手伸到水中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又看向北方,苍月将他的侧脸映得格外清冷。
  “这里夜色还是很美的,夜晚也不若白日那般烤人。”
  “说的是。”沈念七回答,可心思好像一点没放在夜色上。
  唐玄伊带着沈念七沿河走动,半晌,停了步子。
  “是因为今日所见的那具尸首?”他回过身看向念七。
  沈念七微愣,“唐卿,我……”
  “‘怎么可能’。”唐玄伊重复了沈念七白日脱口而出的四个字,“这世上,竟然还有难住沈博士的,难得。”
  提起白日的尸首,沈念七脸色又蒙上了一层困惑,她在沙路上走了几步。
  渐渐停了步子。
  “唐卿,这个地方,也许比想象的要更加复杂。”
  “怎么说?”唐玄伊来到沈念七身边。
  沈念七轻咬侧唇,后道:“岭南的气候潮湿,根本没有能力将尸首变成那副模样,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风化之物也更不应该形成如此骇人的墨肤之相。我想了很久都没能想出将它自然变成这样的方法。如今他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个地方,必是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念七眉心渐渐拢起,露出一种极度的不甘,“只可惜,如今尸骨已被焚烧,他背后的事很有可能永远随之埋葬,纵在地府,尸骨亦会悲鸣……我不愿意就此结束,也不甘心!”
  沈念七咬着牙紧握双拳。她迎风而站,一向嬉笑的眉眼,笼罩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寂与落寞之中。
  那是对死者的惋惜,也是无能为力的哀叹。
  唐玄伊静静望着她,其实他一直明白,沈念七的笑,也不仅仅是开怀的。她的洒脱,源于她比任何人都看透了生死。又正因为她常伴于生死,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在乎那些已逝之人。
  尸骨于她,并非死亡肮脏避讳之物,而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在世上同样具备喜怒哀乐的人。
  唐玄伊又沉默了一会儿,垂眸说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找回沈博士往日的欢笑?”
  沈念七不解地回望唐玄伊,以为不善美言的唐玄伊竟然被自己逼得开始尝试甜言蜜语了,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微微有些羞涩了,“唐卿,我没什么,过阵子也许就想通了,我……”
  “那么,前往这具尸骨的源头处,如何?”
  沈念七突然抬头!

第47章 狡猾
  一阵夜风吹起,拂动了唐玄伊与沈念七的发梢。
  沈念七瞪大了眸子望着唐玄伊,他一如既往的沉静、从容,像是早已对何时了然于胸。她忍不住又上前半步,焦心地望向唐玄伊,“唐卿,你知道这具尸骨的源头了吗?”
  唐玄伊抬起手,指尖尚留湿润。
  水……?
  沈念七想起一来河边时,唐玄伊就将手放入水中,她以为他当时只是在欣赏南方夜景。可再一想,唐卿一向没有这等兴致,既然来了,必是有什么意图。
  唐玄伊走到河边,再度将手放入,感受着什么,像是要将全身融入着深夜,半晌,只道五字:“水往低处流。”
  沈念七学着唐玄伊的样子也将手顺入水中,水很清凉,略带了些泥沙。再细细一品,觉得那水像是缠在指尖的纱,于其指上徘徊几分,一转穿隙而过……
  沈念七眸子一动,“下游……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