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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大——”这边王君平忍不住唤道,喊了一半儿,紧忙又收了一下声,转了称谓说道,“阿郎,现在去,真的合适吗?说不定县衙的人正在盯着呢。”扫了眼张傲,“说不定戴县令又设了一个局,想要冤枉您呢。”
  “若是戴县令的人,何必兜这么一个什么也证明不了的圈子。我不过是受了小郎君的邀约,于情于理,也不该拒绝的。”唐玄伊回道。
  张傲面露喜色,迅速低头拱手,“多谢,多谢几位客!,我的人已经将衙役收买换走,只有一轮换班的时间。”
  “容我们几人,换下衣裳。”唐玄伊道。
  “那我先在外面候着。”张傲长揖回身,关了门,在外面观望情况。
  人刚一离开,王君平就凑过来。
  “大理,这样真的妥善吗?那小郎君也怪异的很,不知是什么情况,就这么去,会不会有点危险?”
  “就是因为有疑惑,才要解决,尤其是在得到那个结果之后。”
  “结果?”王君平狐疑,随即恍然,问道:“对了,之前蜘蛛的那个,已经有结果了吗?是什么样的?”
  沈念七鼓着嘴,长长吐了一口气,将凭几下的盒子拿出来交给王君平。
  “自己看吧。”
  王君平对蜘蛛有点怵,但好奇心终归战胜了恐惧,他凑近窗口小心打开那盒子,也是看了一圈儿,最后视线留在了那一团白色上。
  那是一团完整的蜘蛛网,白丝一圈围着一圈,整齐有序。
  王君平剑眉一挑,“这……”茫然地看向沈念七,“沈博士,这不就是普通的蜘蛛网吗?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沈念七接过这盒子,“若是骨头里有异样的,或者致死的东西,蜘蛛网不会是这样的。肯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发现,或者判断错误的。”
  “药。”就在这时,唐玄伊也开了口,“初次见面,在戴鹏正喂戴德生吃杜一溪的药时,戴德生的神情有一丝抵抗,我想,他也许知道什么。”
  王君平思忖,亦同意地点点头。
  片刻后,已经换了常服的三人从房中走出,一直担心三人改变主意的张傲一见他们,这才将紧锁的眉头舒展,说道:“鄙人给几位引路,请随我来。”
  说罢,先一步走在前面。
  张傲不愧是对县衙轻车熟路的护卫,带一行人走了一条很隐蔽的小道,恰好绕开了陈县尉的人所驻守的地方。
  不多时,入了东房的一座院子。
  院子里比外面要通亮的多,路面平整,便是连青石砖的缝隙也用沙土填平。一切都布置得谨小慎微。
  一处单独的屋子映入眼帘。
  屋子不似其他房那样有门槛儿、石阶,一路平出接路。
  “唔……”痛苦的低吟声隐隐从房中传来。
  “阿郎!”张傲闻声,脸色一变,先一步冲入房中,其余几人也随之入内。

第65章 秘密
  房中光线比外面稍显昏暗,幽幽火光映在墙上,绘出了榻上那正痛苦煎熬着的身影。
  张傲入门便来到遮掩的纱幔前,疾声唤了几句“阿郎”,半晌,才从里面探出一只瘦骨嶙峋且苍白的手。那只手一把握住张傲的手,却不敢用力,像是一样东西般,颤巍巍地挂在张傲掌中。
  沈念七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掀起纱幔。
  且见戴德生满身冒着虚汗,双眼迷离而飘忽,一双本可以很好看的唇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且掀了皮,一张一翕似想说些什么。他发饰凌乱,似在这榻上不知辗转了几次,双眼明显有些凹陷,眼眶子黑乌乌的,仿若那已身处弥留之际的老朽之人。
  “阿郎,我……我还是去叫戴公吧……”
  “不!”戴德生忽然开口,染着水雾的双眸铮铮望着张傲,“不,不能叫大人,不能叫他来……”
  “那、那先吃一点药,哪怕一点……”张傲将一个小瓶拿到戴德生面前,打开塞子要喂,却被戴德生愤怒地挥到地上。
  “不要连你也要逼我吃那东西!”戴德生大吼,急促喘息着,身子愈发虚弱。
  “阿郎!”张傲紧忙上前抚着戴德生,因着自己的无能为力,重重在榻上锤了一下。
  “阿七。”唐玄伊唤道,与沈念七交换了个眼神。
  沈念七明白了唐玄伊的意思,虽然有些事并非她之所长,但这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于是坐到戴德生身边,“我来看看。”说着,伸手为他把了一下脉。
  脉象凌乱且不稳,与常人决然不同。
  余光忽而瞥见袖口后一些奇特的伤痕,沈念七思忖,继而将指腹朝上挪了挪,一点点掀开他的衣袖。
  那是一道轻肿的痕迹,到现在还未消退。
  念七指尖稍微下按,摸了一下那肿处,戴德生立刻痛苦地低吟出声。
  沈念七迅速将手挪开,半晌,眸子渐渐沉了下来。
  “郎君的腿……怕不是‘摔断’的吧。”
  此言一出,房内气氛微变。
  张傲为难而又痛苦,几番张口,却不知要如何说。
  沈念七也没耐性在这里墨迹,直接利索地掀开被子,并推上戴德生的亵衣亵裤。
  包括戴德生在内的几个大男人皆是被沈念七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只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戴德生腿脚上多处的紫青处,整条腿就像是被一次又一次砸过一样,红红青青,肿得触目惊心。
  房中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戴德生痛苦的呻吟从未断过。
  沈念七以指腹划过那些青紫,感受着皮肉之下的“真相”。一顿,问道:“小郎君,回答我,听东西是不是比过去要费劲?”
  戴德生微怔,艰难地点头,干裂的唇中缓缓飘出几个字:“大约一年前就开始……”
  沈念七又深望了戴德生一眼。
  纤细的指尖无声地从那满目疮痍的腿上抬开。
  沈念七长长吐了一口气,回眸先看了眼唐玄伊,随后对戴德生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病,大唐没人能治得好。”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过去好好的……一定,一定不是的!”张傲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然,不然还是听杜大夫的话吧,阿郎!”
  “我不知杜大夫说了什么,但这病,是骨病。我曾见过一次,在……”
  在一具尸首里。
  沈念七将这句话藏了藏,接道:“在一本书上。得此病者,通常都是孩提怪异身形,所以初见时,我并没认出。看郎君身形大致如常人,想来这病是后来突发的。得此病者,骨质极其脆弱,随时可以折断,到达一定时候,耳骨开始硬化,会渐渐失聪,眼睛颜色也会开始变化。”她看向戴德生那已经开始泛蓝的双眸,“你的眼,你的耳,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
  戴德生惊讶于眼前这女子竟然能将他的症状说的一个不落,沉默良久,点点头,“如你,所言……我已经,病入膏肓。”
  “阿郎!”张傲焦急而又绝望地唤了一声,却被戴德生打断。
  “然,此番我深夜唤几位前来,并非是想让这位娘子医我这匪夷之病,而是想要托几位,救一个人。”
  “何人?”唐玄伊问道。
  戴德生忍下剧痛,拽着张傲的手缓缓从榻上坐起,望着唐玄伊,一字一句:“救……俞县县令,我的父亲,戴鹏正。”
  “叮”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严丝合缝的东西,被这一句话敲开了。
  “你的父亲,需要我们救吗?”唐玄伊问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戴德生看了眼张傲,张傲得令离开房间去外面把守。
  而后戴德生才对唐玄伊道:“其实,客不用我说,应该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座县城不正常,每一个人都不正常。”他有些焦急地上前,以枯瘦的手抓住了唐玄伊的衣袖,“我怀疑,我父亲为了医我恶疾,在帮助杜一溪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我父本不是这样的人……”戴德生面露痛苦,“我父亲曾是洛阳的官员,蒙冤被贬至此……他过去一向刚正不阿,他是被威胁的。”顿顿,又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被‘关进来’的,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是地狱。”
  威胁、治病、蒙冤、关进来、有进无出……
  唐玄伊眉心拢动一下,“这一切,与杜一溪给你的药有关吗?”
  戴德生愣了愣,垂眸思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每次吃下拿药,我都会变得很奇怪,就像着了魔一样,身子真的不疼了……好像真的治好了一样。但……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我根本没被治好,而且情况愈发糟糕。”戴德生坚定地抬起头看向唐玄伊,“我早已翻遍医书,根本不相信有药能让我痊愈。我不相信杜一溪的药,也正如我不相信杜一溪一样。”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们?”唐玄伊凑近两步,弯身与戴德生平视。
  那双深眸突然划过一丝锐利的光晕,一闪而过的逼人气势令戴德生浑身蓦地一震。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凛冽寒意,如一只手一样已经攥住了他的喉咙。

第66章 怪味
  让人感觉但凡有半句谎言,都会在下一刻被这双眸子冻结。
  戴德生咬牙,铮铮回望唐玄伊,微微泛蓝的眼底,尽是执着与坚定。
  “因为我感觉得到,你们与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与其就这样沉沦,何不冒死一赌。”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在判断着彼此眼中的真实一面。
  只是,戴德生终归还是无法看透眼前的人,首先垂下了眼帘。
  唐玄伊半晌才直起身,凝思着戴德生口中的事。
  真与假,错与对,生与死,战与避,都在一念之间。
  但凡他应了戴德生,便是间接对杜一溪与戴鹏正宣战,宣战必是会露出敌对端倪。然此时还并不能确定戴德生话中是否有假,若是局,可能会顿时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意味着暗查到此结束,还意味着矛盾就此激化,三人对付全县之人,恐不明智。
  唐玄伊尚未回答,张傲却已匆匆赶回。
  “换班时辰快到了,几位客必须要返回了。”
  戴德生启唇还想再说什么,但因时间不够了,只得抿唇作罢。
  不过这次,唐玄伊却先开了口,道:“郎君的话事关重大,还请容我三思。”
  终归是有性命之险,戴德生本以为唐玄伊会拒绝,未料还有缓转的余地。遂重重点头,“德生静待佳音。”
  言罢,张傲已经准备给几位引路离开,一转头,沈念七不见了。结果发现她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只手捡起那被戴德生推开落地的药瓶,其上还有一些黏腻剔透的药水正徐徐往外落着,借着火光,散发出了奇异的流光。
  她晃了晃瓶子,起身对戴德生说:“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戴德生望着那瓶子,露出一抹厌恶,“当然……”他一字一句说着,望着那药瓶的眸底却多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干脆转过视线,再也没看过那药一眼。
  “几位客,快走吧。”张傲又催促道。
  唐玄伊点头,与念七君平返回了。
  人刚一走,戴德生就支撑不住倒回榻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待稍微好转一些,他侧过头看向地上,见到了一只笛子。
  他困惑了一下,想起是方才那叫阿七的女子掉落,于是颤着手,一点点伸过去,艰难地将笛子捡起,握在手里。
  “一定……一定要……离开……”他勉强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一阵剧痛袭来,身子一松,便痛的不省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