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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又一具?”唐玄伊右眉微挑,“传我的命,让金吾卫迅速包围现场,尽可能地将现场遮上,莫要让这场雨把证据都冲没了!另外叫上王少卿,我马上出发。”
  “是,大理!”卫士接命离开。
  唐玄伊看向仍在咆哮的雷雨。
  看来这场雨,并不打算罢手了。
  ……
  半个时辰后,唐玄伊、王君平与一种大理寺卫士集中在了安邑坊的一间民居中。
  此时的雨虽然没有方才下的那般剧烈,但仍旧淅淅沥沥,像是斩不断的棉丝。
  沈念七打了个哈气,用力揉揉眼睛,刚才睡得好好的,听说发现了一具尸骨,结果就这样从被窝里被人喊了起来。抖擞下精神,紧忙踏着小步跟着进了房。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沈念七蹙眉,这个味道不像是放了很久的尸骨,而是全新的命案。
  果不其然,才走了三步,就差点踩在了血泊里,因着这潮湿的天气,血液凝固却未干。
  屋子十分凌乱,东西东倒西歪,像是有挣扎过的痕迹。而在血泊的正中央,则是一具到处都是血痕的机关人。由榫卯拼插的缝隙中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下渗着血,最早渗下的已经几乎干涸,新血又覆盖上一层继续朝下蔓延。
  这次王君平不呕了,可是眉心蹙得很紧,“大理,看起来……这具壳子里的不一定是一具纯粹的骨头了。”
  唐玄伊也有这种预感,先观察了一圈机关壳的外层,发现上面有几个酷似手的指印。之所以说是酷似,因其并没有人类手指指腹下压时的缓冲,而是一种冰冷器械样的整整齐齐的痕迹。木壳周围的血泊里有奇怪脚印若隐若现,与壳子上的手印一样。
  等待画师以最快速度将机关人及现场记录,唐玄伊戴上手套,亲自拿工具对准机关人壳子的缝隙,用力撬开。
  先前从缝隙中挤出的血液终于有了更大的空隙,一下就从旁边流出。
  待壳子完全打开,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正如所有人预见的那样,壳子里确实躺了一具尸首而非尸骨,但是为了能将他塞进机关人中,浑身上下多余的人都被削下了一圈。唯独留下了一张因恐惧而狰狞起来的脸,那是一张让人只要看一眼就忘不掉的表情,仿佛是身处地狱时才会看到的表情。
  王君平下意识撇开头,不愿继续直视。
  “看来,这次不用验骨了。”沈念七也跟着说道。
  不过唐玄伊的重点却并未放在尸首本身,而是看向了木壳盖子的里面。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让我进去!!”
  声音虽没打断唐玄伊的专注,但王君平却蹙起了眉,在大理开口前快步来到门口。
  “怎么回事!”话音刚落,王君平就愣了一下,“咦,您、您不是……”
  是昨天刚刚因为曾全而暂时洗脱嫌疑,从大理寺放回的兼爱阁阁主向子晋。
  “里面的人是兼爱阁的学徒!”向子晋一字一定地说道。
  屋内唐玄伊闻声,视线向外瞥了一眼,扬起指尖示意放行。
  得令后,向子晋带着另外两名学徒匆匆步入屋内。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场面无疑是可怖的。
  向子晋临到门口脚步顿停,半晌,才缓慢而小心地走入。但在看到壳子里那具尸首的面容时,向子晋的谨慎都被瞬间打破,双眼瞪大,“罗轩……”
  唐玄伊将视线从壳子上挪回,问道:“向阁主确认他是兼爱阁的学徒吗?”
  “怎么可能不确定!”向子晋情绪有些不稳,扑上前来到机关壳,整张脸都涨红,“是谁,究竟是谁竟然下这么狠的手!!”他攥住双拳,无言锤了一下机关壳边缘,可一抬头恰好对上什么,向子晋的神情忽的一变,像是有那么一瞬出了神,但下一瞬他又将视线挪开,方才无比悲伤的情绪开始变得漫不经心。
  唐玄伊一面摘着自己的手套,一面悄无声息地将向子晋的这个表情纳入心底。

第109章 反咬
  半晌,向子晋起身,肃穆而沉重地说:“大理,请您一定要抓住凶手,还我兼爱阁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唐玄伊回答,视线却留在了机关壳之上,“只要您把之前没说的,都说出来。”
  向子晋微愣,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兼爱阁待客的正堂里却死寂一片。
  向子晋望着案上放置的那杯茶久久没有开口,唐玄伊独饮,也没急着开口。
  他看得出,向子晋还在做着某种挣扎,原本罩在向子晋身上的一层外壳已经开始碎裂,究竟是从外面打破,还是向子晋自己从里面拱出来,不过是一个抉择,结果没什么区别。
  他尚还有些耐心,所以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向子晋先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双目多了一丝凛光,寒得人害怕。
  “有一件事……向某确实隐瞒了唐大理,如果当初说出来,也许今日就不会再害了人命。”说到这里时,向子晋的表情是黯然而悲痛的,“罗轩是个实力出众的孩子,做什么事都耐心仔细,只是父母早逝,一个人住在兼爱阁附近的房子里。他自小独立,是我看着长大的,原本向某还打算将他引荐给陛下,但后来……因为一件事,轩儿便与我产生了芥蒂。”向子晋抿抿发干的唇,“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人?”唐玄伊重复。
  向子晋点头,“是那个人……机关匠人,曾全。”他顿顿,“早前向某已经看到大理寺贴出的抓捕令,某早该知道,在大理寺面前隐瞒这些事根本都是无用。但我也只是出于对老匠人的信任和尊敬……现在我都说,全部都会说出来。”
  “那在向阁主看来,曾全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向阁主会猜测凶案与他有关。”
  “首先当然是因为轩儿与曾全曾有过过节,当初我引荐曾全进兼爱阁制作当时一批机关人时,轩儿就带着几名学徒劝过我,说曾全性格乖张,很有可能会惹出麻烦。但我不信,仍旧让曾全去做这件事。过后就有了让兼爱阁上下人心惶惶的那具自己消失的机关人。这件事相信大理已经知晓了。”向子晋无声叹口气,“曾全……他手艺确实高超,而且有其他匠人不曾有的精细,无疑是个奇才。但说句良心话,曾全这个人,真的很难相处,纵使是我也与他说不上几句话。跟他在一起……确实感觉不舒服。当初来兼爱阁时,他无视规矩,想要的东西随便拿,不喜欢的人直接就会上手打。而且嗜酒如命,嘴巴也很不干净。如兼爱阁学徒们所说,这里没有人喜欢他。我不相信机关人会自己杀人,曾全一定就是背后操纵机关人的凶手,而他,也有这个本事。”
  “您有几分把握认为曾全是凶手?”唐玄伊最后问道。
  这一次,向子晋没有半点犹豫,冷漠而直接地回答道:“十分。”
  唐玄伊刚要去拿茶杯的手悬停。
  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动静,唐玄伊视线无声无息地瞟过正堂屏风下面的缝隙处,看到了一双脚足。
  他唇角微动,慢慢将手收回原处
  ……
  不久,下了一夜的骤雨终于伴随着长安城的晨钟消散了。空气中的潮湿转为一抹雨后芬芳,清新得仿佛只用一夜便将世间一切污秽都冲刷干净。
  大理寺往生阁正弥漫着沈念七最不喜欢的味道。
  是来自尸首的气味,而非尸骨。
  关于这具新尸首的检验,沈念七是不情不愿的,所以也就由潘久来主刀,沈念七替他记录过程。。
  验尸结果,没什么意外,人正是罗轩,并没什么奇怪的手法换脸什么的,身上的伤痕也很简单,头上有撞击痕迹,目测是打斗留下的,致命伤是一斧子重重砍到后脖颈。这一斧子皮开肉绽,这力道,不用验骨也知道在骨头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笔记落完款,第一次挑大梁的潘久已经累得双眼泛红。
  沈念七咬着笔根从头到尾扫一眼自己的记录,颇为满意。
  后来听说去兼爱阁进一步询问的唐卿终于返回了,念七便兴冲冲地将这份结果拿到议事堂。
  进去的时候,唐玄伊正在坐在席上看铺了一地的画纸,上面是画师绘制的现场细节。
  沈念七将验尸结果放在所有纸张的最角落里,简单说了几句汇报的话。
  唐玄伊没有回应,似正想什么想得出神。
  沈念七像往日一样不愿打搅,奈何刚一转脚,反倒是唐玄伊现在沈念七身后开了口。
  “沈博士,依你看,向阁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向阁主?”沈念七机械地将身子扭回,脑子一转,“今日这起命案与向阁主有关吗?”接着又深感兴趣地凑到唐玄伊身边道,“是不是在兼爱阁有什么收获?不妨说来听听,让我也跟着分析分析。”
  “嗯?”唐玄伊俊眉微挑,浅笑,冷峻的脸上写着一副“沈博士分析案情?怎么可能?”的表情。
  念七撇嘴,双腿盘坐于席,闷哼了一声。
  唐玄伊被她的神情逗出一抹晨光下俊雅的浅笑,美得让沈念七出了个神儿,但紧接着又回归了最之前思索案情时的肃穆。
  “方才去兼爱阁,向阁主将之前没说的事,大致都说了。”
  “向阁主不想再袒护曾全了?是因为爱徒之死,所以自责吗?”沈念七觉得可以理解,甚至表示同情。
  可唐玄伊却没完全认定念七说的这件事,只回应道:“向阁主是这么表现出来的。以此为契机,向阁主道出了有关曾全的事,这一次与先前态度截然不同,直指曾全是凶手。但正是因此,坚定得让人怀疑。”
  “唐卿的意思是说,向阁主突然反口称曾全是凶手,也许爱徒之死只是个借口,实际上另有原因?”
  唐玄伊将面前从现场绘制的图,以指尖一张一张挪开到四面八方。
  只留一张,置于念七眼前。

第110章 畏惧
  念七狐疑地看向唐玄伊,然后看向那张纸,纸上应该是方才在案发现场,画师从机关壳上摘下来的线索,是血红色的三个字。
  唐玄伊指尖拿起地上的纸,将其举在眼前。
  “人第一反应的表情,往往比眼泪或语言,更加真实。”
  晨时微光从纸背上透过。
  “假冒者”三个红字,叠出了刺目的颜色。
  念七紧缩眉心,但一瞬间,五官舒展。
  “也许,向阁主……在畏惧着什么。”
  唐玄伊笑而不语,眼里流过一丝冷光。
  “另外还有一件事。今日我在兼爱阁的时候,发现有人藏在屏风后面。是一个穿了长靿靴的人。”
  “长靿靴?那不是只有公卿才穿的吗?”沈念七蹙眉,“这件事不会牵扯到公卿吧,那就麻烦了。”
  “公卿倒还好,关键有一个人,我不知道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或者说,是否与他有关。”
  沈念七偏头,思索唐玄伊说的人选,眉心一展,“你说的是……子清道长?我记得他在赏花会时还替陛下挡了一箭。”
  “正是因为挡了一箭。”唐玄伊沉声接道,“这个人,一向不容易被摸透。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奇怪。当然不仅是挡箭这件事,整件案子都让我有种站在迷雾里的感觉。明明凶手很可能就在眼前,但我的本能告诉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是我们看到了一棵树苗,却无法确定下面是不是盘了一片扯不断的根。”
  议事堂外传来了阻拦的声音,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在喊。
  “我要求见大理,让我见大理!!”
  唐玄伊与沈念七交换下视线,放下纸起身走到议事堂门口。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