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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他记得,向子晋是约莫三十左右的人,十年前,恰好也是二十岁左右。
  “向子晋,向云杉。”唐玄伊愈发注意这个名字,他又开始看向其他几人,除向云杉之外,还有另外三名二十岁左右的人,分别叫赵如风、乾成、祝一韦。与曾全年纪相仿的则有一人,名叫牛肖。
  这几个人只在曾全的“过所”里出现过一次,但却是最开始的那次。
  唐玄伊食指骨节习惯性地抚过下唇,想起有一个人也许会了解一些事情。
  片刻后,曾又晴便被卫士带来了大理寺议事堂。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曾又晴却显得像是惊弓之鸟,不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眼神还一直飘忽不定。她一向不太敢看唐玄伊的眼睛,总是低垂着脑袋一副任谁看都很弱小,却鼓着劲儿想要坚强些的倔强样子。
  今日,如旧。她直瞪瞪地站在议事堂中央,双手在身前交叠,不停搓动。偶尔会用水灵的眼睛瞟上唐玄伊一眼,但很快就将视线回避,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
  唐玄伊合上过所,对上那双不安的眼睛,刚要开口,曾又晴就突然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大理!民女的父亲真的不是杀人凶手!父亲虽然不是甚品行端良的大善人,但也绝对没做过恶事,不过就是好喝几口酒!大理一定要明鉴,明鉴!”曾又晴说道激动处,便开始种种磕头,声音回荡在议事堂中。
  唐玄伊眉心微蹙,说了一句“起来”。但曾又晴根本不理会唐玄伊的话,仍是一个劲儿地磕头,直到唐玄伊沉声力喝:“够了,起来!”
  曾又晴吓得一哆嗦,受了惊似的流了泪,又迅速擦去,随后慌慌张张地从揪着裙摆从地上站起,还不停抽吸着鼻子。
  唐玄伊一向最不擅长应对女子,尤其是这般性子的女子。
  “我只是来找你问一下你父亲的情况,与谁是真凶无关,不用害怕。”唐玄伊试图放软口气,并尽快进入正题,“关于你父亲当年来长安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121章 木匠
  “来长安……”曾又晴没想到唐玄伊竟问那么早时候的事,苦涩摇头,“民女记得,当年父亲来长安时,民女并没跟随,而是在洛阳待过一阵子。也是在那里遇到的卫……嗯……遇到的秦少卿,后来民女接到父亲的书信,父亲要民女立刻赶往长安,语气十分强硬,民女怕父亲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就跟着去了长安,然后就和秦少卿分开了。”想起那段时光,曾又晴本就带着点水雾的眼底,又多了一丝湿润,但紧接着用力眨眨眼,声音也因着回忆而沉静下来,“那时候,我父亲还在打造送葬机关人。”
  唐玄伊记得,兼爱阁是开元第二年才开始组建的,也就是说,曾全进入长安时,尚没有兼爱阁。
  “你回长安时,还见到过其他人吗?”唐玄伊问。
  “其他人……”曾又晴努力回忆,眉心慢慢蹙起,“已经过了太多年,我那时候年纪还算轻,有些东西确实想不起来。但隐约记得,那时候父亲身边确实是有些什么人,好像都是做机关的匠人。当时他们好像在一起筹划什么事,但是中途好像发生过什么不快,不欢而散,民女就是那个时候被父亲从洛阳叫回来的。那时候父亲有一段时候整日喝酒,醉生梦死,后来才慢慢恢复了平常。”
  发生了什么事,不欢而散……
  唐玄伊咀嚼着曾又晴的这句话。
  “你还记得这些人中的某一位吗?”唐玄伊再问,“相貌也好,名字也好。”
  曾又晴缓慢摇头,“统统记不得了,准确来说,民女只是听父亲和一位老朋友争吵时提及那些人,民女并没真的见到他们。”
  “老朋友?”唐玄伊眼神变得凌厉。
  “对,民女不知道裴叔是否与这些人有关,但确实提及过。”曾又晴想起,“啊,他叫裴震,民女过去都唤他裴叔。”
  “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曾又晴点头,“父亲不大会处理人情,周围人早就被父亲得罪光了。裴叔是最后离开父亲的。但幸好他又在长安,还念及旧情,所以在听说民女家出了事后,还是过来探望过民女,还民女送了一些吃的用的。”曾又晴视线自己这身衣服上,“就在来议事堂前,裴叔刚刚离开。”
  唐玄伊听到了一些更让他在意的东西。
  长安,裴震是长安人,名字自然不会出现在“过所”上。
  唐玄伊的神情变得比方才更加深沉,身子稍向前倾,用着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父亲与裴震的小指上,是否有刀伤?”
  曾又晴愣怔了一下,“做匠人常年拿那些利刃,经常会有伤口,所以……”话没说完,曾又晴突然收了声,她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边拧着眉一边陷入了深思,唇瓣民抿,忽然抬头对唐玄伊道,“大理,民女想起来了,我父亲小指上确实有一道伤,裴叔手上也有。是当年他们发誓要一起创立送葬机关人馆子时、一同发誓时留下的……一起研究送葬机关人的这几人全部都有!”
  唐玄伊眸子微眯,冥思片刻,长睫突然抬起。
  “危险……”口中喃出二字。
  唐玄伊拢上案几上的所有资料,以最快速度起身拿起外袍。
  “告诉我裴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立刻!”
  曾又晴茫然,仓惶点头。
  ……
  “裴老丈,又出来给小娘子买东西啊!啥时候娶回家呀!”
  繁华的西市在钟鼓声后开市。身着普通麻布衣的裴震背着工具篓,手提一壶刚买回来的浊酒,心情大好地走在西市的街上。
  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眼望去热闹非凡。衬着点夏光,将整个西市撩得更加火热。
  他很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样子,相较之下,他这孤家寡人的家里,反倒是冷清的快要结霜。
  但对于商贩子说的话,裴震十分不喜,摆摆满是大伤小伤的手,“可别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过日子也只能找个老婆娘。在你这里买的衣裳,是给我故友的闺女买的。在我看呀,那也是闺女辈儿的。”
  “一向省吃俭用的裴老丈,如此大方,可见您是真疼这小娘子呀!”商家又笑道,虽然愿开玩笑,但其实整个西市的人都知,裴震是个满心思只有那些木头活儿的老实人,但凡他说是将那小娘子当闺女看,就绝无其他污秽的想法。
  裴震也知道他们只是在开自己玩笑,将刚打磨好的一些首饰盒放在商铺台子上,故作不悦道:“喏,这是新做的,折个价!”
  商贩笑着收了,“也就是你老裴的货能这么干。”他眯缝着眼细看首饰盒里面,同时说着,“裴老丈,你这手艺可是越来越精进了,不做机关人,只做这些,真是可惜了你的手艺。你看那兼爱阁,真是做的风生水起。”
  “做什么不是做!”裴震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机关人不是随便可以做的,那个折煞人的东西,朝廷早晚要将那东西送去沙场杀人。我还想积点德,免得早早入了棺材。”
  他想起近来接连不断的命案,固执的眼中添了阴翳。于是不想多说,补上余下几个铜钱,挑选了些女儿家常用的东西,然后晃悠着酒壶,朝西市口去了。
  人刚一走,一名妇人就从内堂过来,远望下裴震的背影,见走远,才小声说道:“你说,这世上还真有对别人闺女当自己闺女养的吗?真没点私心收个小什么的?”
  商家不悦地回道:“那你是不了解裴老丈这个人。他呀,可是个大善人,有情有义,一生竟替别人奔波了。可是希望他能活得久点儿,还能让人相信苍天有眼。只是裴老丈孤家寡人,没人送终,也是希望那小娘子别忘了这份恩情,将来裴老丈能有个依靠。”
  老妇人频频点头,刚要会内堂,就听见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第122章 不祥
  一身绯色官袍大理寺官员带着一众大理寺卫士来到西市,正拿着一张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很快,便绯袍少卿便也来到这家女妆铺子前,同样将手上画像抻在商家面前。
  “见过这个人吗?”
  商家与老妇人一看画像上的脸,皆是一惊,不由交换下视线。
  “这不是裴老丈吗?”商家喃语,用手指向西市另一头,“刚才来过,走了一会儿了。”
  “什么?!”绯袍少卿神情大变,“方才来过,现在刚离开一会儿是吗?”
  商家与妇人点头。
  “知道他会去哪儿吗?!”绯袍少卿有点急躁。
  商家被这阵仗吓得有点发虚,小声道:“通常裴老丈下午会去边郊树林子里捡点木材,现在可能出城了……”
  “该死!”绯袍少卿收起画像,“快去通报大理!”
  绯袍少卿像是一阵狂风一样带着人速速离去了。
  商家与妇人都有些愣怔。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商家若有所思,“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
  正如商家所言,裴震确实来了边郊。
  这里树木茂盛,因着想起长安金吾卫禁止在周边砍伐的警告,所以他特意选了块离城门较远的、较为隐蔽的地方。取出工具,准备淘一些质料较好的边角料回去多做几个首饰盒。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给曾又晴也做一个。这孩子命苦,能为她做点本该由父亲去做的事就尽量做一点。他叹口气,开始仔细判断树木种类,偶尔捏下肩膀,擦擦额角汗水。
  正当他在林子里穿梭的时候,一阵冷风卷过,将他花白的头发吹起了些弧度。裴震闭眼享受了一下难得的凉快,前面还有不少树,他想多转一转,说不定这林子里还有什么可以用作装点的物件儿。
  脚踩在叶子上,发出嗦嗦之音,满片郁郁葱葱,倒真心旷神怡。
  但走着走着,裴震觉得自己踩在叶子上的声音多了一些重叠,他又走了几步,蓦一停下,那回声也跟着停下了。
  裴震站在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环看周围的树木,突然觉得这里有点过于死寂,平日里嘈杂的虫声鸟声今日都消失无踪,偶尔吹来的寒风了带着点阴冷,像是一只只正在他身上徘徊的手,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是不详的气息,浑浊而充满了怨恨。
  裴震感觉身体像是被这种不详感狠狠勒住,每一根汗毛都在告诉他,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小心翼翼后退两步,故作无事地喃语,“还、还是改日再来吧……今、今日就……”他说着,连工具篓子都忘记背上,尽可能地快步朝林子外走去。
  “裴震……你必须死,我也是不得已,你不要怪我。”一个低沉而蹩脚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在林子里一遍遍回荡,像是诅咒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裴震的耳中。
  “什、什么人?!”裴震后向后退着,警戒地看向附近。
  声音没再出现。
  裴震认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惊恐的感觉已经快要支配他的全身。
  他的四肢开始变得麻木,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开始朝林外跑去。奈何岁数不小,不仅步履蹒跚,跑得还是十分缓慢。
  那种发自内心恐怖的感觉,在一点一点逼近。
  突然间,一个快速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正像恶鬼一样朝他而来!
  裴震听见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因恐惧而反抗,边撕裂般的喊着,边举起砍树枝用的短刀用力往身后一挥!!
  似乎砍到什么!
  裴震欣喜地睁开眼睛,可当看清楚自己所砍之物后,整张脸当场变得惨白。
  “救……”他颤抖着唇,脸上露出了狰狞到几乎变形的恐惧表情,“救命啊!!!!”
  ……
  林子里传来一阵悠长的笛声,沈念七站在一块石头上迎着微风吹着自己最喜欢的曲。
  可明明是晴空万里的日子,不知为何多了一些薄雾。难得从唐卿的看管下逃出来,结果连点湖光山色都没有。这让她有点失望,遂将笛子掖回腰间,回身看向正在采药的潘久,以及正给他讲解草药的药博士。
  药博士晃着干瘦的小身子,笑眯眯地抹着白须,像极了一些戏本子上描述的土地爷。他对潘久甚是欣赏,一副准备从她往生阁将人抢走的架势。
  “药博士,我可是不会放人的,阿久可是向着我嘞。”沈念七斜睨冷不丁来了一句。
  药博士晃着头,哼哼笑着看向沈念七,然后夸张地白了沈念七一眼,继续笑对潘久。
  “这老爷子……”沈念七眉角忍不住地跳动。
  沈念七刚要从石头上走下来去理论,忽从这薄雾里听到了一丝很轻的人声。
  “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沈念七问道。
  “什么?有声音?”药博士拉长音回答,竖起耳朵使劲听,整张脸的褶子都皱到一起。老人家耳朵有点不好用,但好奇心又很强。
  潘久也直起身,细细听了一会儿,道:“确实好像有什么人在喊,我去看看吧。”潘久觉得定是什么人受伤了,身为大夫的责任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干劲十足地开始往声音来源跑,却未料刚已经过沈念七,就被她的手拦了下来。
  “你别去,我去。”沈念七不容回绝地说道,不知怎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念七从石头上走下,右手下意识摸了下别在腰后的笛子。
  “沈博士……”潘久不放心在后面唤道,“你伤还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