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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唐玄伊一直思考着案情的来龙去脉,恍回神的时候,周围视野已经模糊不清。
  看不清,想不透时,偶尔休息休息也是个方法。
  于是他离开议事堂,恰好得知沈念七今日回了唐府,便决定自己也回一趟家。
  在路途上,唐玄伊有些出神,不由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以及与沈念七产生口角的一幕。
  按道理,是他不冷静了,可是却迁怒于沈念七。今日还故作不在乎她,惹得她很不高兴。
  怎么样都是自己做得过了。身为男子,不该如此的。
  唐玄伊有心反省,所以一回到府里,便打算亲自下厨犒劳下沈念七,然却得知沈念七反过来已经为他做了一顿饭。
  此时此刻,廉均正带着人在膳房里善后,据闻今日下午,这里可是鸡飞狗跳其实沈博士也是打算一起收拾,可有过之前一遭,这个主意可是吓坏了府里的下人们,为了避免事情更糟,一众人等连番上阵将沈念七劝到后院里睡觉去了。
  唐玄伊被沈念七的“大事记”逗笑了,但亲自下厨的想法,大概已经无法实施,遂交待几人去隔壁酒楼买些酒菜,自己则前往后院寻沈念七。
  还是那后院的亭子,远远便见沈念七躺在一个吊床上,交叠着双腿,优哉游哉地左右摇晃。皎月将她的雪衣衬得明亮。
  唐玄伊放轻脚步来到沈念七身边,望着那没有任何防备心的甜美睡颜,紧抿的薄唇微微勾起一抹浅弧。
  见她似乎梦到什么没事,咀嚼几下,唐玄伊的笑意更深了。
  于是坐在一旁,静静望着沈念七。
  他脑子里有很多很多东西,有案件、有朝廷、有百姓。也许不会有全部的心思去顾及这个小女人的想法,但是有一点他无法否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与日激增。
  最开始是怎么样的?最开始,从见她之处,就被她的特立独行所吸引。
  他了解自己。他是一个不大明白世间那种狂热爱恋的男子,甚至可以说,在这方面他后知后觉,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在第一眼看到沈念七便决定终身。如果只是那一面,大概他会在怦然心动之后,又将这种感觉抛诸脑后,继续埋入他的案件之中。
  但,她却选择了他,而且不顾他起初的冷漠生疏,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有种细流,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与经历的增长,无声无息地浸入心田。
  晃过神来时,已经满溢。
  喜欢逗她,喜欢气她,甚至喜欢她时不时的占自己的便宜。
  唐玄伊探出指尖,轻轻拂过沈念七吹弹可破的肌肤,凑到她微启的唇边,忍不住又以指背轻抚。他看她的眼神愈发深邃,像是看入一片无尽的海洋。
  “阿七……”唐玄伊想起在岭南时,让她扮作自己夫人时的称谓,以及她装作他夫人时,那一本正经要掌家风的样子,唐玄伊的脸上又浮现了多一些笑。
  决定了。
  这样三个字,在唐玄伊心中迸出。
  通过前夜,他知道,他已经等不了了。
  正当这时,沈念七忽然蹙起眉心,她像是个孩子一样下意识攥住唐玄伊的指尖,不安地喃语什么。
  唐玄伊想要听她说什么,于是凑近,结果听到沈念七正低喃“父亲”二字。
  念七的父亲?
  唐玄伊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询问过沈念七的家事,但这也不是疏忽,而是从一开始葛先生将念七交到大理寺的时候,就提过莫问家事。
  她也有父母……
  唐玄伊忽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失笑,世间何人无父母,何况沈念七。
  既然他做了决定,那么便有必要去询问她的家事了。
  只是,他有些想象不出,沈念七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廉均小步往后院跑来,刚好开口说话,见沈念七正睡着,遂放低步子和声音,小心翼翼来到唐玄伊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唐玄伊深眸蓦地一抬,回头便看向廉均。
  “当真?”
  “确实,已经在门口了。”
  唐玄伊用手掌虎口按压下自己隐痛的额头:“来的真不是时候……”手上一顿,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现在就去。”
  “那沈博士……”廉均说道。
  唐玄伊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沈念七:“先不用叫醒,晚些再安排她过来吧。”
  “是,大理。”廉均欠身回答。
  唐玄伊即刻起身,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朝外面走去。
  ……
  唐玄伊步入唐府门口。
  夜风稍稍添置了些冷意。
  唐玄伊的神情凝重又带几分平静,似在思索什么。抬头,远远便见正站立在门口,闭眸等候着自己的那个人。

第173章 唐父
  那人与唐玄伊在相貌上有几分相似,年纪约莫在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却一丝不苟地拢在头上,身着带虎纹图的袍子,双手负后一派武将正气。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喜悦,嘴角紧抿下弯,看到唐玄伊的身影,充满威严的眸子仅往那方动了一动,鼻中流出一声不满地闷哼。
  他的父亲,怀化大将军,唐天明。
  唐玄伊顿步望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了许许多多过往的画面。
  那严厉的,带着打骂的处罚历历在目。
  他的父亲总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折磨他最痛苦。但是他不记得自己哭过,他都挺过来了。父亲认为严厉管教是对儿子疼爱的一种体现方式,他可以理解,但是这种严厉的程度,他却不敢苟同。
  而理解与不苟同的矛盾并列存在于他的心中,演变成现在,他即便想要与父亲亲近,可但凡提起父亲的名字,身上的旧伤仍旧会隐隐作痛。
  不过看到父亲花白的发,唐玄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被牵扯了一下。
  当年叱咤风云的怀化大将军,也终是老了。
  唐玄伊上前半步,像是对待上级一般,俯身长揖,恭恭谨谨地说道:“父亲大人。”顿顿,又道,“不知大人来长安,玄伊失迎了。为何大人不书信告知,玄伊好早做准备。”
  唐天明冷哼一声,微微坠下的眼皮遮挡了一般的瞳,看起来更加冷漠。
  “告知?我也想提前告知。但你都快翻了天了,容得我慢慢前来吗?”唐天明以长矛撑着身体,踏着重步一步步前往唐府正堂,并与唐玄伊擦肩而过。
  迎着漆夜的冷风,唐玄伊深吸气,这才回身跟随唐天明入正堂。
  廉均快速打点唐天明入内的行李,然后速速端茶给正堂的老将军。
  入门前,先看到府中几名好事的年轻仆役婢女从门外向内张望,一个个好奇得不得了,直到被廉均提醒,这才赶紧闪去一边儿。可即便如此,还是抑制不住几个家伙的好奇心。
  “廉叔,这位就是怀化大将军吗?看起来和大理的关系不是很好……”
  “廉叔,您知道这趟大将军回来是作甚的吗?不会是逼婚的吧,之前不是听说大将军物色了许多人家的千金,但都被大理无视了嘛。这回终于当面逼婚了,天啊,那沈博士怎么办?”
  “嘘,小点声,第一次看大理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大将军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年轻人放低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越猜越离谱。
  廉均即刻挥手将这些话打断,说道:“主人家的事,当下人的别插嘴。都干活去!”
  仆役婢女们闷闷不乐地走开。
  见他们走,廉均才端着茶水迈入正堂。
  进去的时候,气氛凝重到几乎可以用“压抑”二字来形容,唐天明坐主人座,唐玄伊坐客座,两人皆一言不发。
  直到廉均上茶时,唐玄伊才先开口:“父亲大人不是在杭州,为何突然来长安?”
  “这趟回来,是来祭奠我的一位旧识将军。”
  “阿史那将军?”唐玄伊记得父亲隔几年就会回来一次,“时间过的真快。”
  话音刚落,唐天明忽然将一封书信扔在了案几上:“看看这个!”
  唐玄伊接过书信,困惑地翻开来看。上来就看到了倪敬等人的几个名字。
  他粗略地有浏览一边,心中便已有数。
  唐天明说道:“几位大公书信告诉我,大理寺查案查到倪宗正他们的郎君身上了,可有其事?”
  唐玄伊回望唐天明:“正常调查,有罪则抓,无罪则放。为了这些事特意书信给父亲大人,几位同僚莫不是心虚了?”
  “唐玄伊!”唐天明将手重重拍在案几上,沉声说道,“我教过你多少遍。做人要留几分情面,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你如此无礼,你要我在他们面前如何立足!”唐天明尽力压抑住怒意,说道,“你的案子我不管,你爱抓谁就抓谁。但是他们的郎君,不可能是犯人,趁早将他们撇清!”
  “父亲大人何以认为几位郎君无辜?”唐玄伊不紧不慢地说道。
  “凭我与他们父亲多年的交情!”
  “父亲大人与他们有交情,自要留几分薄面。但玄伊与他们并无交情,只相信证据,且不会留那几分薄面。”唐玄伊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父亲大人回长安祭奠便好,最好不要额外插手大理寺案子的事。这件案子不会因为父亲回来,有任何的改变。”
  “你——”唐天明气得嘴角微抖,指着唐玄伊半晌,说道,“顽固不化!”
  “只是继承父亲衣钵。”唐玄伊再答。
  唐天明眼睛瞪如牛瞳,气得满面涨红。
  廉均实在是怕两位真的动手打起来,所以快步上前劝说:“老将军您刚回来,要劝说什么也要细水长流不是?还有大理,再怎么说老将军也是刚刚回来,有什么以后再说不好吗?不是还要去祭奠将军,得先好好休息下才好。哎呦,看看我这脑子……”廉均笑着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老将军路途劳累,老奴得去弄点吃的,不过膳房东西不多,只能做些简单的,还请老将军别见怪。”
  听了廉均的话,唐天明确实脾气有所缓和,唐玄伊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遂起身,对唐天明说道:“耶耶想吃些什么,儿去准备。”
  这一句“耶耶”,还有那个“儿”字让唐天明十分受用,眼神也柔和许多。
  他摆着架子坐在上席,随便点了几个小吃,待廉均速速去准备,才意味悠长地说道:“我并非要插手你的事,只是希望你用更聪明的方式。在这朝堂里,不都是相互依靠着才能往上走吗?父亲也是在为你的前途着想。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没有父亲是要害儿子的!”
  唐玄伊应声,却不正面回答,所以唐天明也暂时不再提这件事,当真听了廉均的话,细水长流。所以一转口风,提起了此番回来的另一个目的:“我给你寄的书信,为何都不回复?那些女子,你没有能看得上的吗?”

第174章 尴尬
  话题转得有些突然,让唐玄伊稍稍反应了片刻,随后回道:“玄伊并无兴趣。”
  “我为你挑选的女子,各个与你门当户对,有甚不满?难不成你在长安已有所属?”唐天明说道,“也好,长安倒有一人也与你相配,为父在杭州也有所耳闻。”
  “玄伊也正想与父亲说此事。”
  然未等唐玄伊开口,唐天明继续说道:“左家与我们唐家也算是关系不错,若是能联姻,也算是个好的归属。”
  唐玄伊眸子微抬,似困惑,又似平淡,然后说道:“玄伊与左家千金,不过点头之交。并无其他。”
  “古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是她就是她!不是她,难不成你还要娶那个天天摆弄骨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家无世的沈博士吗?!”唐天明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