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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说谎的不止我一人,九月六日晚上,我亲眼看到‘喝醉’的赖立鬼鬼祟祟地在贺博士房间附近徘徊,明明应该醉的不省人事的人,大半夜却这么清醒的出现,赶上谁看到都会怀疑。于是我便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搞什么名堂,后来发现他鬼鬼祟祟溜出国子监,还与人密谋什么,我亲耳听到了贺子山的名字!”
  “也就是说,中途离开的半个时辰,你都在跟踪赖灵台?”
  “大可去问赖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说完,韦天泽便将头扭过去,一脸正义的样子。
  王君平拧紧眉心,陷入了困惑。
  结束审讯,王君平立刻将这件事派人通报给尚在国子监处理韦天泽证据的秦卫羽。
  秦卫羽顺势便拦住了打算出门的赖立。
  一提到九月六日的这件事,赖立立刻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喊冤:“大公们,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韦司业、韦司业他……哎……”
  “既然有了人证,如果不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恐怕会增加灵台郎您的怀疑。”秦卫羽不紧不慢地说道,故意露出一副从容的表情。
  赖立不大敢看秦卫羽,光是听见这件事,就已经让他神情恍惚头皮发麻。
  赖立焦头烂额地在原地打转,半晌,一吐气,回道:“我、我只是出去想要雇个人偷走贺子山的《大衍历》,但是最后并没有和贼人谈拢。我真的,真的没任何伤害贺博士的企图!请少卿务必相信我!”
  “可有证明赖灵台的证据?”秦卫羽目光微微锐利,审视赖立的每一个表情。
  “证据、证据……”赖立已经顾不得形象,原地抓着头想了许久,眼前一亮,“有、有、有!赖某这就给秦少卿取!”
  赖立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藏得很深的几封弹劾文书,上面内容大致都是想要弹劾贺子山失职弄丢《大衍历》的控诉。
  “这是弹劾文书!我、我……是打算等《大衍历》被盗之后,用来弹劾贺博士……弹劾贺博士失职……我……”赖立紧忙又解释道,“秦少卿您可莫要误会,我……我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是栾太史先对我不公的。原本说好《大衍历》是让我来校对,但我后来才得知,栾太史竟然连个名字都没留给我,枉费我如此忠心……”赖立眉心略微蹙起,可马上他又意识到自己犯了官场的忌讳,遂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说道,“秦少卿,您可莫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发了一句牢骚,我仍旧对栾太史忠心。”
  “大理寺只查案,不传话,还是说回九月六日的情形吧。”秦卫羽哼笑一声,翻翻手上册子,只写了寥寥几笔。
  赖立这才放心,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九月六日晚,我确实去过一趟贺博士房间,只掀开窗子看了一眼,房间是黑着的,没看到人。但我真的没有再进一步了,因为我、我怕狗啊!贺子山的那两条狗与谁都不亲近,只和长时间喂它们的人亲近,我靠近的时候,它们拼命对我叫,吓得我魂飞魄散,哪还敢多留,又想起曾经听人说坊间有个惯偷,就想着是不是可以找个人代替我。他是证人,你们可以去找那个小偷,那个小偷叫阿力,我当夜还将狗的事告诉了他。就是因为他听说有狗,才拒绝了我。”
  “惯偷……”秦卫羽将这几句话写在册子上。
  ……
  半个时辰后,秦卫羽与王君平一同返回议事堂回禀,随行的还有沈博士。
  “都是未遂吗?”唐玄伊看着审讯册子,道出王君平与秦卫羽两人的结论。
  “是的,大理。处理证据的人不久前刚刚回复卑职,韦天泽的那些证据里并没有血痕,也并未在他身边或现场找到任何擦拭过血痕的东西。而且这把刀很小,很难实现将手砍断的情况。”王君平解释。
  “附议。”沈念七接道,“我也对韦天泽的刀进行了查验,与断手的伤痕切面痕迹不符。正如王少卿所言,像这种刀,通常要极大的力气才能一下砍断人手,但以韦司业的体格不具备这样的力量,会产生多次重复性的动作才行。也就是说,在扭打中,一定会在骨上留下许多次不曾砍断的痕迹,但断手上明显没有。”
  秦卫羽点头同意,接着两人的话继续说道:“另外就是关于韦天泽的鞋。在王少卿审讯韦司业的时候,韦司业说自己是推开窗子朝里看过一次,但是屋内没人,因为喝了酒有些微醉,脚下打滑,所以险些摔进泥里。那只附着泥的鞋,就是在跺入泥中的时候留下的。我拿去与窗下的脚印做了对比,确是与当夜陷入泥中的鞋是同一只鞋。”
  “韦天泽房中的绳索有用过的痕迹吗?”唐玄伊又问。
  秦卫羽摇头,道:“看起来像是新绳,周围几乎看不到毛边。”
  “也就是说……”唐玄伊指尖甚有节律地点在案上,“韦司业有杀机,却在看到贺博士不在房里后,罢手。但后来察觉到赖灵台也来了贺博士的房间,所以韦司业躲了起来偷看。之后赖灵台也推开了同一扇窗子看贺博士屋内,在同样发现没人后,便起了雇人偷走《大衍历》的歹念。”
  “可是,时机那么好,赖灵台为何不自己去偷?”

第177章 官商
  “大概是想撇清关系。”秦卫羽说,“在卑职与赖灵台对话时,赖灵台表现出明显的恐惧,看样子十分担心这件事影响他的仕途,还反复央求不要将此事告知栾太史。”
  “那个叫阿力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从赖灵台这里知道这个人后,卑职马上就派人去当时的地方查了,但是阿力因为偷窃,从七日开始就被关进京兆府的监牢里,挨了六十小板,目前病恹恹得走不了路。卑职去问过,他承认九月六日晚上赖立确实去找过他,但是因为给的钱太少,而且目的地还有两条狗,所以不愿接受。”
  唐玄伊向后靠靠身子,指尖用力按压了自己的太阳穴,道:“也就是说,这件案子,一共有七位嫌疑人,一个有骨病犯罪不能,其余都有证据或证人证明其不曾犯罪。”
  “左志杰呢?”沈念七问道,“他好像没有证据和证人。”顿顿,“除了戴德生以外。”“左志杰在当天晚上很快就回到西房了,有许多生徒可以作证。他并没有持续的可犯案的时间。”秦卫羽回答。
  “那还真是……”沈念七环胸感叹道,“这起案件没有任何嫌疑人。除非,有什么人在撒谎,而且就连他的证人也在撒谎。”
  “难道最后真的如戴德生所说,会是什么鬼怪?”王君平还是后怕了,一扭头就被秦卫羽敲了下额头。
  “鬼……”唐玄伊端臂沉思,又问,“马三娘那边一直盯着吗?”
  “回大理,接道大理的指示后,卑职一直派人盯着,从未离开。”
  “关于马三娘的人际往来,可有变化?”
  秦卫羽回答:“并无变化,还是些基本常客,还有一些供应的货商之类。”
  “账簿查过了吗?”唐玄伊再问。
  “账簿查过了,确实像马三娘说的,几位小郎君就是在出事期间去的。”
  唐玄伊沉默了,望着案几一角,拧眉陷入深思,似乎想要在构建出任何被自己疏漏的可能性。视线忽然一定,沉声问道:“他们的名字被记载账簿的什么位置?”
  “位置……?”秦卫羽困惑地与王君平对视,回想片刻,道,“末尾处。”
  “在此之前的其他账簿里有他们的名字吗?”唐玄伊追问。
  秦卫羽答道:“之前来过几次,但册子上记录他们都是从九月六日前后才来的频繁的。”
  问完,议事堂里陷入了一阵空前的死寂中。
  许久,唐玄伊像是想到什么,唇角清浅地扯动一下,低喃:“也许,真的有鬼。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在大唐,官与商,禁止私通往来。”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结合前面唐玄伊问的几个问题,秦卫羽忽然明白了,说道:“难道他们……”
  他恍惚了一下,即刻出去取了一趟马三娘记录着倪荣华等人的账簿复写册。迅速翻了几页,眸子微闪,说道:“大理,有了!在九月十二日,大理寺去国子监问询过之后,马三娘家突然多出了一家名叫‘大月酒坊’,连续多次向马三娘家送酒。”
  唐玄伊眼中弧光微动:“秦少卿、王少卿,立即彻查大月酒坊,若有与三家郎君府上相关名字出现,立刻将人带回来问询,直到所有人说实话为止!”
  “卑职立刻去办!”秦卫羽与王君平一同长揖。
  ……
  数个时辰之后,马三娘再度被带来了大理寺。
  “各位大公们,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何、为何将奴家带来这里?”马三娘跪坐在议事堂的地上,满是胭脂的脸下开始透着隐隐的白,将整张脸的颜色显得有些怪异。她眼神乱瞟,身子时起时伏,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为何?”王君平的冷哼从她身后飘出。
  斜阳顺门穿入议事堂的光很快又被另一抹身影遮挡。
  大月酒坊的孟掌柜孟贵也被带了进来,他与马三娘不同,耷拉着个脑袋,只淡淡瞟了眼马三娘的脸,随即又将眼睛垂了下去。
  马三娘见到孟掌柜后脸色大变,似是预感到什么事,袖口下的手攥了又攥。脸上的表情更加紧绷,更加怪异。忽然伏地喊道:“唐大理,各位大公,奴、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话音未落,王君平便将手上的一份账本扔在了马三娘的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马三娘浑身一震,探出手接过账本,看了几页,吓得再度失色,两只手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九月十二日开始,大月酒坊与你的交易量明显增多,相当于一锭金子的酒量。但是你家并不需要这么多酒,为何突然订这么多?”唐玄伊问道。
  马三娘僵硬地张开几乎快黏在一起的嘴唇,说道:“回、回大理的话……奴、奴只是看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冬了,所以提前备上……备上一些酒。”
  “都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吗?”王君平呵斥一声,吓得马三娘浑身又抖几下,立刻伏下身。
  唐玄伊翻开手头的另一本账簿和写着问询证词的册子,说道:“孟贵,将你之前告诉秦少卿的话,再说一遍。”
  马三娘心中咯噔一声迅速看向身边跪着的孟贵,她试图也让他看她一眼,好从他的眼中看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孟贵从头到尾都没有回望马三娘。他用着带着几分哀求与讨好的神情抬头看向唐玄伊,答道:“回唐大理……罪人真的与这件事无关,是马三娘给鄙人介绍的田响,说是有一笔生意要关照鄙人,让鄙人以欠单的形式为田郎君记账,由田郎君付给鄙人一大笔钱,鄙人再通过酒的方式换给马三娘……说、说这种以货换货的方式,不会有人发现……”
  “你、你说什么——”马三娘颤抖着对孟贵低吼,尾声拉得极长,仿佛是在歇斯底里又带着几分哀求,“我、我什么时候……”

第178章 渗寒
  “你别不承认了!”孟贵突然恶狠狠地回望马三娘,“你、你将我害惨了!你、你就都招了吧,告诉几位大公,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根本就是被你们牵连进来的!早知道……早知道这件事与人命相关与国子监相关,我是死也不敢答应你们的!”
  “什、什么人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三娘回身便连连给唐玄伊磕响头,“唐公,您可要明鉴,奴真的、奴真的……”
  唐玄伊伸手朝外扬了一下,王君平便将孟贵带走。
  马三娘见孟贵被带离,一种更加恐惧的感觉席上心头,一面回头张望着孟贵被带去哪里,一面又不安地回来反复给唐玄伊磕头。
  “官商勾结,按唐律是一条重罪,更别说是牵连国子监命案。你衡量一下,多少钱,能买了你的命?”唐玄伊身体稍向前倾,右手平放于案几上,压迫的气势随即而来,“若不想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我最后问一次,你必须照实回答。”他顿顿,一字一句道,“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期间,倪荣华、田响、焦熹三人,真的每夜都住在你那里吗?你,可以为他们做证吗?”
  马三娘唇瓣微微颤抖,她抬头对上唐玄伊的视线,本是想说些什么,可那视线却像一把尖刀扎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心里似乎在经历无比的挣扎,整张脸终于渐渐扭曲起来,然后带着哭腔地伏地大喊一声:“唐大理,饶命……奴、奴也是被逼无奈!奴不会因为钱欺瞒大理、是因为、因为他们威胁奴,如若、如若照实说,就会让奴在这长安城无法立足,会将奴赶出去……奴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与国子监的命案有关……奴以为只是帮着骗骗几位小郎君的父亲……没想到、没想到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奴招……奴什么都招……”马三娘哭花了一张脸,颤声说道,“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期间……奴根本就没见到几位小郎君,他们、他们并没有来过奴这里……奴不能替他们作证。”马三娘急促喘息着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闪,说道,“对了,唐大理,奴想起来了……之前奴曾偷听过他们说话,他们提到过一个地方,好像是在那里藏着什么人!”
  唐玄伊眸子微颤,追问:“什么地方?”
  “具体什么地方奴不清楚……但……”马三娘低着头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喊道:“但奴确定是在归义坊里!”
  ……不多时,大理寺卫士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并不算大的归义坊内。归义坊的坊民几乎从未在这不起眼的地方见过这样的阵仗,于是没过多久,四周便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根据这里人说,归义坊因为地价便宜,所以空房很少。但以前确实有一间空房,因为死过人,所以当地里坊的人很少靠近。近来倒是被其他里坊的人买了去。
  根据这个消息,唐玄伊很快找到了那间刚刚售出不久的房子。
  房子破破烂烂,到处都结着蜘蛛网,一点都不想是买来居住的样子。
  在锁匠开锁的当空,秦卫羽调查了周围一圈,沈念七也已风尘仆仆赶到门口。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紧绷。
  这道门打开之前,很多猜测会浮现脑海。
  贺子山会不会被关在这里?
  贺子山是死是活?
  房子里会不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还会不会节外生枝?
  这些不断徘徊着的可能,随着锁匠那边“咔哒”一声结束。
  秦卫羽上前,晃了下木门,然后用力将它推开。意外的是,门上并没有太多的厚土,看样子最近几日有人反复推开过。
  一种诡异的气味以及压抑的气氛忽然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沈念七手背贴在鼻息处,下意识后退半步,一点没有平时轻快的神情。
  房间十分凌乱,铺满潮气,到处生着青苔色的东西。榻上、地上扔着被撕坏的粗布,勉强可以辨认来源于一件衣裳。地上盘着绳索与铁链,还有些不堪入目的刑具。桌子上残留着一些没有吃完的饭,已经发了臭。房间的窗子都是被木板钉死的,一点不透光,比牢房更加渗人。房里还隐隐透出一股浓烈的异味。
  更重要的是,这间房里,到处都是血,已经发黑的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