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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倪敬神情稍缓,但未料秦卫羽又追说一句。
  “不过,京兆府那边,就不一定了。”
  倪敬脸色微变,倪荣华更加慌张。
  京兆尹程南上前半步,对倪敬再度长揖,说道:“抱歉这么晚打扰宗正,但,小郎君涉嫌参与一起碎尸案,需要带回京兆府问询。”
  “碎尸案?”倪敬眉心略微拢起,“不是贺博士的案子吗?”
  “今日在归义坊发现一具尸首,并在里面发现了关于小郎君大量证据,恐怕,今夜一定要唤小郎君去一趟京兆府。”程南礼貌回应,但语气并不退让。
  倪敬看向倪荣华,眼神忽转锐利。
  倪荣华脸色苍白,腿上一软差点就跪在地上,却在落地的一瞬,胳膊被倪敬忽然抓住,生生被提了起来。
  “案子还没开审,我儿暂时还是嫌疑,可否让倪某与儿子单独谈谈?”倪敬微颔首,“就当,是一名普通为父者的请求。”
  秦卫羽与程南自然不会不允,长揖做回应。
  倪敬谢过,随后带着倪荣华来到正堂后面的房间。
  “父亲,我……”倪荣华急于开口。
  然倪敬回头却“啪”的一声重重掌掴了倪荣华。
  这一力道不小,使得倪荣华直接跌坐在地上并错愕地看向倪敬。
  “父、父亲……”
  “我的好儿子!”倪敬气得双唇微颤,“你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倪荣华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浑身也抖得厉害。
  “儿子、儿子……”所有的话语到最后一刻忽然崩塌,连连跪着跑去抱住倪敬的腿喊道,“儿子也不知道她会死,儿子只是……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只是玩笑……而且,而且她只是个奴隶,儿子不知道会有人找她……对,对……都是田响和焦熹,是他们怂恿儿子的,儿子真的……”
  “他们怂恿你?他们谁怂恿得了你?!”倪敬怒声呵斥,但一转,似乎又注意到倪荣华说的一个关键点,“等等,你说……你杀的个女奴?”
  “是、是女奴隶……”倪荣华说道,“是个逃跑的女奴隶,本身逃跑便是要死的重罪,所以儿子就把她带走,儿子是想着玩几天就给放了,没想到会……”
  倪敬一脚将倪荣华踢开:“畜生。”
  倪荣华连连磕头,但指尖仍旧抓着倪敬裤脚不放:“父亲,父亲要救儿子啊,儿子没想要杀人,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父亲……”
  倪敬冷笑一声,不过这次却没再踢开倪荣华。
  “幸好,你杀得是个奴隶。在大唐的律法里,奴隶……”倪敬俯视倪荣华,“还算人吗?”
  倪荣华闻言,忽然惊喜地看向倪敬。
  “可、可是他们……”
  “首先你要知道,京兆府尹程南是个中庸者,如若没有大理寺撑腰,无论他再想抓你回去,也会忌惮三分。别看大理寺在这里可能是陪同,要收拾你的,是大理寺。”
  倪荣华浑身一震。
  “不过不用怕。奴隶,在唐玄伊眼里是人命,可惜在陛下眼里,却可能不是。”倪敬弯下身,轻轻抚了下倪荣华的发,“只要按我说的做,父亲保你,全身而退。”
  说罢,他稍倾头,附耳对倪荣华说了几句话。
  倪荣华先是一惊,渐渐破涕为笑,并认真地点点头。

第181章 堂审
  秦卫羽在正堂等着倪荣华,指尖在门框上轻轻点着。
  半个时辰了。
  秦卫羽不急,反倒扯唇浅笑了声,回头看向程南,他也同样不急不躁,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席上候着。
  其实,无论是秦卫羽还是程南心里都是清楚的。倪敬是故意在放着他们,这是对他们来府上带人的警告。
  又过了大概半刻左右,倪敬终于带着倪荣华回来。
  “让几位久等了。”倪敬明显多了几分从容,倪荣华也恢复了先前耀武扬威的傲慢。
  秦卫羽含笑,长揖,大致已猜到这种情况的原因。
  “那么,小郎君,某便带走了。”秦卫羽说道。
  几名卫士上前要抓倪荣华,却被倪荣华直接甩开。
  “抓什么抓,我会走!”倪荣华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程南亲自带走。
  待两拨人纷纷退出,秦卫羽也告辞离开。
  便在这时,倪敬唤住秦卫羽,道:“秦少卿,待我向唐大理,问候。”
  这一瞬,秦卫羽感受到了敌意,他不动声色颔首微笑:“一定。”
  待所有人都走,倪敬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管家候在一边。
  倪敬闭眼沉思,许久,忽然蹙眉一拳打在案几上。
  “帮我递信给左大夫,尽快安排一见。”
  ……
  京兆府的公堂,威武肃穆,衙役分局两侧。
  京兆尹程南坐于上座,秦卫羽居侧坐旁听。
  堂下站着案件相关者倪荣华、田响以及焦熹。但纵是在同一件案子里,几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神情。
  焦熹吓得浑身冒着冷汗,田响心事重重,而倪荣华则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表情,都在衙役将尸块及物件带上来的一瞬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已经处理好的头骨没有了腐肉,剩下一个空洞洞的头颅,正正好地放在一侧。漆黑的眼洞似乎在凝视着三个人,让人心生寒意。
  倪荣华稍稍吞咽下唾液,并没看向头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上座的程南。
  “有什么话,程尹尽管问就是了,我们又不会隐瞒。”
  田响与焦熹同时看向倪荣华,似乎都在揣摩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程南不卑不亢地摊开册子,示意师爷开始记录。
  “九月四日左右,到九月十二日期间,你们是否劫过一名名叫姜圆的女子,并将其禁锢在归义坊的一间旧屋里?”
  “我们没……”焦熹欲开口否认,不了却被倪荣华直接打断。
  “是。”
  焦熹田响皆是一震。
  程南眉眼微动,也与秦卫羽交换了下视线。而后继续问道:“那么,你们是否承认杀害姜圆?”
  这一次两人不急着答了,都先看向倪荣华。
  倪荣华一如既往地有恃无恐,回道:“是。”
  程南眉心稍蹙,倾身问道:“既然如此,可以详细说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吗?”
  田响似乎有些抵触那些回忆,下意识撇过脸,田响也闷着头。
  倪荣华却回道:“当然。”正了正身子,如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说道,“九月四日晚上,我与田响还有焦熹三人正在返回国子监的路上,但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太服贺博士授衣假期间还将我们扣在国子监补习课业这个决定,所以想偷跑出去找点乐子。这时在路上遇到了姜圆。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看到她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所以就想将她带回。可是又担心国子监不允女子出入,而后便将她暂放于他处。到次日一早,我们直接在归义坊购置了一间房屋,让姜圆安家。”
  “这么说,你们是出于善意才将她带走的?”程南问道,语气平淡如水。
  “可以这么说。”倪荣华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男人,看到美貌的女子,自会有几分动心。这不能怪他。”
  “怪他?”程南加重语气,“谁。”
  倪荣华抿唇顿顿,说道:“焦熹。”
  焦熹猛一抬眼看向倪荣华,脸色变得煞白,刚要上前否认,左手却被田响无声无息抓住。焦熹失笑回望田响,田响只垂着眼苍白摇头,焦熹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垮了肩膀,下意识攥紧双拳。
  又过了须臾,焦熹抽动着唇瓣,颤声说道:“我、我是见姜圆可怜,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但我知道唐律不允,所以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只是想要帮助她而已……”
  程南与秦卫羽不是看不到这一系列的表情,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又无法说破。半晌,程南继续问道:“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倪荣华视线扫了眼脸色苍白的焦熹,动动唇,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是想将她留在那里,等伤势养好,送她回去的。但是姜圆不想回去,最后我们起了争执,失手将她杀了。”
  “既然你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姜圆,那么房里留下的刑具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倪荣华迟疑片刻,哼哼笑了两声,道,“我们明明在给她疗伤,但是她恩将仇报,几次想跑,甚至还要杀死我们,我们不过是对她小惩一二,若是姜圆真的跑了……您想,李府丢了奴隶,我们过过手,又没给人家送回去。再扣我们一个盗取钱财之罪,岂不是有辱家门?”
  接下来,程南压低声音,问道:“那么,告诉我,是谁动手杀了她的?”
  “是我。”这时,田响主动上前半步,“是我动的手,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下来,没想到却失手杀了他。”又顿片刻,“尸体也是我切开的,我以为分散在各处便不会有人发现了。”
  倪荣华勾勾唇:“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们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晚上都在归义坊?”程南再问。
  “正是。”倪荣华说道,“周围邻居应该是看到过我们,而且左家的那个侄子不是也证明了我们确实不在国子监吗?我们这几日,每晚都在陪着这个奴隶,安抚她,怕她逃走。哪有其他工夫去做别的?所以,我承认,我们确实失手杀死了一个奴隶,但我们真的与贺博士的案子毫无关系。请府尹明鉴。”

第182章 狗吠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招了。”
  经过一夜,天已经渐生亮意,朦胧里卷着几分微蓝。
  堂审结束,秦卫羽同程南一起离开公堂,对于不久前的堂审结果,都保持着一种沉默且透着几分可笑的感觉。
  倪荣华终究不是倪敬,做不到让人信服,谁都看出他的供词里至少有一半是在推卸罪责。但让人无奈的是,即便知道倪荣华在推卸罪责,可田响与焦熹也都认了,归根结底,都是考虑到自己父辈在朝堂上的局面。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首先,杀害奴隶在大唐并不是什么大罪,充其量算作破坏李家物品,但是李郎君本也只是小官一个,谁也不愿因为丢了区区奴隶便去找三品大公的麻烦。这事情只要私了,便可以悄无声息的给平了。不过,平事的前提,皆是要通过倪敬来周旋这件事。再怎么说,侵占他人财物的罪名,以及杀人的德行都是会被记录在案的,非常影响几位郎君的仕途,这也是起初几个人缄口不言的原因。
  现在看来,之所以招了,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罢了。
  “相信后面会有人前来施压捞人,程尹要有些忙了。”秦卫羽说道。
  程南依旧如水般平静,似乎已经大致可以预料到后面会遇到的事:“为官者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人情礼让自是无法避免,可关键是守得底线。”程南停住步子,看向秦卫羽,“不过,京兆府的案子是破了,但大理寺的案子反倒陷入僵局,不知如何是好?”
  秦卫羽神色微凝,确实笑不出来。
  原本认为可以在这次堂审中得到什么关于国子监案子的线索,没想到在方才一系列的审讯中,几个人答得无懈可击,该有的证人全部都有,明摆着九月六日到九月十二日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国子监,而且确实也没有明显动机要对贺子山不利。
  结果,全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