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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唐玄伊放下流水,又拿起第二个册子,上面记录了被处死的太平乱党当时的官职。
  吴千,时任中书舍人;李承霖,时任尚书右丞;梵丁,时任游骑将军;宣子旬,时任通议大夫;娄维春,时任户部巡官;章泽靖,时任户部巡官。
  “户部……”唐玄伊注意到人名中有两个户部巡官。
  设想,如果灵鬼团正与朝廷某人进行大笔交易,与户部一些人暗地勾结应该恰到好处。可……又会不会太直接了一点。
  而且是……巡官。
  户部巡官,意味着是检查每一笔户部收支的官员,官职不大,权力也不大。只是每一笔账都会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
  这件事情,不仅是宗正寺,还牵扯到了户部吗?
  唐玄伊觉得愈发想不透彻了,遂抬头问向秦卫羽:“你去户部的时候,窦尚书可在?”
  “窦尚书今日有事外出,明日回来。”秦卫羽如是说道,窥看唐玄伊的脸色不是很好,于是追问道,“大理,这件事与户部……”

第218章 风起
  唐玄伊并没回答,指尖点在案上,陷入了一阵沉思。
  如果,如果这一切,或多或少与宗正寺有关,那大理寺查到目前为止,或许已经踩在了无名的旋涡之中。
  半晌,指尖停下,他抬头看向秦卫羽,一字一定道:“秦少卿,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办。”
  秦卫羽立刻站好,准备听令。
  唐玄伊继续说道:“第一,带话给王少卿,加紧追查之前与谭崇俊相关的那个妇人,因为只有他一人见过,让他务必尽快回忆起来。第二,秦少卿你要交代下去,全大理寺的人施行自查、内查、彻查……如若发现家里什么人有问题,不得隐瞒,立刻上报,此时兴许还能从轻发落。而没问题的人,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所有人谨言慎行。”
  秦卫羽蓦地抬头:“大理的意思是……”
  “大理寺,可能要打一场艰难的仗了。”
  秦卫羽表情也凝重下来,但似乎也早有预料,遂长揖,退出议事堂。
  但开门之时,忽有一阵狂风从外面刮了进来,秦卫羽立刻侧过脸,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好一会儿,秦卫羽才终于可以直面强风。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喃喃道了一句,他顶风而出,并回身将议事堂的门关上。
  唐玄伊弯身捡起刚才那一瞬被风吹掉的谭崇俊的画像以及陆云平的册子,轻轻放回案上。
  风,一向来得措手不及。
  他有预感,现在的风只是刚刚开始,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狂风,正在徐徐靠近。
  ……
  同一时间,御史台。
  御史中丞石温正被叫到议事堂面见御史大夫。
  “按上面说的做。”左朗将一个册子交给石温正,然后溜达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石温正恭恭敬敬接过,翻开看了一眼,顿时身子一颤。
  “这……左大夫……这……会不会……”
  “有问题吗?”左朗抿抿茶叶,问道。
  御史中丞低头思忖,似是忽然想明白了左朗的意思,立刻长揖回答:“某这就去办。”
  御史中丞低着头退出议事堂。
  左朗又喝了一口茶,似是觉得味道不好,眉心微蹙,晃了晃又饮。
  这才觉得舒心,抿唇笑了一下,将茶杯放回案几。
  而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冰冷无温。
  ……
  次日一早,王君平从府里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往外走,忽然见到有什么人正聚在门口与自家下仆说些什么,王君平怕是出什么事,于是前去查看,但没想到自己才一露面,那些来打听的人就匆匆离开了。
  “出什么事儿了?那些人是谁啊?”王君平问下仆。
  “回郎君的话,那些人说是想要买房宅的人,来打听府宅的情况,还问了许多王公的事。”
  “问了我父亲的事?”王君平眉心紧蹙,现在他们住的是祖传老宅,父亲不可能会卖出,这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走了几步张望方才那二人的背影,走路身形一点都不像普通小厮。
  “难道是……”王君平想起昨夜临时接到的秦卫羽的通知,“还真找到我头上了。”他眼底微微生了怒意,迅速骑上门口的马,说道,“今日关门,无论来任何人都不予接待,无论什么人问什么问题也都不要回答,通知我父亲,今日暂时取消出门安排。”
  说罢,用力夹马,朝着义宁坊奔去。
  王君平到达大理寺的时候,秦卫羽也刚刚到达,文立也在一旁。
  “秦少卿,文寺丞。”王君下马,将马交给一旁卫士,“今……”
  “进去再说。”秦卫羽扫了眼附近,一些看似在大理寺路过的人正若有似无回避着视线,多少有些不对劲。
  伸手拍拍两人手臂,两人便明白了,都闭上了嘴一起进入大理寺。
  门一关上,王君平的脸就狠狠地抽了一下,说道:“御史台这是犯什么病,按规定最多只有一两个御史抽查官员行为,可现在……我感觉,今日见到的御史比见到的大理寺人还多,这都不叫盯暗梢了,根本就是明着监视!”
  “这一次真的不是王少卿的错觉,今日一早,文某也感觉周围一直有人跟着。”
  “恐怕不止你们。”秦卫羽说道,“御史台应该是盯上大理寺了,不查出点什么誓不罢休。大理应该已经预见这种情形了,所以昨日才会临时下达自查命令。”
  “不知道大理有没有事,御史台应该最想针对的就是大理。对了,大理呢?”王君平问,“大理还没来吗?”
  秦卫羽回道:“陛下召集了三品以上大公去宫里商议灾患的事,大理应该已经在皇宫了。”他说着,看向皇宫方向,“我们都是御史台的想要牵制大理的筹码,大理要如何应对呢?”
  闻言,王君平与文立皆陷入一阵沉默。
  ……
  朝议刚刚结束,宣政殿里的大臣们纷纷朝外走去。
  有关灾患整治和调拨银两给灾民的事,仍旧在大臣们的口中滔滔不绝地讨论着。
  今日陛下勒令群臣前往廊下共膳,所以大臣们在离开大殿后,统一前往廊庑。
  廊庑附近的一块空地,此时已经由宫人们安放好了用膳需要的案几坐席。按照三省六部九寺的顺序一一入座。
  唐玄伊才刚坐下,一个人便顺势坐入了唐玄伊右侧的席位。
  唐玄伊稍稍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宗正寺的三品大公,倪敬。
  两人先后颔首示意,并没说太多话。
  很快,宫人们便上好了热汤饼及羊肉,周围臣子们开始与左右相邻小聊一二。
  伴着一阵阵轻笑敬酒的声音,倪敬夹了一口菜,说道:“这廊下餐总还是这么一回事,不聊点什么,总觉得无法回避这做得甚是一般的味道。不若,我们也聊聊,唐卿?”
  唐玄伊不紧不慢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自是要聊的,不聊,陛下廊下餐的美意,恐怕是要浪费了。”
  “是啊,陛下是希望群臣可以上下一心,正如大理寺与宗正寺一样。”倪敬拿起酒杯对向唐玄伊。
  “事情,总是要取个中,上下一心是好,可过了,就变成了结党营私。”玄伊也执杯,却并没与倪敬手中的杯子相碰,仅是举杯示意了一下。

第219章 折树
  倪敬眼睛若有似无地眯了一下,但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将杯子收回,也改为举杯示意,与唐玄伊共同饮入。
  而后唐玄伊接道:“那么,倪宗正想要聊什么?灾患的事?”
  倪敬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在朝上已经讨论得口干舌燥,还是换一个议题。”他轻拭唇角,想了想,接道,“不若,我们来聊聊有关风的话题吧。昨夜,长安可是刮了不小的风,路边的柳树折断不少,来的时候,倪某就在想,长安顺风口房屋居多,逆风口只寥寥几户,成排的柳树逆风而种,乍一看,可以替那几户挡风遮土。可是,一遇强风,便也就折断了。这时不仅有些感慨,若这树当初能顺风而种,避于房屋之后,怕是现在,还能看到它茂盛的景象。”
  言罢,倪敬拎住袖口,夹了一口羊肉。
  唐玄伊含着浅笑,也吃了一口,随后说道:“倪宗正说得不无道理。这树看起来实在是不自量力,明明力量不够,还去顶撞强风,折断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倪敬笑笑:“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但,还有个例外。”唐玄伊又接道,“虽然大部分的树都与倪宗正说的一样,联排折断,不自量力。但从大理寺到皇宫的这条路上所种的树,却并没有折断。不仅没折断,而且听说还替许多人家挡住了风,今日一早,便有人去为这些柳树立木,使他们更加牢固。可见,并非所有的柳树都不堪一击,只要自身正,便不惧强风,不惧强风,自会有人去支撑它,以此又会更加坚固。柳树发挥了它原本该有的作用,但若真是顺风而种,不仅不能帮长安百姓挡风,还有助纣为虐的可能,那,才是一场灾难。”
  倪敬不动声色地说道:“即便如此,长安已经入秋,就算那些柳树立的再强,也终归要叶落归根,变成无人记得的枯桑老树。经过狂风一毁,很难过冬,反倒是顺风处的树,经过冬日一眠,春日又会复苏,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但,若是树死,开春之后,必会被人发现。继而,又换上一棵新树,只要脚下踩着这大唐的土壤,只要百姓安居,便会源源不断的有新树被种上。而且,人们也都会怀念老树,说不定,还会有佳话流传后世。反之,顺风处的树,死了便是死了,虽然逢春不死,但强风来时它躲于屋后,且偷偷将强风引向百姓,百姓现在虽不知,但纸包不住火,总有一日,百姓会将其连根拔起,砍成柴,化成灰,让它烟消云散。”
  倪敬沉默了,然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没有在笑,也没有任何表情,亦没看唐玄伊。
  只在微风轻起的时候,很轻很淡地说道:“唐玄伊,你当真不怕吗?”
  唐玄伊同样没看倪敬,只是静默地望着对面吃吃喝喝的同僚们:“怕,当然怕。”
  “那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倪敬再道。
  “大概是因为,唐某更怕有一日,被人连根拔起,砍成柴,化成灰,烟消云散吧。”唐玄伊也放下筷子,将杯中酒饮尽,“唐某已用毕,便回去了。今日多谢倪宗正,有机会,再向宗正讨教。”已经准备起身。
  倪敬没有回答,但在唐玄伊起身从倪敬身边走过时,忽然又开口加了一句:“倪某最后再送唐大理几句话。一个人坚定信仰,有时候只是因为坐在房中,没有感受到暴风骤雨之可怕。但免不了,有一日会被人拉出安逸的房间。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发现……所谓信仰,所谓信念,都是不堪一击的空话罢了。”
  “那么,就试试看好了。”唐玄伊勾了下唇角,扬袍离开。
  衣袂带起的一阵浅风,扬动了倪敬的发丝。
  这时左朗走来,拿着酒来到倪敬身边,他看向唐玄伊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倪敬微沉的神情,便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唐大理还真是滴水不漏,从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掌握了几分证据。现在虽然已经派人去查大理寺了,但是唐玄伊很狡猾,竟然赶在了御史台前面先下手。都是有所准备和提防的,要想查出东西,需要不少时日。如果这段时间真的让他查到……”
  “大理寺被御史台盯上的事,已经文武皆知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大理寺可以洁身自好,别人却不一定能。唐玄伊想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倪敬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这世上的人呐,有几个是全然干净的?”
  他缓缓眯住眼,眸底透着淡漠的冷光。
  ……
  唐玄伊从皇宫回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大理寺,而是顺道前往在宫中驻扎的户部。这是在上朝时,唐玄伊便与尚书窦文昌商量好的,此刻,是赴约。
  窦文昌为了躲避已经放凉的廊餐,早早就返回了户部又搓了一顿。正和侍郎许之闲聊,听到唐玄伊来了,他们也是十分热情地欢迎唐玄伊,立刻也给唐玄伊准备了茶水。
  但是当唐玄伊问到了一下关于开元三年期间户部大笔支出的事时,窦尚书与许侍郎的表情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七年前啊……”窦尚书抓了抓有些花白的头发,“七年前并没什么异样,一切如常,大笔的银两时长有调拨。大理您看,灾患需要调拨……”
  “唐某只想知道,关于恢复国教时的银两情况。”
  “哎呦……这可难为我们了,唐大理。”许侍郎也说道,“户部并没将账目记得那么详细,这天天都有流水支出,若是要事无巨细的都记下了,我们也就都成仙儿了。但事情既然关乎宗正寺,大理何不去宗正寺问问,倪宗正应该可以知道具体有没有情形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