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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美人如玉

    印象中美人从一搬来,就挺爱跟我一块玩儿,跟着我到处乱跑,惹是生非。但鼻血事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没再理过他。每次美人跑到奶奶家门口,问,道道,你玩儿不玩?

    就算没做作业,想出去玩了,我也大喊一声:不玩!

    我小时候,脾气可大了。

    然后美人就各种讨好,零食啊,小人书啊,甚至冒被皮带吊起来打个半死的风险,偷他爸的酒。他觉得那是好东西。而我一口气没顺,就一直爱理不理的。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因为我跟美人是前后桌,我们两个分到一组收球。快下课的时候,大家赶着集合,我俩各执兜一角,边走边捡球。

    你还不高兴呀?美人拿眼瞄我,幽幽说,小气鬼,都好几周了。

    我被太阳晒的懒洋洋的,只觉了无生趣,还是不肯回应。其实心里明白,美人不是故意的,也早就不生气了。但是,那看上去有足足一脸盆血啊!

    这时候,有个同学把球抛过来,说接着!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迎着飞起狠狠一脚,那球窜过正跟一个女老师谈笑风生的教导主任的半秃头顶,连碎了两块办公室玻璃。

    混蛋!

    整个操场都安静了,教导主任顶着发红的头皮,踏着大步冲我们这儿奔:谁干的!

    我当时真吓尿了。因为挨过这孙子踢。那双皮鞋是不少捣乱分子屁股的噩梦。事已至此,装作没看见吧。我刚一扭头,说曹操,那双皮鞋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啧,又是你。教导主任的指头都快把我额头戳出洞了:又皮痒了是吧?

    完蛋。希望孙子下脚轻点。还要赔玻璃,回去八成要挨骂。我缩着肩,哆嗦着眼皮想。

    “是我干的。”这时候旁边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主任,是我不小心踢过去的。”

    许多年后,有个小姑娘问我,如果有时光机,你最希望做哪三件事。我的回答里,第一件就是:回到踢中教导主任那天下午。承认那是我干的。可能会挨几脚。就算会挨十脚,一百脚,我也要承认是我干的。

    我为死党的袒护感到惊诧,同时担忧,因为美人不像我,有个好体格——虽然容易莫名其妙流鼻血。可美人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我没办法想象皮鞋踹到他身上的样子。

    但是这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没有动死党一根手指头,空气凝滞了半晌,教秃说,你,跟我到办公室。

    我记得很清楚,整个课间结束,美人一直没出现。语文课上到一半,隔着窗户,我看到他跑到在水池边,一直吐一直吐。

    趁语文老师抄板书,本来就在后排,我从课堂溜出去。学大人的样子拍死党的背: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恶心。

    教秃打你了?

    没有。

    让你赔玻璃?

    没有。

    那你怎么哭了?

    没有。

    眼圈都红了。

    你别碰我,

    额……

    我让你别碰我!

    那是美人第一次对我发火,还推了我一下。我当时虽然不太懂,慢慢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那时已经晚了。在这以后,教导主任经常找借口把美人叫走。死党平日里的表情越来越阴郁,可是物质相对丰富起来。

    们一起长大,彼此间心无旁骛,却又各有秘密。

    美人有他不为人知的世界,我有自己喜欢的姑娘。

    那一天终于来了。我翻墙到死党破破的小宅院,拿着新买的光盘,想给他个惊喜。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伦丧尸的场面。就是三叔婚宴上撞到我的那个混吃等死,现实中四处碰壁没有一个女人会多看一眼的酒鬼懒汉,正在自己亲儿子身上发泄兽欲。

    美人被皮带绑着,瘦弱上半身**,下面短裤被褪到跪地的膝盖上,嘴巴塞了东西,额头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憋得满脸通红。我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叫。

    你这个死基佬,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给老男人卖嘴的事儿!你跟你那个当婊子的妈,都他妈不是好东西!你不是想爽吗,老子让你爽,让你爽。啊?

    我想破门而入的冲动,被他爸这些话抽的零零碎碎,我好像明白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吗?

    我想,在另一个时空,我一定是冲上去,杀了他的父亲。然后呢?我不知道了。

    但在这个时空,我转身跑了,就跟愣子离开绑上怪兽的师父一样,眼泪直掉,回到家我跟妈妈打电话:不是想让我转学吗。最好是管理严格的寄宿制学校。

    因为姑姑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住了,我爸帮奶奶翻新了下房子。本来这两只,一直是姑姑亲自教读写,但既然决定在这定居了,入乡随俗,让两个混血小女娃进了恒州燕南小学。小点的一年级,大点的二年级,先试上,不合适再说。

    我把酒席上跟两姐妹的合影放到了校内相册,引起了一阵小规模的围观,成了我人人上第一张点击过万的照片。那半年,我跟初恋女友的感情,出现了比较大的问题。我们彼此相爱,又互相伤害,且并不自信,不自知。

    从婚宴离开的时候,三叔夫妇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

    多了一个。

    三叔在途中领养了一个女儿,大眼睛,怯生生,乌黑水华的长发中梳着一个小辫子,古灵精怪。总是对靠近她的人抱有极大的警惕心。这倒跟她的名字很像,三叔说,她就叫小猫。自己给自己起的,叫别的,人家都不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小猫一见如故,奇妙的相通感。好像我们早该认识。

    玉娘去世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至少都表现的非常悲痛,包括姑姑家的两个小萝莉,都秀眉轻蹙,眼泪打转儿。通过呼吸器旁边可以反光的仪器,我却注意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小猫,突然扬起了嘴角。

    那时,小猫才跟姑姑家的妹妹wanda一般高,跟姐姐linda,还有半个头的差距。

    而我已经大三了。按照原来的计划,夏天考雅思,大四出国一年。但因为初恋女友的关系,最终放弃。一来我不是很想出去。二来已经是焦头烂额的异地恋,这下子要变异国。我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

    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因素:三叔向我抛出橄榄枝,力邀我加入家族生意。

    老实说,我被三叔忽悠的有点动心。不干别的,就天天盯车数钱,他也不能亏待他亲侄儿。我想,三叔可能也是寂寞了,那么大个摊子,就没几个可以踏实说话的人。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这事不用急着做决定,暂时就搁那儿了。如果到头来,我连个工作都混不上,还能去投奔三叔,想想也不错。

    于是我就过着白天挤公车到百度北京,途中看着陌生姑娘的腿跟秦皇岛y大的女友发短信说起床啦宝贝我爱你,晚上回宿舍dota,偶尔上上课的生活。

    好景永远是不长的。

    前面说过,初恋女孩选择离开我。异常决绝的。为此我丢掉了在百度的工作前景。因为每一次我们闹到不可开交,我的做法就是:直接踏上从北京站到秦皇岛的动车。

    没有公司会要因为谈个恋爱,就随时不参加培训的员工。

    通俗的说法是,我失恋了。

    可以说,从那时候起,一直到返回故乡,出席三叔的葬礼,我都没有真正缓过来。

    伤人的不是这冷酷世界,而恰恰是曾有过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