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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斯特凡诺非常热情地接待我们。我记得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脸因为激动有些泛红,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打着领带,还穿着一件蓝色的西装马甲。我觉得他帅极了,有点王子风范。我算了一下,他要比我和莉拉大约大七岁,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想我的男朋友吉诺真是不值一提:我让他来卡拉奇家里找我,他对我说他不能来,因为他父母不让他出来,说半夜出来会很危险。我想要一个年龄大一点的男朋友,就像斯特凡诺、帕斯卡莱、里诺、安东尼奥或者恩佐那个年龄的青年,而不是一个小孩。我看着他们,整个晚上,我都用眼睛瞥他们。我有些紧张,一直用手抚摸着母亲给我的银手镯,还有耳环。我又开始觉得自己很美,我想得到他们的关注和认可,但好像所有小伙子都一门心思地想着半夜的烟火,他们等着和其他男人进行较量,好像也没太在意莉拉。

斯特凡诺对于佩卢索太太和梅丽娜尤其客气。梅丽娜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好像着魔了一样。她的鼻子很长,头发梳得很整齐,戴着耳环,身上穿着一件寡妇穿的黑色旧裙子,看起来像个贵妇。半夜时分,主人斯特凡诺先给他母亲杯子里斟上香槟酒,然后给帕斯卡莱的母亲斟上。我们一起干杯,祝愿在新的一年里,会发生很多幸福美好的事情。祝酒之后,我们向外面走去,因为天气很冷,老人孩子都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我发现,唯一一个不愿意出去的人是阿方索,出于礼貌,我叫了他一下,他没有听到,或者假装没有听到。我也跑上了楼顶,头顶是可怕的天空,充满了黑暗、繁星和寒意。

小伙子们都穿着毛衣,帕斯卡莱和恩佐甚至只穿着衬衣。莉拉、艾达、卡梅拉和我都穿着很轻薄的裙子,那是我们参加舞会穿的裙子,我们都冷得发抖,但非常激动。我们已经听到了几声烟花的响声,几束亮光划过上空,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我听到人们把废旧物品从窗子扔出去的声音,还有叫喊和笑声。整个居民区都沉浸在喧嚣之中,鞭炮声响起。我点燃烟火,还有小孩子手上的旋转烟花,我喜欢看着他们眼睛里的惊恐和惊异,我小时候也是那种感觉。莉拉说服了梅丽娜,她们一起点燃了一个“孟加拉”烟火,蹿出一道五彩的烟花,她们俩都激动得叫喊起来,拥抱在一起。

里诺、斯特凡诺、帕斯卡莱、恩佐和安东尼奥把一箱箱烟花爆竹搬上屋顶,他们都很骄傲,因为他们的储备非常丰富。阿方索也加入了,但不是很积极,哥哥给他施压,他才上来的。我觉得他在里诺面前有些羞怯,里诺看起很振奋,他从阿方索手上拿过东西,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他,阿方索也没生气,他只是退了出来,没和其他小伙子搅在一起。这时候,他们点燃了火柴,几个年龄大一点的小伙子相互点燃了香烟,用手捂着挡风,他们很严肃、客气地交谈。我想,是不是要爆发一场内战,就像罗马的建立者罗慕路斯和瑞莫斯3之间的那场战争,就像马略和苏拉4,或者说像恺撒和庞培5之间的斗争。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目光和姿态,让我想起了那些人。

除了阿方索,每个男性口袋里都装满了摔炮,他们把烟花放在空瓶子里。里诺交给我、莉拉、艾达还有卡梅拉的任务是及时供应烟花,里诺越来越激动,开始大声支使我们。最后,那些年龄很小的男孩——我的弟弟佩佩和詹尼,还有那些不再年轻的男人——比如说我父亲,还有年龄最大的鞋匠,他们在黑暗和寒冷中也行动起来了。他们点燃礼包的导火索,烟花冲向天空或者天台栏杆。节日气氛非常浓郁,人们很激动,都在叫喊:你看颜色多绚丽!响声真大!没事儿!没事儿!——他们听到梅丽娜惊恐的叫喊,安慰她。里诺从我两个弟弟手上抢过散装鞭炮,自己点燃了,叫喊说他们简直就是在浪费,说导火线还没点燃,他们就扔了出去。

城市上空的烟花越来越明亮、稠密,烟花声音消失之后,又传来一阵阵汽车喇叭的声音,还有大面积的黑暗。这时候尽管烟雾弥漫,索拉拉兄弟的阳台在闪光中变得更加耀眼。

他们家阳台距离我们很近,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那些父子、亲戚和朋友们,就像我们一样,想制造混乱和节日的欢腾气氛。整个城区的人都知道,到那时候为止,只是一个开始。当整个城区的穷人放完了他们少得可怜的鞭炮,那些银色和金色的毛毛雨,索拉拉家会真正开始放烟花,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展示出自己是这个节日的真正主人,因为最后只剩下他们在尽情燃放烟花。

当时就是这样,索拉拉家阳台上的烟火忽然稠密起来,天空和街道炸开了。每点燃一道烟花,尤其是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之后,从他们的阳台都会传来一阵猥亵的笑声。出人意料的是,斯特凡诺、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和里诺用同样响亮的鞭炮和烟花回应了他们。索拉拉家放烟花,这边用烟花回应;那边放冲天炮,这边用冲天炮回应。各种颜色的迷人花冠在空中扩散开来,地上则是鞭炮震天响。忽然间,里诺跳上了天台栏杆,他一边大骂,一边扔出去那些爆破力很强的鞭炮。他母亲吓得大叫:“下来,你会掉下去的!”

这时候,梅丽娜也被惊吓到,大声叫喊起来,声音很尖,持续时间很长。艾达叹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把母亲带走,但阿方索给艾达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来照顾梅丽娜,他把梅丽娜带下楼了。我母亲也马上一瘸一拐地跟了下去,其他女人也带着孩子下去了。索拉拉家那边的爆破声越来越响了,忽然,他们的烟花没有冲向天空,而是朝着我们站着的天台冲了过来,带来一阵红光,还有让人窒息的浓烟。

“他们是故意的。”里诺对斯特凡诺说,他已经怒不可遏了。

在夜色里,斯特凡诺只是一个冰冷的黑色影子,他让里诺平静下来。他跑到一个角落里,那里有储备烟花的箱子,他先告诫我们几个姑娘不要碰这些东西,他叫几个小伙子去拿。

“恩佐。”他喊道,已经听不出任何平时当售货员的柔软语气,“帕斯卡、里诺、安东!你们过来,来吧!我们让他们听听,我们有什么……”

所有人都笑着跑了过去。大家嘴里都说着:斯特凡诺,是呀!我们让他们听听,让他们去死吧,这帮混蛋!他们对着索拉拉家的阳台做着下流手势。我看着他们躁动的黑色身影,觉得越来越冷。我们几个女孩子单独待在一边,没我们什么事儿。我父亲和鞋匠也下楼去了。我不知道莉拉是什么感觉,她一声不吭,很入迷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我之前已经提到过了,她将那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称为“界限消失”。她告诉我,那就好像一个海上的月圆之夜,忽然天空乌云密布,暴风雨来临,吞没了所有光亮,把那轮皎洁的圆盘打回了原形,让它变成了一团没有任何意义的粗糙物质。莉拉想象、看到和听到的情景就好像是真的:她哥哥在破碎,里诺在她眼里失去了本来的面貌。那是她一直记得的面貌——一个慷慨、诚实的小伙子,脸上的轮廓看起来让人很放心,她从记事起就喜爱的那张面孔,他曾经逗她乐、帮助她、保护她。但在那里,在寒风和猛烈的爆炸声当中,在弥漫的刺鼻的硫磺味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破了她哥哥的身体结构,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那么大,以至于他的形状和轮廓破裂开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那个节日的每一秒都让她感到恐怖,她看到里诺在移动,他周围扩散开来的物质也在移动,他身体的界限在消失。她自己身体的界限也越来越柔软、易碎。她很难控制自己,但最后努力做到了,没有把自己的焦虑和崩溃展示出来。说真的,在鞭炮的震天响声和缤纷的烟花中,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但我觉得她的表情越来越恐惧,这让我很震撼。我发现她盯着她哥哥的影子看——里诺是最活跃、最放肆、最大放厥词的那个,他对着索拉拉家阳台方向,骂得非常起劲——莉拉用很厌烦的眼神看着哥哥。莉拉通常天不怕地不怕,但那时候她看起来满脸恐惧。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当时我没仔细想,我觉得自己和卡梅拉、艾达更亲近一些。她就像往常一样,好像并不需要那些男生的关注,而我们置身在寒风和混乱中,如果没有那些小伙子的话,我们会感觉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假如斯特凡诺、恩佐或者里诺能停止他们的战斗,能跑过来把手臂搭在我们的肩膀上,紧紧挨着我们,对我们说些好听话,那是我们所期待的。我们几个挤在一起取暖,而他们都忙着拿那些爆破力很强的烟花,点燃导火索。他们很振奋,因为斯特凡诺储备了很多烟花,他们欣赏他的慷慨,但同时不安于那么多钱变成一道道烟花、火光、爆炸和烟尘。无论如何,他们为自己能占上风感到心满意足。不知道他们和索拉拉兄弟的比赛进行了多久,两边爆炸声竞相响起,就好像天台和阳台都是战壕,整个城区都在颤抖,真让人晕头转向,鞭炮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天好像塌下来一样。直到恩佐大喊:“他们没货了!他们已经完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尤其是里诺,他一直在继续,直到最后连一只鞭炮都不剩了。所有人都发出胜利的欢呼,他们都在跳跃,相互拥抱。最后大家平静下来,四周静悄悄的。

但这种寂静持续的时间很短,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叫喊和骂人声,还有汽车在堆满垃圾的街道上行驶的声音。最后,我们看到索拉拉家的阳台上传出火光,啪!啪!非常干脆的响声朝我们传来。里诺很失望地叫了一声:“我们从头开始。”但恩佐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我们推进屋子,在他之后,帕斯卡莱和斯特凡诺接着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里诺一直在骂很难听的话,他从天台护栏上探出身子。这时候莉拉躲过帕斯卡莱,过去把哥哥拉了进去,这次是她大骂起来。我们这些姑娘们也叫喊着跑了下去,索拉拉兄弟因为放烟花没能赢过我们,就朝我们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