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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15

当天晚上,贞之助对幸子讲了他对桥寺的印象,大致可打满分,确实是个好对象。只是眼下他本人还在考虑是否再婚,并不像丹生夫人和井谷所说的已经考虑成熟了,只好暂时再等等看。如果冒冒失失听信了她们的话,说不定会吃亏。关于雪子的婚事,自去年以来,他们夫妇俩都变得胆怯了,所以才这样商量了一番。

第二天傍晚,井谷来了。她说今天一早就接到丹生夫人的电话,所以我来打听一下,不知昨晚对桥寺印象怎样,雪子小姐的意见如何。幸子说:“我已经听丈夫说过了,我觉得这个人不错,但是,不进一步弄清楚对方的想法……”

“不不,这个您不用担心。只是,听说今天上午他在电话里跟丹生夫人说:‘那位小姐似乎性格腼腆,还有些阴郁,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喜欢那种给人以活泼、明朗的感觉的人。’所以,我用了好几段通话时间,好好地向丹生夫人解释:‘初次见到雪子小姐的人都会有那种感觉,但她绝不是那种阴郁的人,请您好好向桥寺先生说清楚。老实说,也许可以说她腼腆,但她决不阴郁。因为性格沉静,乍一看似乎有那种阴郁的印象,但是接触多了,就会意外地发现——这样说也许不礼貌——实际上,她的兴趣爱好,都是意想不到的洋气和时髦,是一个开朗的姑娘。因此,我认为那位小姐是符合桥寺先生理想的华丽的女子,如果不相信就交往一段时间看看。别的且不说,听说她在音乐方面爱好钢琴,吃的东西喜欢西餐,看电影爱看西方电影,外语方面会英语、法语。光看这几点,不就很清楚了吗?穿着方面喜好和服,那种艳丽的长袖印花和服最适合她,因为她的气质有华贵的一面。这些事您和她一交往就明白了。好人家的姑娘初次见面不会喋喋不休的,那样的多半不是好货。’”井谷又说:“不过,雪子小姐也太老实了,也会使人产生误解,自己吃亏,今后谈话的时候胆子要再大一点才好。最近,我们要把桥寺再拉出来一次。到时候请小姐勇敢一点,尽量给他留下开朗的印象。”井谷提出这要求后就回去了。

幸子暗自担心的雪子眼圈上的褐斑,恰好这次也不那样显眼,她总算放心了,至于究竟有无希望,井谷的话也只能相信一半。

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井谷打来电话说:“我现在在大阪,大约一小时后,我和丹生夫人一起带桥寺先生来拜访你们。”

“是到我家来吗?”幸子急忙问道。

“是啊,听他说今天时间不太充裕,只有二三十分钟,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场所。加上他也说了想要看看府上的情况。”

“到我家来嘛,那,有点……”

井谷见幸子回答吞吞吐吐,不等她说完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今天一是来得太突然了,二是只坐二三十分钟,所以用不着张罗什么。桥寺先生好不容易动了心,因为改变计划再别扭起来也不好,请您就这样办吧。”

幸子捉摸不透雪子的心思,放下话筒问雪子道:“怎么办呢?让春丫头陪悦子到神户去吧……”

“用不着,因为她俩好像已经察觉出来了。”难得雪子答复得如此爽快。

“是吗,那么我恭候你们光临!”幸子这才答应了井谷的要求,紧接着,她给丈夫的事务所挂了电话,要他尽量到时候赶回来。

贞之助在客人来之前就回家了,他说:“其实,井谷给你打过电话后,又给我打了电话,说是桥寺先生渴望体味家庭生活的氛围,所以今天希望我们全家见见他。不过,难得的是雪子也同意在家里和他见面,雪子这种态度变化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不多久三个人就来了,成为他们客厅的座上嘉宾。井谷独自走到走廊上,把幸子叫出来问道:“今天小妹不在家吗?”

幸子一愣,说道:“真不凑巧,妙子出去了。”

“那么,就请悦子小姐也出来见见面吧。我本来想带桥寺先生的小姐来的,可是今天太匆忙了,下次一定带她来,正好和悦子小姐交个朋友,最好是先让她们交上朋友,那样一来,桥寺也会更动心,事情也更好办。”贞之助也说:“雪子能有这样的心情真是难能可贵,索性叫悦子也出来见见,听听她的看法。”

于是由贞之助、幸子、雪子和悦子四个人接待客人;但是,这天桥寺还是一副被她俩强拉来似的态度,只见他不断解释道:

“我遇见这两位夫人算是没辙了,这样突然不请自来未免太失礼了,我是被女暴力团绑架来的,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他还说了些不知该怎么理解的话,“像我这样一介工薪族要迎娶府上的小姐,身份实在太悬殊了……”

虽说雪子不像以前那样脸色不和悦,但她害羞的天性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尽管井谷事前提醒过,这一天也不见有多大起色,应答仍然不大方。贞之助留心到了这一点,叫人拿来了贴有每年京都赏樱照片的相册,主要让幸子来讲解,偶尔,雪子和悦子会从旁不无拘谨地补充几句。幸子心想,这时如妙子在场说些俏皮话活跃气氛就好了,恐怕家中其他三人也有同样想法吧。就这样,原来说只坐二三十分钟,却过了一个小时。这时,桥寺看了看手表说:“那么,我就告辞了。”说着离开了椅子,丹生夫人和井谷也站起来了。

幸子挽留两位女客说:“哎,您二位再坐坐不行吗?”但她知道井谷是个大忙人,于是又说:“丹生夫人,您很久没来了,您就多待一会儿吧,虽然没什么好招待的……”

“那么,我就不走了,您请我吃晚饭吗?”

“哎,请是请,不过是茶泡饭而已。”

“茶泡饭就行。”丹生夫人就这样拖拖拉拉地留下了。

在晚饭席上,幸子叫雪子和悦子回避一下,只他们三人边吃边聊。看来幸子也对初次见面的桥寺印象颇好,夫妇俩不约而同地称赞他的人品。他们在对雪子的观察上,意见也是一致的:虽然还没征求雪子意见,但从她今天的表现来看,如能和桥寺结合,恐怕她不会有反感。丹生夫人又说了她后来打听到的关于桥寺的收入、家世和性格等方面的情况。他们一路听下来,越来越想促成这门亲事。无奈在他们看来,桥寺似乎并没多大热情,因而有些不放心。

可是,丹生夫人却说:“由于我们两个人在一旁催逼得太紧,他为了掩饰难为情才做出那副样子,其实还是对雪子动了心的。只是实话说,他和已故的妻子是恋爱结婚的,好像直到现在还多少碍着故人的情分,对她留下的女儿的想法似乎也有所顾虑。所以即使再婚也想尽量采取被动的姿态,在别人的劝说下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他自己下不了决心,希望有人在背后猛推一把。如果他真的没这个心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们拉出来两次。就说今天吧,他嘴上虽说‘只见过一面就闯到小姐家里去,真是岂有此理’,但归根结底还是来了,这不是对雪子小姐有情意的证据吗?”听她这一说,他俩也觉得未尝不可如此理解。丹生夫人又说:“桥寺肯定很重视女儿的意见,只要合他女儿心意的人,他会立即点头。因此,我想下次有机会安排他女儿和雪子见见面,到时候请府上的悦子小姐也务必出席,尽可能和他女儿交上朋友。”说了这些,丹生夫人就回去了。

她走之后,幸子对贞之助说:“到现在为止提亲说媒的也相当多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以这一位最好,具备了我们所要求的一切条件,地位、身份以及生活程度既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差,正好合适。如果错过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良缘了。如果像丹生夫人说的那样,他故意采取被动的态度,希望我们采取主动的话,咱们就更加积极一点,怎么样呢?”她像是要贞之助出点主意,贞之助也赞成采取积极行动,但是,究竟怎么办呢?他说:“不管怎么说,唱主角的雪妹是那么个消极的人,在这种时候确实有点为难。实际上,今天晚上她稍许随和一点就好了……好吧,让我想想办法吧。”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最终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第二天,贞之助去事务所后,忽然想起从这里到道修町并不太远,想找个什么适当借口到他公司去跟他拉拉关系。他想起了昨天聚会时谈到了药物的问题,当时幸子说:“我们家从没断过德国的维生素B和磺胺,但是,近来受战争的影响,德国产的百浪多息的片剂和注射液经常缺货,为难得很。”桥寺说:“请您试用我们公司生产的‘普勒米尔’磺胺片剂,它绝对没有很多国产品那样的副作用,估计效力与德国货不相上下,另外,我们公司也生产维生素B剂,也请试试看。我回去就用包裹给您寄来吧。”贞之助说:“不不,您就不必寄了,反正我每天都要去大阪,还是我到贵公司去取吧……”桥寺说:“那请您一定来,我随时恭候,不过,事先打个电话就更好了。”

贞之助想,当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真打算去,但如果说“内人希望早点得到昨天谈到的那些药”而去访问他,不至于被人耻笑吧?

所以,这一天贞之助稍许提前离开了事务所,沿堺大道走去。从堺大道往西走一百米左右,走到道修町大街的路北,在众多泥灰墙仓库似的老铺中间,唯独这家公司是一栋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建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桥寺和贞之助寒暄后,不待问便立即叫来个学徒,吩咐把什么什么药各几盒分别包好拿来,还要捆扎得便于手提。接着他对贞之助说:“这里连接待您的地方都没有,我陪您到附近的什么地方去坐坐吧。请稍微等一会儿。”说罢,他又走进去对几个店员交代了什么事后,大衣、帽子也没穿戴就出来了。贞之助在店前等了五分钟光景,从桥寺对店员说话的口气和店员们对他的态度来判断,贞之助觉得,虽说他只是董事,但他是店内的头号人物似的。桥寺说:“您需要的时候,尽管来拿得了。”说着把药包递过来,贞之助一边为他不收钱而颇感为难,一边试探着说:“您正忙着,我就此告辞了吧。”桥寺说:“不,也没什么忙的,请陪我到那边坐坐吧。”贞之助想,他也许有什么话要讲,错过这次机会可就亏了,于是跟在他后面走去。贞之助心想多半是带他去附近的咖啡店,谁知桥寺却带他穿过一条小胡同,走上一家民房式的小饭店的二楼。贞之助自认为对大阪的街头巷尾相当熟悉,却从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条胡同和这样一家饭店。楼上仅有一间客座,四面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住宅的屋顶,还有散散落落耸立的高楼大厦,使他有置身于船场中心街区的感觉。这家店子,大概是道修町的商人、比如药店的经理和掌柜,约客人吃顿简便的午餐或谈生意的所在。

桥寺道歉说:“在这样的地方招待您,实在抱歉,因为我回头还得去药店办点事。”贞之助没想到会请吃晚饭,听到桥寺道歉,反而有点局促不安了。

虽说不上特别可口,但是上了五样精致的菜肴,酒也上了两三瓶。因为开始进餐时天色尚早,加上贞之助看出桥寺很忙,也想赶紧结束,所以到吃罢饭时,窗子外面,早春的天空还是暮色苍苍,两人对坐大概还不足两小时。看来桥寺并不是想谈贞之助暗中期待的话题,完全是出于礼仪,漫无边际地闲谈一番而已。在回答贞之助的问话中,他说:“我本来专攻内科,在德国的时候研究胃镜的使用方法,回国后却因为偶然的机会进了这家公司。由于各种原因,最终不得不放弃专业而改行开药店。现在这家公司另外有位经理,但是他很少来,实际工作几乎都是我一人承担。我到外地去推销新药时,对方往往不知道我是医生,在我说明药物功效的时候,他们才了解到这一点,弄得狼狈不堪,很闹出了一些笑话。”贞之助虽然问了他不少,对方却毫不触及莳冈家及雪子的事,所以他也难以启齿。但是,到饭后的水果端上来时,他的想法总算改变了,说道“别看妻妹那个样子,但绝不是个阴郁的女子”,而且,为了不让对方认为他有分辩之嫌,还是在谈到其他事时巧妙地插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