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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假的骗我而已

八月一日香港风狂雨骤,澈夜不休,那一天杜月笙视为一线生机的陆京士自台抵港他的希望终于受阻于恶劣气候,因而归于破灭。其实,当日,陆京士在凌晨五时,拂晓之际卽已赶到松山机场,由于香港刮台风,松山机场宣布停航,陆京士忧心如焚,却是行不得也无可奈何,他在松山机场急电香港,改在八月二日启程。

是晚,杜月笙面容灰败,神情沮丧,至亲好友围绕在他病榻之旁。杜月笙环顾四周,一张张面孔俱是焦灼万状,于是杜月笙又皱了皱眉头,漾一抹苦笑于唇角,他宣布说:

「我今天许了个心愿,我心中所想的这一个人如能飞到香港,那么,我的病或许能够得救,但是方才我偏偏接到这个人的电报,说他今天不能来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晓得,我这个病决不会好。」

顿时,病榻左右爆起了惊呼、骇叫,和哭泣之声。杜月笙的家人亲友,挖空心思的予他宽慰劝解,劝他不必迷信。但是杜月笙的脸上,却竟出现一种极不耐烦的神情,他向争先恐后,发话安慰他的人,着力的一挥手,说是:

「好啦,好啦!」

当众人钳口不语,他自己更是从此闭紧了嘴巴,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仰望天花板,似在休息,又像是在深思长考。一室寂然,逼人而来的低气压,使房里的人,一脸的愁苦郁悒。

狂飚来袭的这夜,总算平安渡过,八月二日的早晨,满天阴霾,空际偶或飘过一阵急风劲雨,打电话问飞机场,台风虽已离境,可是滞留台北未能成行的旅客很多,当日上午是有一架飞机从台北来香港,飞机上有没有陆京士,启德机场犹未接获飞报,因而也就无可奉告。麕集在客厅里的杜门亲友一商量,决定暂切且先不告诉杜月笙,陆京士究竟来是不来。还是等到获得了确讯,再讲给他听,免得他激起希望再失望,以他当时的心理状况,可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但是杜月笙却深信陆京士这一天一定会到因此精神显得特别的好,他坚持要起床到客厅里去,家人亲友明知他是极力振作等候陆京士,没有人敢加以劝阻。吃中饭的时候他也要在客厅里和大家一同进食,眼睛不时的在向门口探望。

刚开饭,还不曾动筷子,电话铃响,杜月笙特别留神,接电话的人一听对方讲话的声音,立刻喜孜孜的向杜月笙报告:

「是朱文德从飞机场打来的。」

杜月笙点点头,筷子往桌上一放,等着电话里传来的消息,祇见万墨林放下电话筒,一面跑过来,一面在哇里哇啦的喊:

「京士兄到了!朱文德说,他今天一早五点钟就跑到了松山飞机场,所以赶上了飞机,此刻正在办手续,马上就可以坐车来!」

杜月笙脸上却将信将疑,似笑非笑,他缓慢的摇头,冷冷的说:「假的,假的!骗骗我高兴罢了。」

虽话如此说,但是众人注意得到,他已轻轻的搁下了饭碗,那意思显然是想等一等,等陆京士到了再一道同吃,于是,在座诸人也就不约而同的将碗筷放下。

从坚尼地台门外,一直到客厅里,一路都有人在驻足盼望,因此,当陆京士一行抵达便自外而内的爆出声声欢呼:

「来了!来了!」

饭桌上的杜月笙迫不及待,他颤魏魏的站起来,于是,客厅门口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个人,簇拥着风尘仆仆的陆京士。紧跟在陆京士身后的,则是到启德机场去接他的吴开先、沈楚宝、朱文德和杜维藩。

杜月笙一见陆京士,情不自禁,喜极而泣,他眼眶中滚动着泪水,右手一抖袍袖,急切的伸出那只干瘪枯瘦的手,和陆京士紧紧交握,一抓住了便牢牢不放,与此同时,还用左手在陆京士的手背上,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拍

陆京士和杜月笙睽违多时,乍一见面,看见老师夫子病体支离,形销骨立,竟然憔悴衰弱到如此程度?心中一阵酸楚,两股热泪卽将夺眶而出,然而他深知此刻一哭大不相宜,于是他竭力的忍住。聚集在周围的杜门中人看见他眼睛红了,人人都在心中默念:

「京士兄,你万万不可哭啊。」

陆京士忍住不哭,却是苦于一肚皮的话,格格不吐,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耳朵里祇听到杜月笙在用感慨万千的声调,声声叹息的说道:

「就是我的儿子,听到了我病重的消息,也未必能够立刻赶了来。京士,你在台北有这样重要的工作,居然就能够不顾一切的跑一趟香港,真使我不胜感激」

陆京士凄酸难忍,他唯有讷讷的说:

「先生,这是我应该的嘛。」

于是杜月笙重又亢奋起来,他流露着一脸的喜色,关怀的问

「京士,你还没有吃饭啥?」

陆京士点点头。其实,那日他唯恐迟到一步,搭不上飞机,大风雨中,天还没亮便匆匆的赶到松山机场,莫说午饭,他这大半天里,竟然是水米不曾沾牙。

「来来来!」杜月笙拉起陆京士的胳臂:「我方才就是在等你,此刻我们一道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