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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太郎

  奇迹并没有发生,但我也没有迟到。因为我果断地决定请一天有薪假。我进公司以后从来都不曾随心所欲地请假,因此积攒下来的有薪假期几乎快发霉了。
起因是我跨上自行车的瞬间,手机响了。
“大哥,你刚才打过电话给我?”春问我,然后解释说因为家里电话上的通话记录有我的号码。
我看了看手表,立即决定向公司请假。
“找个地方见面说吧。我找到涂鸦和放火之间的规律了。”
“啊?”
“如果你在字典里查‘了不起’是什么意思,结果就会是‘你的大哥’。”
“我觉得查‘幼稚’的结果也是一样。”春完全不当一回事,“不过,我还有别的事求你。”
春的口气和十年前实在太过相似,我下意识地问:“乔丹球棒吗?”
“不是啦。”春笑道,“一起去吧。”
“哪里?”
“教训他。”
春的气势和十年前拿着球棒去体育仓库时也没有改变,仿佛正在邀请我和他一同降妖伏魔。大概我就是那个用糯米丸子就能轻易骗到的笨狗吧。说起来,我并不知道那狗还有猴子什么的究竟能派到多大用处。[注]
[注:此处引用日本民间童话《桃太郎》作喻,故事讲述了从桃子里生出来的男孩桃太郎在去东北海魔鬼岛除魔的路上,把老奶奶做的糯米丸子分给了饥饿的白狗、猴子和野鸡,并在它们的帮助下,渡过大海,杀进了魔鬼岛,并最终打败了恶魔。]
      “桃太郎的故事其实也很奇怪。”驾驶席上的春说。
“民间传说一向都很奇妙啊。”
“我从小就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我问春,然后才发现我还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而关于纵火事件和双重螺旋的事情也还来不及说明。
“民间传说里从来不出现父母。”
“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叫出声。
“一般都是老爷爷还有老奶奶。捡到桃太郎的是这样,发现辉夜姬[注]的也是。”
[注:出自《竹取物语》,讲述的是一位伐竹翁在竹心中得到一个美貌的小女孩,经3个月就长大成人,取名辉夜姬。5个贵族子弟向她求婚,她答应嫁给能寻得她喜爱的宝物的人,可是这些求婚者都遭到失败。这时皇帝想凭借权势来强娶她,也遭到拒绝。辉夜姬在这些凡夫俗子茫然失措之中哭泣升天。]
“这样才比较像民间传说啊。”我模棱两可地回答,“而且关于桃太郎的来历有两种说法。”
“我知道。一种说法是老奶奶捡到个桃子,剖开后发现了桃太郎;还有一个说法是老太太吃了捡到的桃子,生下了桃太郎。”
“第二个说法不就有父母了吗,老奶奶就是妈妈。”
“不是的。这种说法也是为了排除父母的存在。老奶奶生下的并不是儿子,而是孙子。反正就是没有父母。”
“这怎么可能。”
“我认为这是蓄意为之的。之所以要将桃太郎和老爷爷老奶奶中间那一代不动声色地忽略掉,一定有它的意义。”
“那如果是‘勤劳工作的中年白领在上下班路上,在一个网架上捡到了桃太郎’,这样的故事不就没有乐趣了嘛。”
“大哥你有听说过实际上桃太郎杀了自己父母的说法吗?”
我把原本望向窗外的视线投到驾驶席上的春脸上,但他的表情却显得无动于衷。
“杀了自己的父母?真恐怖。”
“那个故事里出现的恶魔实际上是他的父亲。我是这么认为的。”
“隐喻吗?”
“他的父亲除了酗酒,还玩弄女人,抢走家中财产,肆意施暴,这样的父亲跟恶魔差不多。”
“你在说什么呀。”
“一个虐待自己儿子还有父母的父亲,他人就如蝼蚁一般可以肆意凌辱。”
“是桃太郎杀了他?”
“为了庇护犯人的儿子才会对这个故事加以润色,而将这个故事作为民间传说传开的,正是桃太郎。”
“那猴子、野鸡还有狗都是协助他杀死父亲的共犯吗?”
春诡异地笑了起来。
“翻译成英文就知道了。野鸡是Pheasant,猴子是Moneky,狗是Dog。把第一个字母连起来就是PMD,意‘Parent Must Die’,父亲必须死。”
“这太扯了。”
“这一定是祖父、祖母还有孩子们之间所使用的暗号,在被父亲虐待以后,儿子还有老人们忍气吞声,暗暗念诵着‘PMD’。一边在心中发誓终有一日会杀了他,一边煎熬度日。”
我想像着这样的场景。因为男人的暴力而浑身伤痕的老人在走廊与孙子擦肩而过,小声地说了一句“PMD”,而孙子也轻轻点头,回答的势必也是“PMD”。这简直就像是忍者或者间谍。
如果很较真地对他说的话予以否认,那未免显得我也有些幼稚,于是我点着头,回答道:“一定是这样没错。”
      “对了,说好是来听你讲解那个谜题的。”过了一会儿春说道,似乎认为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话题。
“听了你可别惊讶。”我强调道,然后把纵火事件与涂鸦之间的关联一五一十地道来,对我来说,这不啻是一个跨世纪的大发现。而春也很配合我,一边热心地听着,一边发出“原来是这样”、“哇”、“这样啊……”之类的感叹。
“大哥真是厉害。”
等我说话,春只发出了这么一句评论。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本以为他会很夸张地为我感到高兴,不然至少也会会心一笑。
“我实在是应该早点注意到的。所以,我现在正在研究氨基酸。”
“氨基酸?”
“基因是用来合成氨基酸的。所以,我在调查那些暗号所对应的氨基酸,结果是‘丙氨酸’、‘精氨酸’还有‘丝氨酸’。但接下去就不知道了。”
“接下去应该没什么意义了吧。”春笑着说。
“不。”我否定,“一定会有什么的。比如丙氨酸、精氨酸、丝氨酸的命名方式其实都很接近吧,把重复出现过的字去掉会怎么样呢?比如只出现一次的是……”我在空处打起草稿,“RA和RU,GI和SE,还有RI[注]。RA、RU、GI、SE、RI,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含义。”
[注:如果用片假名表示alanine——アラニン、arginine——アルギニン、serine——セリン。而相同的几个片假名的发音就是ラ(RA)、ル(RU)、ギ(GI)、セ(SE)、リ(RI)。]
RURUGISERI、RAGIRUSERI、RARUGISERI、RAGISERURI,我尝试着不同顺序的组合,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大哥,不会考虑到这一步的啦。”
“不,一定会有什么意义。”我坚信这一点。
“认为凡事皆有因,也算是人类的不良习惯之一了,然后就总要寻根问底。像狗啦猫啦就只对结果感兴趣。”然后春又提起了那个法国思想家,“大哥,巴塔耶说过,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劳动。我认为这是胡扯,简直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就是个只会嘴上说说的空想家。典型的吃饱了撑着想太多。我认为,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总在各种事物上牵强附会地找出各种意义。”
“正是这样,所以,意义是很重要的。”
“错了,正因为这样,人类才会不行。”
我并没有听进春的话,转头研究起是不是可以把那些氨基酸用英文来表示。我是这么想的:每一个氨基酸都可以用一个英文字母来表示,只要知道所对应的那个字母,或许能对接下去的暗号破解有所帮助。
“只要一考虑起意义,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春沉稳地说,“假设一个人杀了人,然后大家一定会追究他杀人的原因。比如是否有什么怨恨,或者有没有可以酌情减刑的余地,搞不好是精神错乱了之类。考虑得越多,就越一筹莫展。其实只要看结果就可以了,结果就是他杀了人。不然就又会有些看上去很优秀的孩子来问:‘为什么不能杀人’了。”
“你的意见还真是极端。”我被他的气势压倒,显得有些犹豫,“那你会怎么回答?如果有人来问你‘为什么人可以把牛宰了吃却不能杀人?’”
“那要看问我的是谁。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人只可为了生存而进食,而决不可为了享受美味而进食’。”
“又是甘地说的吧。”
“是甘地,你知道得真清楚。”
“这种话大致也猜得到。”
“我认为甘地说得很对。为了生存可以杀戮,但为了享乐则不行。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回答。”
“别人能接受吗?”
“如果是小学生的话一定能理解的吧,但假如是那些毛头高中生为了耍大人才问这种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你要怎么做。”
“用菜刀砍了那家伙的手指,一刀下去。然后一边笑着说‘被杀的人会比这还要痛,所以不可以杀人哦。’”
“太乱来了。”
“如果不让他们感受到不讲道理所带来的恐怖,这些小屁孩可是会目空一切的。如果让他们被猛兽咬过一次,那么之后也会怀着畏怯之心平凡度日。”
“似乎有点道理。”
“但是要注意的一点是,那些嘴巴上号称要对孩子严格的大人们往往私下却是宠溺孩子的无聊人士。”
我望着窗外的景色,此时车已经开过国道,正径直朝南开去。
“那么,我们现在到底去哪里?”我终于问出口。
“之前我跟你聊过那个电视节目的事,你还记得吗?那个专题节目里介绍了有关仙台市被胡乱涂鸦的情况,还采访了曾实际参与涂鸦的年轻人。”
“记得。还说什么‘不想店面被涂鸦就雇个保镖’之类的话吧?”
“对对。”
“你还说,”我佩服起自己的记忆力,“‘他这么说,我几乎都想去他家的墙上涂鸦了’。”
“正是。”
“啊……”难道说……
“我知道他家在哪儿了。”
“不会吧。”
“我们去教训他。”我看着春的侧脸,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