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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几天后我开着车穿过仙台市,往某个小镇前进。那天虽然是平日,不过我不用上班,正好越此机会去参观润也工作的地方。
通过海岸旁的隧道,走过连续过弯的小路,便看见一座小山。沿着山麓前进,一片水田在眼前延展开来。我把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旁边停了一部厢型车,应该是润也开来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车。
走过一段水田上的小径,来到一片空地,同时也看到了润也。他坐在一把携带型的小椅子上,前面放着一副架在脚架上的望远镜,脖子上还挂着另外一副望远镜。
看见我向前走近,润也说:「妳真的来了啊?」
「刚好经过。」
「刚好经过这种深山里的小镇?」
「你在这里做什么?」
「猛禽类的定点调查。」润也指着山的那一头。「如果之后要在那附近开通一条大马路,或是拓宽道路之类的时候,不是必须削掉那边的山吗?」
「嗯。」
「这种时候,就必须评估这么做会对栖息在此的野生动物带来的影响。如果知道鸟类的生活区域,开路的时候可以避开这些区域。」
我一知半解地望向天空。天空非常晴朗,呈现清澈的水蓝色。眼前所见的,只有仿佛布满肌肉的朵朵白雪。除此之外,别无一物。真是空荡荡的天空。我环视整个天空。
「没有鸟呀。」
「当然没有啰。」润也笑了出来。「有时候待上七、八个小时,也看不到半只鸟。」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好像很愚蠢,润也充满疑惑。「做什么?妳很没礼貌耶。就说我现在在工作呀。」真是什么也不懂耶。润也说:「如果鸟类出现在山林里,我会观察牠的行动,记录飞行路径。只要都记录下来,就能知道这一带有哪些猛禽类、生活形态又是如何了呀。不过这也得等到牠们出现才行。」
「感觉好奇怪喔。」
「实际上做了之后才发现,现代社会里从事这种整天盯着天空看的工作,真的是很奇怪。」润也听起来有点自嘲,又带着一丝骄傲。他把手上的望眼镜拿给我,「妳用这个观察看看。」
我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用双手握着,听润也讲解一遍使用方法后,便拿着望远镜四处乱看。我看见了远处山上的杉树,还看见小橡树的叶子,真是新鲜极了。我又看到了天空的颜色、白云和山。润也告诉我,只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天空和山的交界处,鸟类便不会消失于风景之中,比较容易发现,但是我仍然抓不到要领。
我连续看了三十分钟,还是没看见鸟的踪迹。这时听见背后的山里传来了鸟鸣声,我转过头去,问润也说:「这是什么鸟?」润也说是银喉长尾山雀,长得很像麻雀,很可爱。
「怎么都没有老鹰呀。」我坐在椅子上。像这样身处在完全听不见车水马龙声、可以悠闲自处的场所。真的很舒服。就在这个时候,润也突然站了起来,大叫:「有苍鹰。」我连忙站起来望向四周,望着天空:「在哪里?在哪里?」。润也指着北方,边拿着望远镜观察。我也学润也,但却抓不到位置,除了无垠天空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地动来动去,过了一会见,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我看见了。镜头内有一只咖啡色的鸟,正展开双翅,滑翔似地飞翔在远方天空。后方是一片水蓝,完全抓不到远近的距离。
「捕捉到了吗?」润也间。他好像也正拿着望远镜在看。「捕捉?嗯,看到了,看到了。」
苍鹰优雅地在空中盘腿。一会见以顺时针方向描绘出圆弧线条,接着又缓缓地逆时针回旋。我看得入神。虽然是隔着镜头,不过却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观察老鹰。我配合着老鹰的飞翔,转动着头的角度,慢慢地觉得脖子有一点痛,但却无法将视线移闻。
「这里是三号。」我听见润也的声音。拿闻望远镜一看,他正在一旁对着无线电通报。他以无线电说明观察到的老鹰位置、回龙飞翔的方向。接着在老鹰飞进深山之后,说:「LOST了。」这应该是失去踪影的意思吧。不久之后,无线电传来了:「这边看见了。」的回答。
「这附近一共有四处地方,调查员进行着相同的工作,追踪着老鹰的行迹。我刚才不是观察到老鹰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吗?接下来就换在男一边的同事继续追踪了。」润也一边说,一边拿铅笔在像是地围的纸张上描起线来。「这就是老鹰刚才飞翔的路径。牠不是在这里回旋吗?那是牠在找下方水田里的食物。一直这样回旋。」
「从那么高的地方吗?应该有一百公尺以上吧?」
「鸟的视力很棒的。甚至能当下分辨我们的长相,就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喔。」
「鸟的视力不是很差吗?」
「妳是说鸟目(注)吗?牠们只有晚上看不清楚,而且也只有鸡看不清楚。」润也笑了开来。「鸟的视力是很好的。」他在看似调查纪录单的纸上写下许多记号和数字。我再度拿起望远镜看着天空,自色云朵立刻进入了视野之中。
「啊,润也,你看那边。」我在西侧山边的树木上,发现了一个疑似鸟类的踪影。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我拚命找着它位置。
「喔,怎么样?捕捉到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那也是苍鹰吗?」这只鸟展开双翅,但看起来比较无力,向下低垂乘风飞翔着。
「是鸢。」润也平静地向我说明。「鸢?」
「那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我们只调查稀有的猛禽类。」
「稀有的猛禽类指的是什么?」
「像是苍鹰、鹭或是鱼鹰之类的。其实妳倒不如问我哪些是不稀有的猛禽类,这样说不定还比较快。」
「不稀有的有哪些?」
「鸢。」
「啊?只有这个吗?」我拿开望远镜。
「对,就只有鸢。」润也开慢地笑了。笑声非常清亮,仿佛穿过我的胸口,直接上达天听。
「接了这份工作之后,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什么感触?」
「我不是完全不看电视、报纸,只是像这样静静等待鸟类出现吗?等了几个小时,就算发现鸟的踪影,牠们可能出现不到三十秒,就又消失不见了。而我只是像这样呆呆的等着。」
「嗯。」
「像这样等着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世界好和平喔。」
「即使事实上一点都不和平?」
「在这地面无尽延伸的那一头,发生了许多意外或事件,再往前延伸,甚至可能还有战争和饥荒。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不去想,只是一直在这里呆望着天空,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要不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不要想。」润也扬着嘴,有点腼腆地说:「要是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连续七个小时看着天空,应该没人会相信吧。不过其实我只是花七个小时在寻找鸟,并呼吸着。」
「只是在呼吸。」我的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悠闲起来。「不管宪法修正或是不修正,都和我们无关了。」
「宪法?那是什么?」润也俏皮地说。
我抬起脖子,倾着头看着上方的天空。天空非常宽广,当我的视线盯着缓缓移动的白云时,突然属受到一股沙漏中的沙慢慢落下的安心。我的双肩逐渐放松,身体也不再紧绷。望向前方,我看见了长满杉树的小山展现出泰然而又庄严的姿态。时间的感觉消失了。政治、社会问题、公民投票等各项争论也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消失,这里只有我、润也、老鹰,还有水田里的稻子和青蛙。的佛相邻土地上所发生的不幸完全都不存在,
迎面吹来的风也丝毫不带来任何不幸的消息。燕子清爽地飞过眼前,急转弯后又咻地消失。蛙鸣也不绝于耳。
或许这样就够了,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