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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家庭晚宴

  清晨,女侍把带露水的浅绿色的玫瑰花放进大理石雕刻的花盆里,因为这是阿黛尔最喜欢的花,有了这盆花放在桌上她才会聚精会神地吃饭,没有花她就东张西望。

  厨师在奶油浓汤里丢进翡冷翠郊外采摘的鲜蘑菇,这是琳琅夫人最喜欢的汤,她的固执更胜女儿,若是不喜欢的,她连碰都不碰。

  至于这家的男主人,那位十二岁的年轻殿下,反倒是最好对付的,他只是需要高热量的食物,以应付一整天的大量消耗,什么味道他都无所谓。

  何塞·托雷斯骑士监督了整个早餐的准备过程,在坎特伯雷堡,女侍们通常都称他为管家大人,尽管知道他是位拥有军籍的高阶骑士,因为他在坎特伯雷堡的角色委实跟管家没有任何区别——除掉从不离身的短枪和重剑。

  这就是西泽尔一家如今的生活,有豪华住宅和管家厨师女侍,在翡冷翠是上等豪门才享受得起的。

  只是家里太空旷,没有客人,甚至不太有声音。

  西泽尔总是早出晚归,在十二岁的男孩跟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家中承担的责任是一样的。他不在的时候,琳琅夫人总是呆呆地坐在窗前,她背后巨大的客厅里,阿黛尔搂着她的玩具小熊飞跑,后面追着白衣的女仆们。

  阿黛尔是这间空旷大宅里,唯一欢闹的精灵了。

  西泽尔慢慢地喝着蘑菇浓汤,偶尔在阿黛尔的手背上拍几下,免得这小女孩偷偷伸手去抓那些带刺的玫瑰花。

  小女孩像小猫那样冲哥哥龇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漂亮的爪子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吃早餐。

  阿黛尔如今已经八岁了,母亲那世所罕见的美这才开始渐渐出现在她的身上,偶尔她回首的瞬间,烟波流盼,一如记忆里那个繁樱般美丽的女人在风中回转,长发盈空。

  这令西泽尔欣慰却也令他不安,他总觉得母亲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源于她那惊人的美貌,能让父亲那个铁腕的权力者沉迷的,应该就是她的美吧?如果她不是那么美,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而那个女人自己倒是对这一切都不再感觉到疼痛,她总是穿得很美很美,坐在窗前,从日出望到日落。有时候西泽尔回家得很晚,推开门母亲仍旧坐在窗前,银色的月光在她的裙裾前洒了一地。他过去拥抱母亲,亲吻她的额头,她既不抗拒也不回答,仍然望着长街的尽头,那是怀春的少女等待情郎的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认不出她的孩子们,却仍在等待那个男人。离开了克里特岛之后他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母亲却郁郁寡欢起来,因为她再也见不到那个能给她带来笑容的贝拉蒙老爷。而她真正等待的男人就住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教廷区的白色城墙里,一次都没有来坎特伯雷堡看望这个被他遗弃的家庭。

  有时候西泽尔也会遗憾自己长得丝毫不像父亲,除了神情,如果他多少有那么点像父亲,母亲看到他的时候大概会露出笑容吧?可他又庆幸自己不像父亲,这样便能离父亲那一支更远些。

  可他又固执地把那枚从父亲处得来的家徽戒指戴在了小指上,这荆棘玫瑰的戒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周围的人他是个博尔吉亚,那个出疯子成名的博尔吉亚家族的一员。

  他把刀叉放进盘子里,再把吃空的盘子微微推向前方,这个无声的动作在贵族家庭里代表吃完了,可以收拾餐具了。

  坎特伯雷堡的女侍是最有眼色的那一类,立刻张开了悬挂着金色绶带的军装大氅,颇为沉重的肩章是银色的。在教皇一派势力的推动下,这个男孩的军衔只用三年就升到了少校,领章肩章都从铜质换成了银质,在可以遇见的未来,黄金徽章又会取代白银的。

  这男孩披着大氅的背影只到大人的肩膀高,可是从远处看又像是个太过消瘦的成年人。他像是一株小树正被强行地催长,谁也不知道长出来的会是什么怪物。

  女侍们好奇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殿下,却又在他的威仪前战战兢兢,只有托雷斯会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当作普通人对待,于是他所有的笑容也就留给三个人,母亲、妹妹和何塞·托雷斯。

  披上大氅之后,西泽尔先是走到餐桌尽头拥抱母亲,跟往日没什么两样,琳琅夫人全无反应,好像西泽尔完全是个陌生人。

  接下来他摸了摸妹妹的头顶,从她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两块巧克力糖和一小包鸡骨头,随手丢在侍女手中的托盘里。阿黛尔被哥哥偷袭了,抱着熊气哼哼的,但在哥哥的眼神压制下只能撇撇嘴,摆出个要哭的样子。

  女孩子长成她这个样子也不容易,跟男孩子一样淘气,整天跟猫一样在家里钻来钻去。巧克力糖是她偷来自己吃的,因为西泽尔禁止她吃这种食物,对她换牙很不好。鸡骨头是她偷来喂猫的,或者是她从厨师那里死乞白赖得到的,她拿去喂附近的野猫玩。尽管西泽尔种种严令这间大宅里的人不能给阿黛尔任何喂猫的食物,因为他担心妹妹被猫抓了,可小公主靠着撒泼打滚还是能屡屡得偿所愿。

  最初西泽尔不悦地撤换了那些偷偷给妹妹准备猫食的厨师和女侍,但后来他还是停止了撤换佣人的处理方式,因为他意识到并非佣人们在对抗他的命令,而是他在对抗妹妹的魅力,很多时候妹妹的魅力还要占优势些……所以他只是搜她的裙袋和各种藏东西的小窝点,不许她野得太厉害而已。

  “今晚会回来得很晚么殿下?”女侍问。

  她们都叫这个男孩殿下,虽然他至今还没有任何贵族封号,但传闻是他的第一个封号就会在伯爵以上,甚至侯爵,甚至公爵!

  在教皇国的历史上,即使是最强有力的家族倾力培养,也很少有人能在区区十二岁就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每个知道他的人都在猜测这只幼狮开始吼叫的时候,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应该要到午夜了,哄我妈妈再点睡。”西泽尔垂下眼帘,“如果她还是哭,就给她一针镇静剂……不,半针就好了,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是,殿下。”

  “家庭教师今天来对么?”

  “是,殿下。”

  “如果阿黛尔的拉丁文还是不及格,就取消她今晚的甜食。”

  小野猫样的女孩在旁边愤怒地挥着爪子,但哥哥的手按在了她的头顶。西泽尔看都没看她,“通过的话,她可以有两份甜食。”

  “是,殿下。”

  托雷斯将小一号的军官佩剑抛起在空中,西泽尔一把抓过,两人并肩出门……这时门外响起了彬彬有礼的叩门声。

  托雷斯忽然停步,长眉轻轻一挑,一手拉住西泽尔,一手按住了后腰中的短枪枪柄。坎特伯雷堡虽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堡,但也是一座典型的豪华住宅,有着坚实的外墙,门口有警卫徘徊。因为西泽尔的身份,这些警卫都是有过战场经验的军人。

  也就是说,没有通报的情况下,没人能走到客厅的门外敲门才对,女侍和厨师们并不走那扇正门。

  有了实验场中黑龙袭击西泽尔的事情在前,教皇厅确定这座城市里有人已经盯上了西泽尔,他们想在实验场上终结西泽尔,那么派出刺客也并不奇怪。教皇国的历史上,刺客横行,太多在桌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转手就交给刺客解决。

  “哪位?”托雷斯沉声问。

  “邮差,我这里有一封寄给西泽尔·博尔吉亚先生的挂号信,需要他签字才能收信。”

  门外真的是一个邮差,头发花白的老邮差,身穿深绿色的邮差制服,胸前佩戴着黄金徽章。他跟那些疲惫不堪、制服邋邋遢遢的邮差完全不同,挺胸收腹,温和庄重,简直像是一位佩剑的骑士站在你面前。

  见到这样一位邮差,连身为高阶军官的何塞·托雷斯也不由自主地摆出了尊敬的神色。他招呼西泽尔近前,示意西泽尔在邮差手中的签收单上用小指上那枚家徽戒指盖章。

  邮差确认印章之后,才将一封深蓝色信封的信件交到西泽尔手中,“这是一份请柬,尊敬的殿下,期待着您的光临。”

  他转过身,跳上一匹披着蓝色马衣的骏马,骏马头上插着华丽的羽毛标记。他调转马头离去,来去之自如就像递交国书的大使。

  “何塞哥哥……这是……”西泽尔翻转着那枚信封,有点不知所措。

  “看看信封口的火漆,”托雷斯神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你戒指上的徽记是一样的。”

  西泽尔看了一眼火漆,果然是和荆棘共生的蔷薇花,博尔吉亚家的家徽。剥掉火漆之后,他从信封中倒出了一封秘书手写的金色请柬。

  “博尔吉亚家的老人们邀请你参加家宴么?”托雷斯望着那位离去邮差的背影,轻声问。

  “是的,信上说,作为一名博尔吉亚,我被邀请去见见家里的老人们。”西泽尔默默地放下请柬,手竟然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种邮差是所谓的家族邮差,只有翡冷翠最大的几个家族才能使用他们的服务,他们进入任何豪华住宅都不会被阻拦,因为他们带着的是最重要的,主人迫切想要看到的邮件。”托雷斯说,“所以那封信必然来自这个国家的最顶层!”

  “国家的最顶层?”

  “你的家族,就位于这个国家的最顶层,现在,这些身在最顶层的人注意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