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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菁英

  礼车行驶在那座白色的长桥上,如同行驶在云中。两人再也不说话了,只听见河水在桥下极深处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黑色的雕花铁门次第打开,深红色军服外罩金属铠甲的私属军人向他们行礼,显然他们早已得知这辆车里坐的是谁,如果不是获准的车辆,桥头那辆沉重的虎式战车早就开火了吧?

  他们越是逼近那座白色建筑,越是被它的宏大的精美震撼,在它身上能找出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建筑流派的痕迹,却又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若是在机械技术尚未发展的古代,要修建这样堪称奇迹的建筑可能要用去数百年,即使是在今天,也很难想像博尔吉亚家怎么把建造这座建筑所需的数千吨白色大理石运进山里来的。

  红毯一直铺到台阶下方,托雷斯缓慢地转动方向盘,让礼车几乎无声地停在红毯正前方。

  一场夏夜盛会已经准备就绪了,月桂树上盛开着白色的细花,微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寒香,水池中的白石狮头吐着清泉,如茵的绿草沿着平缓的山坡蔓延开去。

  侍者们托着托盘来来去去,杯中酒液晶莹,折射着烛光。身穿黑色小夜礼服的男孩、丝绸公主裙的女孩和他们的母亲站在一起,轻声交谈。

  多数人都是初次见面,男孩手按胸口躬身行礼,将胸前插着的玫瑰花献给女孩,女孩拎着裙摆回礼,笑起来眉毛弯弯。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地温暖祥和,那么地高贵典雅。

  人们都注意到了这辆晚来的礼车,侧转头看了过来。

  “记住我的话,如果没有把握在家长们面前留下好印象,就不要留下印象。”托雷斯低声说,“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只是需要时间证明自己。”

  “何塞哥哥,你有时候真是……啰嗦啊!”西泽尔轻声说着,推开了车门。

  恰在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拉开了西泽尔的黑色大氅,大氅的猩红色衬里翻卷如战旗,如红色的海洋。

  这个一身黑的男孩惊到了场中所有人,因为他竟然是穿军服来的,银色的肩章领章上飞腾着火焰,军靴让原本并不如何高大的男孩平添了威严的气息。他站在台阶下方,仰起头来,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明月。

  “枢机会中的小黑山羊啊。”有人意识到西泽尔的身份了,如今他在这座城市里已经不是无名之辈了。

  “虽然长了张女孩子的脸,可那站姿真是隆的血脉。”

  “真是个眼神可恶的孩子啊。”

  “还戴着佩剑呢……”

  窃窃的私语很快就低落下去,毕竟只是个孩子,大人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人们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的交谈,仍是那番典雅祥和的气氛。

  托雷斯转动方向盘离去。他并非西泽尔的家人,只是代替司机,也就没有资格参与博尔吉亚家的晚宴,只能在场外等候。

  开出很远他才扭头看去,那男孩正托着他的军帽,缓步登上白石台阶,腰挺得笔直,仿佛在登一座巍峨的高山。

  “去吧,西泽尔。虽然你会有千军万马的追随,但男人总有些仗,是要独身去打的。”尽管知道西泽尔听不见了,他还是轻声说。

  这时一辆斯泰因重机忽然以高速穿插过来,拦在了他的车前。

  “何塞·托雷斯骑士么?”军官从重机上跳了下来,“圣座命令你参加今天的晚宴。”

  “我?”托雷斯愣住了,“这是博尔吉亚家的家族晚宴。”

  “你以圣座随员的名义参加,不是西泽尔·博尔吉亚的随员!”军官沉声说。

  草坪旁的帐篷里,身穿白袍的老人们抽着长长的烟斗,右手小指末端佩戴着黄金的家徽戒指。他们已经很老很老了,仿佛历尽了风霜,却又有种老树再度长出新的枝条,风华正茂的感觉。

  博尔吉亚家的家长们,他们的名字外人无从得知,但上位者们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他们隐在重重的幕后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力,看起来就像含饴弄孙的寻常老人。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默默地抽着烟卷,染色的镜片后偶尔闪过冷厉的目光。他坐在这群老人的中间,就像是一匹闯入天国的恶狼。

  可这个人却号称“神的代行者”、“翡冷翠教皇”,隆·博尔吉亚,博尔吉亚家族中最年轻的家长。

  托雷斯疾步却无声地踏入帐篷,站在了教皇背后。

  “托雷斯,今后如果你再犯这样的错误,就不要留在西泽尔身边了。”教皇没有回头,声音低得旁人根本听不清。

  “是!”托雷斯低声回答。

  他很清楚自己的错误是什么,他本该把西泽尔收到了家族请柬的事情告诉教皇,由教皇来判定西泽尔是否需要参加这场晚宴,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西泽尔坚持要来。

  “指挥官是不能任性的,他的任性会把他的骑士们也害死在战场上。”教皇凝视着那个穿梭在人群中的黑影。

  西泽尔端着高脚玻璃杯,啜饮着其中的液体,目光扫过这安宁幸福的景象,有点点恍惚。

  男孩们端庄矜持得是小大人,女孩们的面颊那么娇嫩柔软,被烛光染上红晕,贵夫人们穿着裸露肩臂的长裙,肌肤上流淌着匀净的光。她们浅笑着相互交谈,偶尔提醒儿女要乖不要在亲戚们面前做出失礼的事,小女孩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吃吃地笑。

  有人相互拥抱,有人相互亲吻面颊,随处可见牵着不松开的手……真是亲爱的一家人。

  这就是家族么?这里每个人都姓博尔吉亚,每个人都是他的亲人,跟想的全然不一样。

  翡冷翠的豪门贵族给西泽尔的印象从来都是深邃寒冷的,就像生铁铸就、上面趴着狮子的大门,拒人千里之外,可这一刻它向着西泽尔温和地展开了怀抱,像是慈祥的长辈。

  西泽尔也注意到了那些老人,他们坐在白色的帐篷里,舒适的躺椅上,抽着长长的黄铜烟斗,胡须和头发都苍白。偶尔有小女孩穿越草坪跑到帐篷里,他们还会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抚摸她们的头顶,给她们粉红色的点心吃。直到歉意的母亲来到他们面前行礼,把不懂规矩的小女孩带走。

  那些就是家长么?就像与世无争的爷爷,那种会给你讲故事、偷偷给你零用钱的老人。

  西泽尔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从小到大他家里就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安静的大布娃娃。过节的夜里别人家里都热热闹闹的,西泽尔家里就显得格外的冷清,他在屋子的这一头拥抱妹妹说过节好,再穿越长长的走廊去另一头拥抱母亲,然后在午夜钟声敲响之前早早睡去。

  他从不曾被宠溺,也从不用守任何人的规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慢慢地长大。他的生活里没有过惊喜和期待,除了在妹妹长大之后,他会在每个节日收到她摆在枕头上的礼物,有时候是手折的纸鹤,有时候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麦芽棒糖。

  但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这里有的是大人,跟他一样流着博尔吉亚之血的大人,好像天塌下来都会有大人去顶着,他可以放松下来漫无目的地玩耍。

  他又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看起来像酒,其实是微酸微甜的葡萄汁,果然是给孩子们准备的饮料。

  “西泽尔·博尔吉亚?”居然有人冲他打招呼。

  那是一身火红色紧身衣的女孩,紧身衣上绣着金色的常春藤,外面又套了红色的纱裙,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

  她应该比西泽尔大出那么一岁或者两岁,加上女孩发育早于男孩,已经有了些大女孩的风韵,四肢纤长,胸口微微贲凸,美好的曲线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春质感。

  托雷斯说得没错,家族晚宴上果然有漂亮女孩。事实上无论男女,博尔吉亚家的人多半都容貌出众,除了那身漆黑的军服,西泽尔在他们中并不多么显眼。

  “我们见过么?”西泽尔有些吃惊。

  “不,但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很有名,我们都想你总有一天会被邀请参加家族晚宴,你果然来了。”女孩歪着头看他,金色的长发在脸侧垂下,如同瀑布,“贝罗尼卡·博尔吉亚,叫我贝罗尼卡好了。”

  月光下她的美令十二岁的男孩也为之动容,她耳垂上挂着荆棘玫瑰的家徽耳环,晃动的时候带着水波般的光。她向着西泽尔伸出手来,西泽尔只能像大人那样去握她的手,她的手修长柔软,带着令人心动的温度。

  握手的瞬间贝罗尼卡略微使劲一扯西泽尔,凑近他的耳边,“其实好多人都想跟你打招呼,枢机会的小黑山羊嘛,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其中还有好几个漂亮女孩哦。现在她们都在偷看我们呢!”

  她的气息芬芳而温暖,让人仿佛坠入云雾中。

  这一刻巨大的礼花在空中爆开,照亮了山峰和裂谷,也照亮了男孩女孩的侧影。白色的家族圣殿被礼花染成童话般的色彩,不知藏在何处的教堂敲起了钟。

  “晚宴开始了!”贝罗尼卡一扯西泽尔,纱裙飞动,鞋跟嘀嗒,男孩和女孩飞跑着踏上白色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