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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迷茫 谋划 年礼 · 1

  青州城内,阿麦自从城墙上下来之后便一直有些沉默寡言。回到城守府中,左副将军薛武已去冀州要粮,只有奉命留守城守府的右副将军莫海仍在议事厅里等着阿麦。他已事先从亲兵口中得知了城墙上的情形,心里正高兴,听闻阿麦回来忙喜滋滋地迎到了门外,不料阿麦脸上却无半分喜色。莫海心中奇怪,忍不住偷偷拉住阿麦身后的张士强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士强暗暗地摇了摇头。阿麦对莫海与张士强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扼要地交代了众人几项军中要务便散了军议,然后独自坐在议事厅里发呆。张士强瞧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借着倒水的由头出了议事厅,私下派了个小亲兵去请徐静过来,自己则守在议事厅门外。

  一会儿,徐静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不急不缓地从远处过来。张士强瞧到了,忙迎上前去拉徐静,嘴中小声说道:“先生快过去看看吧,我瞧着大人的情形有些不对。”

  徐静却仍是不急,一边被张士强往前拽着一边拈着胡子念道:“不急不急,就你家大人那性子,就没有想不开的事。”

  张士强却不觉得如此,他跟随阿麦两年有余,还从未见过阿麦如此模样。张士强将徐静拉到门口,伸手替他打起帘子,口中却是对着屋中禀报道:“大人,徐先生来了。”

  阿麦闻言抬头,看见徐静从外面进来,便从椅上站起身来,恭敬唤道:“徐先生。”

  徐静点点头,随意地在阿麦对面坐下,偏着头打量阿麦片刻,突然问道:“可是因那几个北漠俘兵的事情?”

  阿麦微怔,随即明白了徐静的意思,却是未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转头吩咐一旁侍立的张士强道:“去给先生沏些茶来。”

  张士强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阿麦这才又看向徐静,略一思量后说道:“不全是。”

  “哦?”徐静不禁奇怪,瞪大了眼睛问道,“那还因何事?”

  阿麦答道:“先生知道,自我从军已是杀了不少的人,不会因多杀这么几个俘兵就犯矫情。只是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应对常钰青用百姓攻城的法子。”

  徐静大感兴趣,扬眉问道:“什么法子?”

  阿麦从容答道:“就是先宣扬城外的百姓乃是鞑子所扮,然后派兵出城强行冲阵,迫得百姓回冲,我再用骑兵绕到敌后偷袭……最后,在战后祭奠百姓,装模作样地剪发或者自伤以示自罚,顺势将大伙的情绪引到对鞑子的仇恨上去,对反身攻敌的百姓大肆奖赏……”

  徐静听得认真,捋着胡子微微点头,“不错,此法确实不错。”

  “是啊,我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突然间又想到一个问题,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人性命如此不在意了呢?砍断那绳子的时候没有半丝矛盾犹豫,在考虑破解攻城之法时,也丝毫不肯顾及那些被迫回冲的百姓的死活。先生,我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害怕……”阿麦抬起头来看向徐静,清澈的眸子里全没了平日里的坚定,竟透出些少有的茫然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以后的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成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徐静被阿麦问得一噎,静默了片刻后才沉声问道:“阿麦,你这个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呢?”

  要达到的目的?这个目的已在阿麦脑中转了不止千百回,阿麦几乎不用考虑便脱口而出,“捍卫父亲的荣耀,驱除鞑子光复河山。”

  徐静听了却缓缓摇头,“这个目的怕是无法支撑你走到最后。”

  阿麦心中不解,不禁问道:“为什么?”

  徐静却只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别人是点不透的,只能等你自己日后想通方可,且先就这样往前行着吧,等遇到岔路口的时候,自然就知道往哪里走了。”

  阿麦是何等聪慧之人,只一听徐静此话便知他是不肯再说,再加上此刻心中虽仍有疑惑迷茫之情,但却比刚才好了许多,当下便站起身来正式一揖,谢徐静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徐静端坐着毫不客气地受了阿麦这一礼,然后这才仿佛突然记起了张士强一般,叫道:“张士强呢?他一杯茶给老夫倒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还要现去挑水来烧?”

  阿麦笑了笑,走到门口高声唤张士强,话音未落张士强提着一壶新茶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对着徐静嘿嘿笑道:“先生,您给品品这茶叶怎么样,李少朝从泰兴一户富商家里搜罗来的,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大伙喝,今儿让我全给顺来了。”

  张士强用热水烫了茶杯,给徐静倒了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徐静眼前。徐静顺手接过,吹着喝了一口,抬眼间见张士强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随口夸道:“哦,不错,是用滚开的水沏的。”见张士强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忍不住嗤笑一声说道,“泰兴城被鞑子困了两年,城里还能存下什么好茶叶?能泡水喝就得了。”

  张士强却是气愤道:“李少朝又糊弄人,还骗我说是最好的茶叶,什么‘明前明后’的,听了我一个糊涂!”

  此话一出,连阿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士强脸上羞怒之色更浓,直要回去找李少朝算账。阿麦忙唤住他,劝道:“李少朝就是个藏东西的脾气,你见他什么不藏?也不见得是故意诳你。”

  徐静却是又认真地品了口茶,接道:“他许是没骗你,这还真是明前的,不过就是不知是哪年明前的了。”

  阿麦忍了笑,低头饮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正色问徐静道:“先生,你说肖翼那里可会给薛武粮草?”

  张士强见阿麦与徐静要谈军事,不用吩咐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徐静脸上也收起了刚才的戏谑之色,垂目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我看肖翼未必会卖薛武这个外甥的面子。”

  阿麦说道:“可商帅已应了助我拿下冀州。”

  徐静浅淡地笑了笑,说道:“商帅之父商维刚得了云西兵权,现在正是要紧关头,绝不会做丝毫引皇帝疑心的事情。如若你是商帅,一个是江南半壁江山,一个是江北一隅,你会选哪个弃哪个?”

  这是个根本不用选择的问题,商易之既愿意来做那议和使,便已是打算弃了江北,只不过是一时被阿麦说得心动了,这才在不伤害自己大利益的前提下给她提供了东进青州的便利。阿麦沉默半晌后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城中粮草倒勉强能撑到明年麦收之时,只是常钰青现在既能压制怒气暂不攻城,怕也是要等到那时才会再来。”

  徐静徐徐点头,轻捋着胡子说道:“不错,如果城中粮尽,青州城即便再艰险难攻也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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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麦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两军对垒,最难的不是无法知晓敌人的下一步行动,而是你明明能猜到他的意图,却想不出应对之策。徐静和阿麦两人一时俱是无言,阿麦想了片刻没有什么所得,干脆站起身来说道:“就先这样吧,反正等到明年麦收还有小半年呢,中间或许能有什么转机还说不定呢。再说薛武好歹也是肖翼的外甥,看在这层关系上,肖翼也不好意思让薛武空手而归,多少也得给点。”

  说着,唤了张士强进来帮自己卸甲,然后又笑着看向徐静,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先陪着先生吃饭吧,李少朝今天在城外还抓了几只野味回来,说是要做了给先生下酒。”

  徐静听了捋着胡子笑了笑,并不推辞。因物资有限,阿麦又是一直以身作则和士兵同食,所以带得诸将在饮食上吃得大都粗糙。徐静来后,阿麦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特意命李少朝给徐静一日三餐都用细粮配给,可即便如此,平日里荤腥之物也是不常见的。

  阿麦打发了张士强去厨房询问饭菜,自己则陪着徐静闲谈一些青冀两州的风土人情。过了一会儿,两人正谈到太行山有名的几种山珍野味,屋外忽飘来一阵浓香,引得两人顿时停住了话题,齐齐转头望向门口。

  门帘被张士强从旁边高高撩起,李少朝腰间系着条粗布围裙,竟亲自端着口大铁锅一串小碎步地疾走进来,嘴里一迭声地叫着:“快闪开些,别烫着!”

  看到堂堂江北军的军需官竟做起了厨子的勾当,阿麦与徐静不觉都有些愣怔,脑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同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定然没安好心。

  李少朝将那口大铁锅往桌上一暾,热气腾腾的,顿时占去了大半个桌面。李少朝偏着头满意地左右打量了那锅一番,转头间见阿麦和徐静都还愣坐着,忙往他二人手中各塞了双筷子,然后伸了手招呼,“大人,徐先生,别客气啊,尝尝,这可是我们李家密不外传的手艺。”

  阿麦看看满脸期冀的李少朝,不好拒他好意,只得先让了徐静下筷,这才举筷夹了一块肉放进嘴中细细嚼着,还没等把这口肉咽下,果然就听到李少朝开口说道:“大人,我有件事想和大人商量商量。”

  阿麦心中本一直提防李少朝给自己下套,听闻他开口还是忍不住颤了颤,抬头瞥了一眼静静吃饭的徐静,不动声色地问李少朝道:“什么事?”

  李少朝往凳子上坐了半边屁股,先讨好地笑了笑,说道:“是这么个事,太行山里野猪、野羊之类的野物不少,反正现在暂时无仗可打,弓弩营的士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拉到山里去打猎。现在正是刚贴了秋膘的时候,都肥实着呢……”

  阿麦听得无语,心道:“好嘛,我不过刚吃了你一块肉,这二百里外还有常钰青大军盯着呢,你就想把我几营的士兵拉出去给你打猎。我要是把你这一锅肉都吃了,你是不是就能说出让我整个江北军的士兵去太行山里给你种粮食去?”

  李少朝见阿麦没什么反应,心里也渐渐发虚,却又有些不死心,搓了搓双手继续游说道:“校场的那些死靶子怎比得上山中那些活靶子,一是可以改善一下大伙的伙食,二是多出来的野物还可以风干存起来,过年的时候吃也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