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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1

  正僵持着,门开了,黄磊进来了。他腿上的石膏拆了,但走路还是有点拐。医生说不要紧,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孟勇敢却紧张地质问医生:“要是过一段时间好不了呢?”医生不高兴了,反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勇敢说:“我的意思是你负责吗?”医生火了,声音也高了:“你这个人懂不懂道理?会不会说话?”徐晓斌赶紧上去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医生你别生气,他是有点紧张,也有点着急,请你原谅他。”医生的声音低了许多,但气还是不太顺,气呼呼地说:“这是常识,石膏打了那么久,好人也会拐的。”黄磊进来说:“徐技师,下盘围棋?”徐技师正好解脱,笑着说:“你又来找死了?”黄磊也笑着说:“今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孟勇敢突然灵机一动,拎起那件毛背心,丟给黄磊说:“哎,倪分队长送你一件毛背心,表达她们分队对你的歉意。”

  黄磊有些不好意思,抱着毛背心说:“歉意什么呀,我能理解,干吗这么客气呀。”

  孟勇敢说:“哎,你不懂。这叫礼多人不怪。你还不快去谢谢人家。”

  黄磊答应了一声,很听话地出I、』谢人家去了。徐晓斌真的不高兴了,他望着孟勇敢,气得都不知说他什么好了。孟勇敢也望着他,一副就这么着了、你怎么办吧的神态。

  徐晓斌从他的床上站起来,点着他的鼻子说:“孟勇敢哪孟勇敢,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做事太绝了!太狠了!太不像话了!”

  孟勇敢咬着牙说:“无毒不丈夫。我现在不狠点心,以后就更麻烦了。长痛不如短痛,我这也是为她好。”见徐晓斌还不高兴,他又补充道:“反正她也没说毛背心是送给我的,就往床上那么一扔,人就跑了。我也可以认为她是送给别人的吧?比如送给黄磊,又合情又合理,还说得过去,不是挺好的吗?”

  徐晓斌望着他,心里说:好你个头哇!什么时候让唱东方给你也来这么一下就好了,让你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不过转念一想,这又是不可能的事。以孟勇敢的个性,他对唱东方的那份暗恋,他就是烂在心里,也不会对她吐露半个字的。唉!这就是命吧?真是什么人什么命,什么命什么运哪。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哪,这个时候,港台不知哪个女歌星唱的那首哀怨伤感的歌,突然就在徐晓斌的耳边萦绕开了,搞得他心情很不好。他摇了摇头,一脸沧桑地出门了。

  黄磊抱着毛背心敲开倪分队长的宿舍门时,倪双影正跟王技师在屋里聊天。倪双影一看见黄磊手里的毛背心,脸马上就红了。她甚至还慌张了起来,以为是孟勇敢让黄磊来还她毛背心的。

  王技师却望着这个不速之客有些发愣’她想不明白,黄磊会有什么事,而且手里还拿了件毛背心。这大夏天的,谁还能穿毛背心呀?

  黄磊笑容满而地说:“分队长,谢谢您送我的毛背心。您太客气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倪双影先傍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了。她的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了。她强打笑容’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地说:“也不知你穿着合不合适。你不要客气,你就收下吧。”黄磊说:“那我就谢谢分队长了。”倪双影站起来送客,说:“谢什么,应该是我们谢你。”黄磊走了,王技师还是没摘明白:“你这是干什么?”倪双影只好对她说:“那个三等功的事,毕竟是我们欠人家的。”王技师说:“连长和指导员不是都说了吗,等年终总结的时候给他补上,弄不好还会补个二等功呢。”

  倪双影说:“那是连里的事,这是我的事。”说完,倪双影叹了口气,不像是为这件事叹的,而是另外有事。

  王技师说:“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正有一肚子委屈的倪双影,面对这个像亲姐姐一样关心她的大姐,不禁悲从心来,泪流满面了。她哽咽地叫了声“王技师”,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技师气呼呼地找到许兵,上来就质问她:你这个介绍人是怎么当的,怎么越当事越不妙了呢?”

  许兵一头雾水,对她说:“有什么事你好好说。看你这没头没脑的,我哪知你说的是什么呀?”

  王技师还是没好气:“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呢?你是装不知道吧?你在给多少人牵线拉绳?不就给倪双影和孟勇敢吗?还拉着我跟你一起干,还派了个卧底。这么大阵势有什么用啊?那个王八蛋不还是不干吗?”

  许兵笑了,问:“闹了半天,你说的是孟勇敢那个王八蛋呀?”王技师说她:“你还笑,你还在这儿笑,你不知道人家倪双影在上边哭啊?!”

  许兵吃了一惊:她哭了,她为什么哭?”

  王技师将毛背心的事说了一遍,许兵气得牙都痒了。她恨恨地说:“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真是给脸不要脸!”

  王技师见她气成这样,自己反而笑了。她笑着说:“看来这个王八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一百头黄牛也拉不回来了。”

  许兵无可奈何地说:“奶奶的,还真拿他没办法。这要是在战争年代就好了,拿着盒子枪逼着他进洞房。看他敢不听,不听一枪崩了他!”

  两个女人解气地大笑起来,王技师抹着眼泪说:“哪用战争年代呀,要是搁在‘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上纲上线地一吓唬,他不听也得听、不干也得干呀。”

  许兵说:“那恐怕不行吧?”

  王技师眼一瞪,认真地说:“怎么不行?实活跟你说吧,我爸和我妈就是这么结婚的。那时他俩都是工程兵,我妈是医生,我爸是工程师。我妈先看上我爸了,但我爸也跟孟勇敢一样,没看上我妈,因为我妈长得黑,不如我爸长得好。我妈那时给师首长搞保健,师长的家属知道了我妈的心事,就告诉了师长。那个师长姓赫,赫赫有名的赫。赫师长马上把我爸叫到他办公室,上来就问我爸为什么看不上我妈。我爸当时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吓得够呛,哼哧了半天才说,她长得太黑了。师长一听就火了,拍着桌子给我爸上纲上线,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这是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又打比方说,猪还黑呢,可肉是香的,不吃就能谗死人。又问我爸,你不吃猪肉行吗?我爸只得摇头,不摇头怕师长又得说他不老实。师长又拍了下桌子,命令我爸,马上跟邱医生搞对象,一个月以后把婚给我结了!怎么样?我爸老老实实就跟我妈结了婚。”

  许兵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她也抹着眼泪说:“怪不得你这么黑呢,原来像你妈呀。”

  王技师笑着说:“可不是嘛,我妈可真讨厌,把她身上的黑色素一股脑都生到我身上了。再生我弟的时候,黑色素都没了,我弟弟可白了,白得都可惜了。”

  两人笑了一阵,又想起楼上正难受的倪双影,马上不好意思再笑了。王技师又开始催许兵想办法,许兵犯愁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呀?这小子油盐不进的,好像对女人压根就没兴趣。”

  王技师可不信,她把嘴一撇,说:“你快拉倒吧,你见过这世上有不吃鱼的猫吗?”

  许兵拿不准地说:“有吧,同性恋的猫可能就不吃鱼。”王技师吃惊地问:“怎么,孟勇敢是同性恋吗?”许兵赶紧示意她小声点,自己也压低了声音:“我这是怀疑,要不他怎么会对女人无动于衷呢?”

  “他对女人无动于衷?”王技师的嘴又撇匕了,“他那是对倪双影这样的女孩无动于衷,你看他对你表妹那样的女孩会不会无动于衷?”许兵说:“他似乎也没什么感觉,也没见他有什么两样。”王技师说:“许兵,我来跟你打个赌,你让你表妹去试一试孟勇敢,我保证一试就能试出来。”

  “试出什么来?”

  “试出他是不是同性恋,试出他对女人感不感兴趣。“许兵望着王技师,半天没说话。王技师也望着她,鼓动她:“你就让你表妹试一试嘛,权当是开个玩笑嘛。”

  许兵有点动心了:“这种玩笑能开吗?”王技师说:“都是自己人,什么玩笑开不了?”许兵说:“那就开开?”王技师来劲了:“开,马上开!”

  “开玩笑!”徐晓斌脱口而出。许兵笑了,说:“我们本来就是开玩笑嘛。”

  “什么玩笑不能开,你偏开这种玩笑?”

  “这种玩笑怎么了,反正都是自己人,开着玩呗。”

  “我告诉你许兵,这个世界上,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是开不得的!就像小孩子玩火似的,闹不好会引起火灾的,会出人命的!”

  如果徐晓斌不这么危言耸听,不这么连唬带吓的,也许许兵还能听进去,徐晓斌说得也太邪乎了,这让他的话的可信度大大地打了折扣。许兵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似的,越不让她干的事,她偏要干;而越要求她干的事,她又偏不干。对此,她还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做理论支持: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反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徐晓斌作为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实在不应该忽略她这个毛病。而他不但忽略了,还火上浇油了,让她越发来劲了。

  许兵给唱东方打电话,唱东方惊喜地说:“姐,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呀,我正淮备给你打电话呢,你电话就来了。“许兵问:“你给我打电话干吗?”

  唱东方说:“你先打来的,你先说,你说你给我打电话干吗?”

  许兵说:“我的话一言难尽,得见面说。”

  唱东方在电话里“咯咯”笑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她俩又不谋而合了。唱东方果然又叫:“天哪!咱俩的心真是连着的,我正要约你们呢,约你们出来吃饭。”

  许兵奇怪了:“为什么,你准备提前过生日吗?你提前得也太多了点吧?离你生口还有半个月呢。”

  唱东方笑话她:“难道只有生日才能出去吃饭吗?你也太会过了吧。”

  许兵说她:“听你这门气,不像是个穷学生,而像是个暴发户。”唱东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样子她是真遇到喜事了,是真高兴了,逮着机会就笑个没完。唱东方髙兴地说:“又让你给说着了,我的确成暴发户了。姐,我挣钱了。我自食其力了。”

  许兵问她:“你怎么挣钱了?难道人家给你发工资了不成?”唱东方大声地说:“正是,一点不假,他们给我发钱了,我挣工资了。”

  许兵愈发奇怪了:“不是说好了实习不给工资吗,怎么又给了呢?地方老板不都是爱欠人家的工资不给吗?你们老板难道是慈善家?”

  唱东方得意地说:“老板们是爱欠农民工的工资,本人不是农民工,本人是华东政法的髙材生。”

  许兵高兴地笑了,说她:“看把你给得意的,给了你多少钱呢,把你高兴成这样。”

  “姐,你猜。”

  “我不猜,你说吧。”

  “你猜嘛!你猜猜嘛!”许兵只好猜了:“两千?”

  “不对。”唱东方否决得很痛快。“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

  “说少了。”

  “那是两千五?”

  “也不对。”

  “三千?三千五?”

  “还不对。”

  “那,那是四五千?”

  “还是不对。”

  “难道是五六千?”

  “再猜!再往上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