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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尸体被搬到了那家伙的车上。

  那家伙的性格很奇怪。明明是我杀了他的朋友,他却把尸体载上车,还连同我一起载上,然后一个人为怎麽处理尸体发愁。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并不在意我,明明可以报警,他却没有这麽做。他一个人想这想那,觉得总得做些什麽。但他看上去丝毫没有慌张的感觉,似乎还有点享受的样子,琢磨著怎麽做才是最好的。

  我跟那家伙取得了联繫,他立马飞奔著赶来了。

  “你又……杀人了吗?”

  他悲伤地看著我,然后盯著一旁的那家伙。

  “这家伙是谁?”

  我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那家伙是谁,所以无可奈何。我只知道他是死者的朋友。

  “也还是烧毁吧。”

  听我这麽一说,那家伙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因为我居然能够跟他对话。

  “不,不能烧毁。烧不好。”他刚说完,那家伙也随声附和道:“嗯,很难烧成灰的。”

  “那要怎麽办?”

  “是啊,怎麽办呢?”

  他们两个在考虑该如何处理尸体。实际上杀了人的我被当成了局外人。他又提议道:“分尸以后扔掉吧?”

  “不行,太费时间了。要尽可能快地处理掉。”

  “既然烧掉不行,那把他沉掉吧?”

  “就算扔到水裡,也很容易浮上来的。”

  “加点重量不就行了。”

  “没那麽容易。绑上水泥块可能就没问题了,但是现在去买水泥的话,绝对会留下线索。可要是用其他办法的话,肚子裡就会充满气体,变得像气球一样,肯定是要浮上来的。”

  那家伙倒也不像是要莽撞行事。

  “肚子裡有……气体?”

  “嗯,是腐败气体。肠内的细茵会使内脏腐烂,产生的气体会让整个身体变得像救生圈一样。”

  “那样的话,在肚子上开个洞不就好了。”

  “……嗯?”

  “为了一开始就不让它膨胀起来,把气球弄破不就行了。”

  那家伙好像也接受了他的主意,看上去总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仔细一想,这就是奇妙的共犯关系的开始。

  ◇

  那家伙的性格比我一开始想的还要奇怪得多。“你很厉害哦,你是一个天才杀人艺术家啊!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感动呢!”虽然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些什麽,但也并不觉得讨厌。因为我自己也注意到了,我也许还想杀人。

  我杀了自己的父母,被赐予“F”这个名字,通过暴力来确认自身的存在。不,甚至可以说是搏命的交易。是死是活,杀还是不杀,只有在这样的瞬间,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著的”。

  但是,那家伙不一样。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最佳的舞台,一个杀人的舞台。是一个你可以尽情杀人的舞台。明白吗?”明白,真是个不错的消息。但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某天晚上,他过来接我。说明天就是第一次登台了,趁今天还有空出去走走。我心裡七上八下的,觉得有些愚蠢可笑,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第二天傍晚碰头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像是倒闭的脱衣舞表演棚一样的地方。那裡有走廊、有化妆间、有舞台,还有观众席。在化妆间,我被换上了皮质的连体裤,不是大叔给我的那务,是新的。然后,又戴上了黑色的面罩,像是职业摔跤手戴的那种。面罩上只有眼睛的部位开了洞,鼻子和嘴部都被网罩覆盖著,让人有点呼吸困难。不过一照镜子,看上去的确是一副要去杀人的样子,感觉十分不错。嗯,挺酷的。

  我一个人在化妆间等著,观众席裡的人气渐渐旺了起来。周围的气氛像是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一样。要发生什麽事了呢?如果那家伙说的是真的,我就将要在舞台上表演一场杀人秀了。但我到底要杀什麽人?他们什麽都没有告诉我。

  “F,马上就该你出场了哦。”

  来叫我的是那天一溜烟跑掉的另一个朋友。现在,这人也是我的同伙了啊,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走出化妆间,穿过狭窄的走廊,我来到了舞台的侧台。我要做什麽,该怎麽做,这些都没有人事先跟我商量。不过,我的衣袋裡装著像是护身符一样的那把粉红色美工刀。因为我觉得虽然没有单靠它杀过人,但如果要杀的话,这把刀还是必不可少的。

  “来吧,F,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听那家伙的朋友这麽一说,我走上了舞台。

  追光灯“咔”地射出一道白光打在我身上,有些晃眼。但除了舞台之外,四周一片漆黑,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和这个舞台存在一样。这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舞台的正中央,摆放著一张带脚轮的床铺,就是平日裡经常可以看到的在医院走廊来回穿行的那种。那上面躺著一个被黑色胶布封住眼睛和嘴巴、捆住手脚的女子。她刚好就像是“A”字型一样,摆出举手投降状,赤裸著上半身,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床下方,整整齐齐地摆放著锯子、菜刀、镰刀、密佈著铁钉的球棒、碎啤酒瓶和皮鞭等武器。想来是要我用这些工具把那个女人杀掉的意思吧。可是,要对一个初次见面、毫无仇恨的人下手,总觉得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仔仔细细地观察起那个女人来。她的皮肤很白,身材也不错,挺立的乳头跟形状姣好的乳房一起上下起伏著。也许是出于兴奋,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看不到嘴巴和眼睛,不知道她长得到底是什麽样子,但总觉得应该是一个大美女。头髮也是有品位的灰色,感觉很时尚。

  ——要是像正常人一样活著的话,她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想到这裡,我开始觉得,试著把她杀了也不错。

  于是,我拿起了铁钉球棒。也许是听到了动静,那女人立刻把头扭向这边,仿佛努力在感受发生了什麽事情。她的嘴在蠕动,身子扭动著想要变换姿势,但这难以办到,因为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

  虽然我几乎从未打过棒球,但我学著看过的姿势,把女人的胸部当作棒球,试著用力地挥了一棒。那个女人开始发狂,咔嚓咔嚓地震得床都几乎快要散架了。这时,从漆黑的观众席开始传来类似尖叫的声音。血色的鲜红开始在女人的上半身扩散开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观众席裡正一阵骚动。这次,我要对脸上唯一可见的鼻子下手。

  “砰”地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女人嘴巴上和眼睛上封著的胶带都断开了,上嘴唇被剥离,露出了牙龈,随后,鲜血就蔓延开来,变成了鲜红一片。

  “多美啊。”

  面罩下的我笑了。观众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开始疯狂地想尽一切办法要把那个女人弄成一团红色。对,就像熟透的草莓那样。

  我放下铁钉球棒,换上了镰刀,挖开她的另一隻眼睛,削割她的耳朵,让她衔在嘴裡把她往上拉。但即使这样,女人鲜红的胸口仍上下起伏著。她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快要支离破碎了,却还是顽强地活著。是因为这个人特别强壮,还是说人这东西只受到这样的对待是不会死的?

  我心想,终于该轮到它出场了。然后,从衣袋裡掏出了粉红色的美工刀。

  1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六,上午八点。

  玲子正和大塚一起站在龟有署一楼交通课的服务台前。无论如何,都要在早会前截住今泉系长和桥爪管理官,为的是能把大塚收集到的情报具体地纳入到搜查工作中去。金原和滑川是因为参加了杀人秀“草莓之夜”才被杀害的,这一点几乎已经是确信无疑的了。

  主管警署和总厅的搜查员一个个从面前经过,腋下夹著早报的石仓也在其中。

  “早上好,主任。发生什麽事了吗?”

  “啊,你来得正好。半路拦住你真是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让警务课留一间小会议室给我吗?”

  “好,我知道了……又要发表什麽宏篇大论了?”

  石仓的观察力的确不错。

  “嗯,大塚他啊,掌握了重要的情报哦。”

  闻言,石仓眯起眼瞅了瞅大塚。玲子对石仓提拔关照大塚的事也有所瞭解。那两人实在是非常相似的刑警。

  “……干得不错嘛。”

  石仓用拳头捶了捶大塚的胸口。

  “没,不过是偶然罢了。”

  “嗯,嗯,不错,不错。”

  石仓没有上楼,而是走向了警务课。他的背影看上去难得地轻鬆雀跃,这个应该不是玲子的错觉。

  ◇

  聚集在会议室裡的有玲子、今泉、大塚、菊田和石仓。汤田正在玄关候著,说是让他一看到桥爪就立刻把他带到会议室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但是进来的既非汤田也非桥爪。

  “喂喂,大清早的偷偷摸摸地搞什麽呢?”

  “……胜俣。”

  胜俣带著排得整整齐齐的四名部下闯了进来。不过,这种事情玲子早就预计到了。本来麽,胜俣根本不可能乖乖地等在没有玲子他们出现的本部会议室裡。虽然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这间屋子的,但是如果是胜俣的话,一定就算打开龟有署所有的门,连厕所的清洁用具储藏柜都不放过,也要把玲子他们找出来。当然,玲子根本就没打算躲藏,否则,就只是把自己贬低到胜俣的级别而已。

  “我们并没有偷偷摸摸,只是有点事情想要在会议之前谈一下而已。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搜查能够更顺利地进行。”

  “呵呵,那让我们也听一下,应该完全不要紧吧?”

  “请自便。”

  话音刚落,胜俣真的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稳稳当当地在今泉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的部下则站在他的身后。

  胜俣凑近今泉,说道:

  “……可真是多嘴的九官鸟啊,今泉。”

  玲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的钱包好像瘪了不少嘛。”

  “闭嘴。”

  “你昨天又去新宿招揽生意了吧。”

  “……你在说些什麽,我完全听不懂!”

  玲子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不过隐约感觉在这场对话中,佔优势的是今泉。算了,他在职位上也比对方高一级,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两三分钟,汤田带著桥爪进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推了。”

  桥爪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到场的人员。估计他从站立的位置判断出了准备这个会议的人是玲子。

  “又是你啊。这回你是想要求出动自卫队吗?”

  桥爪在今泉的另一边宅位上坐了下来。

  “麻烦你说得简略一点,离开会的时间不远了……”

  “不。”玲子打断了他。

  “如果时间到了我们还不能回去,就把会议时间往后推半个小时,我已经跟前台说过了。”

  桥爪欲言又止,只是不快地扭曲了脸,一言不发。

  “你们也坐吧。”

  玲子朝对面的人示意了一下,胜俣的部下们就在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麽,大塚,开始吧。”

  “是。”

  大塚把资料派发给今泉和桥爪。那些资料是玲子在池袋看过的东西的提炼和概括,是他们两个昨天一起赶出来的。特别重要的部分用马克笔标示了出来。

  胜俣毫无顾忌地偷看著今泉手裡的资料。

  大塚开始陈述。

  “十九号的时候,我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是滑川好友的田代智彦见了面,这就是我从他那裡获取的情报。据说,滑川对田代提起过互联网上一个叫做‘草莓之夜’的网站。当时,田代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但自从得知滑川被杀以后,他开始在意起滑川曾经说过的‘杀人秀’这个词。他开始觉得这会不会跟滑川的死有著什麽关联。所以,他就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我。

  “我调查后发现,就像资料上那样,‘草莓之夜’是网上部分论坛中很早以前就有的话题。资料裡有一部分就是把某日的实际对话列印出来的内容,可能会稍微有些难懂,所以请参看后面的概括部分。然后就应该会发现,这个成为话题的‘草莓之夜’确实与此次的案件有著很多的共通点。

  “第一个共通点是,举行‘杀人秀’的时间是每月的第二个周日。这个在各个论坛上都是统一的见解,虽然也有个别论坛上说是每月十三号或者每月十号之类的,但有个比较瞭解情况的参与者断言就是每月的第二个周日。这个参与者还发表了其他让我很感兴趣的意见。

  “接下来是‘形式’,观众所观看的杀人舞台在哪裡,这种问题还是比较简单的,让我产生兴趣的点是,在舞台上被杀的人是从当天聚集起来的观众中选择出来的。也就是说,观众随时有可能成为牺牲品。金原也好滑川也好,一直都是观众的身份,然而突然有一天,轮到他们自己上舞台成为牺牲品了,这样一想的话,就与他们连续地在第二周日行动不明以及在这一天被杀害的事实重合起来了。

  “第三点。这个叫‘草莓之夜’的网站一般是看不到的,只有偶尔能在网上搜索出来。但即使看到了,时间也是有限的几个小时。这之后,就算是输入相同的网站位址,也不会有任何显示,再去搜寻引擎上搜也搜不出来。所以,真的看过这个网站的人十分有限。另外,流览过网站的人大多以传闻的形式传播,可信度不高,但说到在网站上看到的画面,用美工刀把人的喉咙切断这一说法却为数不少。把刀架在能正常活动的人的喉咙上,从旁切断……由于是电脑上的影像,并不能确定是不是模仿的场景,但大多数看过的人都表示画面非常逼真。

  “综合以上几点,我觉得,金原和滑川都是在看过‘草莓之夜’这个网站后,去看杀人秀了。然后,滑川在上个月被选为牺牲品,而金原是这个月,两人就都被杀害了。我顺便还按照以前的留言找到了最早的一个页面,那时候‘草莓之夜’就已经成为议论的话题了。我看了一下日期,是去年的十月。这样算来,距今至少已有十个月,也就是说至少已经有十个人成为了牺牲品。”

  “等一下。”

  桥爪高高举起手。

  “内池的搜索工作一共进行了五天,除了滑川,并没有打捞起别的尸体!”

  随后,胜俣插嘴道:“你想说什麽?”

  “也就是说,要我们再去别的鱼塘裡找找喽?”

  桥爪快速瞥了胜俣一眼,又马上把视线转回到大塚身上。

  “……你的报告从一开始就都是用一些‘好像’、‘据说’的字眼,根本就是传闻中的传闻,完全没有可信度,不是麽?这样一来跟裂口女【裂口女是日本都市传说的一种现代妖怪,外形是一名披头散髮,用围巾蒙著裂开的嘴巴的女人。】的传说有什麽区别!说到底也就只是都市传说而已。”

  ——OK,这才是桥爪。

  玲子站起身,终于该轮到她出场了。

  “管理官,就目前来讲,‘草莓之夜’是连接被害人之死和神秘行动的假说,也是能够做出合理解释的唯一假说。死者身上无数的伤口是公开私刑,也就是所谓的杀人秀留下的痕迹。让舞台变得精彩的残酷伤痕是杀人秀不可或缺的开场序幕。然后是颈部的伤口,这个可能在网上也可以看到,但事实上是在舞台上给被害人以致命一击的。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死了的杀人方法是没有意义的,要採用让人一眼即知的夸张的杀人手法才行。所以就选择了切断颈动脉这种会让血夸张地喷薄而出的手法。再来就是腹部的伤口,这个谜团其实早就解开了。因为把尸体丢弃到水裡是很简单的处理尸体的方法。我认为,如果‘草莓之夜’实际存在的话,金原也好滑川也好,他们的死肯定都与此有关。

  “不过,管理官说的没错,大塚的报告的确是可信度过低。情报全都只是一些从网路上找到的传闻,事实上,在其他的论坛上,也有人下结论说‘草莓之夜’只是单纯的都市传说而已。

  “所以,管理官,我也觉得不该把这个‘草莓之夜’的线索当作搜查工作的中心,而是应该把它当作仅供参考的假说来看待。完全没有必要惊动整个专案组,只需我们一个班组就够了,所以请交给我们来做。”

  胜俣用憎恶的眼光看著玲子。原来如此,玲子已经预见到了桥爪不会认可关于这个都市传说的搜查,所以事先开了这个会议。这样一来,就能够名正言顺地独佔‘草莓之夜’这条重要线索了。胜俣也不能公开地加以干涉。

  ——所谓独佔重要线索,是这麽干的哦,胜俣。

  胜俣紧咬著牙,眉头紧锁。玲子看到他这副样子,好不开心。

  “但是,说什麽全体姬川班组人员,那也有点太过了吧,你说是吧,今泉?”

  “的确。”今泉点点头。

  “姬川,留两个人做走访工作。”

  玲子看了看石仓和汤田,两人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那麽,这条线索就让我跟大塚,还有菊田来负责吧。”

  桥爪指著她问:“那你打算具体怎麽做呢?”

  “嗯。根据这些情报可以推断出,举办杀人秀的场所应该是在比较热闹的街区。如果不是的话,像这样聚集了几十个人反而会引起周围的注意。所以可以先猜测是在新宿、涩谷、池袋之类的地方。再往具体分析,就是要找有观众席和舞台,而且平时不营业的场所。像是倒闭的脱衣舞表演棚、小剧场、小型演唱会酒吧之类的地方。我想对这些地区的地方资讯杂志或是风俗业杂志以及不动产商一个不漏地进行调查,把符合条件的地点列出来。”

  搜查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玲子就会有一种周身通电似的快感。

  ——要战斗,玲子!

  体内的声音,是自己给自己的鼓励,还是佐田灵魂的呼吁,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真危险啊!”

  胜俣这样小声说道。

  不过此时,玲子只是把它当做胜俣单纯的不服输的表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