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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随后,那人偏头看着沈念七,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对了,千万不要告诉唐玄伊,这是,我们的秘密。呵呵……”
  “为——”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沈博士”的唤声,惊了沈念七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再回首时,人已经消失不见。
  “诶?”沈念七上前两步,左右看看,随后鼓腮泄气,“什么啊……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还什么两个人的秘密。说白了不就是想要夺我的小骨。”她瘪着嘴,摊开那字条,看了一眼,随后没耐性地攥成团扔在一边。
  王君平可是见到沈念七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沈博士,您怎么在这里啊,某可是一路从唐府找来。”
  “没什么,追个小贼。什么事?”沈念七问道。
  “出事了,国子监出了事,大理让沈博士赶紧过去呢,带上东西!”
  “国子监?”沈念七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拿东西,王少卿先帮忙找匹马吧,这样可以减少些时间。”
  “好!”王君平离开。
  沈念七也要出巷,可才走三步,却又不知怎的停在原地。
  她回头看向地上那团字条,想起方才那人的话,心跳得有些厉害。
  半晌,她又将字条拾起收进怀里,随后去追赶王君平了。
  待人走,巷口另一侧闪出了男子的身影,他哼哼笑了两声,眼睛弯如月牙。
  ……
  沈念七赶到国子监的时候,已经接近寅时。
  她匆匆赶入人群,头一眼,先望见了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左诗韵。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念七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恰好这时对上了左诗韵的双眸。
  左诗韵微怔,对沈念七颔首示意,沈念七也回礼。
  念七注意到了左诗韵身边站着的一位少年,他也看到了沈念七,不似左诗韵那般客情,双眼闪动着熠熠星光,似乎早已对沈念七有所耳闻。
  不过那些都是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场。
  沈念七将自己的木箱往身上挪挪,小跑两步进入房间。
  秦卫羽先迎上沈念七,并为她大致解释了下现在的案情:
  一行大师的《大衍历》即将完稿,已经进入了初次批注阶段。但由于《大衍历》设计了颇多的算学,所以司天监栾太史便与国子监商议共同进行批注,其中以在这方面最出类拔萃的算学博士贺子山贺博士为主要批注人。国子司业韦天泽以及司天监灵台郎共同辅佐。贺博士必须要先抄写《大衍历》,然后在复刻版上进行工作。于是贺博士在这期间进行闭关,要求膳夫每日将饭定点送到门口,一日只吃一顿,在晚课时间,即戊时这段时间送饭。可膳夫今日午时来收盘时发现昨夜的饭菜没动,觉得奇怪,怕出事,遂撞门而入,屋内无人,然后从书柜底下掏出了一直腐败人手,膳夫受了惊吓,便将人手扔在地上。
  接着,大理寺便接手了。
  沈念七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着。话音落下之际,她已经站在了房中,那股熟悉的味道确实十分浓烈,不过于她来说,倒是还好了。

第159章 东西
  “对了,唐卿呢?”沈念七四下看看,没见到人。
  秦卫羽说道:“哦,大理正在外面检查现场。”
  “好吧。”沈念七应道,在那只手前蹲下,先大致看了一下那只手。
  这只手肿得十分厉害,手皮早已与肉分离,像是只手套一样随时可以捏出来。形态高度腐败,到处流淌着腐烂的粘液,手背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处凹痕,凹痕中间蠕动着几只白色蛆虫。苍蝇围绕飞来飞去,但它们并非像蛆虫孵化而成,反而更像是被腐手味道吸引来的外面的蝇虫。
  “腐败成这样,这肉是没甚可验了。”她带着手套,将这只手放入盒中,她又转头看看现场,对着空气也闻闻,没有一点尸体腐烂的那种极端的恶臭,“这只手,究竟是先砍后烂,还是先烂后砍的呢?”
  “两者区别是什么呢?”秦卫羽听到了敏感的信息,追问,“对案件有什么影响?”
  “通常完整尸身都是从内脏开始腐败,会经历一个膨胀到巨人般的阶段,最后开始渐渐消融。但是如果是先砍掉的手,要比全尸腐败慢一些。而且,全尸腐败的味道绝非几日就可散去,在这间房里,我并没闻到那种味道。所以我觉得……应该是这只手单独进行腐败的,推测一下……这个温度,全尸需要三日左右会变成这个模样,单一只手,大概放置了五六日左右。”
  “五六日……”秦卫羽记住了这个关键词,“某去告知大理。”
  “嗯,先告知这点吧。其他的要回去验过才知道。”沈念七咬住下唇一侧,对这件案子,又多了几分兴趣。
  同一时间,唐玄伊正在检查现场外侧,听到沈念七已经来到现场,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徐徐落下。
  倒不是因为怕她漏掉什么线索,而是他今日一直有些不安,所以稍稍有些记挂这个不听话的小女人。见到她,他也就可以更加专心地检查现场了。
  “命案发生约莫五六日吗?”唐玄伊听完秦卫羽的话后思忖,凝思算算,“今日是九月十二日,往回推算,可能是在九月五六日左右。”顿顿,“也就是国子监授衣假头几日。”
  “大理觉得,贺子山是否还有生还可能?”秦卫羽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要看这次勘查后的结果。”他说着,弯下身用手拨开窗下一片草丛,露出一个形状奇怪,只有一半儿凹陷很深的脚印:“让画师把这个地方画下来。”
  “是,大理。”秦卫羽转身去办唐玄伊交待的事。
  另一面,有了大概的死亡时间,正在问询相关人的文立心里有了个底儿。他对来通报的卫士点点头,随后对面前的助教周雄问道:“贺博士近来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或者说,得罪过什么人?”
  周雄沉思,缓摇头:“某也一时想不出什么。贺博士闭关之后,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某想,大概是因为贺博士怕别人觊觎《大衍历》,又或者是想要专心不被打扰。”
  “也就是说,你这几日都没见过贺子山?”
  “对,授衣假开始,某就去了大通坊的古方书院掌学,那些日子一直住在那里。九月……九月九日才刚刚回来。”周雄接道,“那里的先生与生徒都可以做证。”
  九月九日。也就是说,那只手出现在房里的期间,周雄并不在国子监。
  稍后去古方书院如果可以确认这点,应该可以暂时排除周雄的嫌疑了。
  文立在册子上记下。
  “这里的布局为何这般奇特,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文立继续问道。
  周雄看看四周,回道:“因为授衣假期间,留院的生徒不多。所以部分学生留在东侧大房,部分则安排在了西侧,住在西侧的生徒是三个人:倪荣华、焦熹、田丹。”
  “只有三人?”文立蹙眉。
  “是的,这是贺博士特别安排的。”周雄看出文立疑惑,解释道,“这三名生徒有些……”有些词语不适宜讲,周雄蹙眉想了想,接道,“有些不太服管,所以贺博士以自己的居处将他们隔开,以防他们在授衣假期间与其他生徒发生争执。”
  “不太服管……”文立念着这有些意味深长的话,“但是贺博士会去管?”
  “贺博士一直是一位兢兢业业的育人者。”周雄斩钉截铁地说,“不管生徒的父母是谁。这一点一直让国子监的其它先生十分佩服。寺丞您也是知道的,国子监里的学生……一般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文立轻点头,将周雄的话记了下来,同时将他提到的三名生徒的名字记录在案。
  这面,唐玄伊已经检查完房屋外围的土地。他掸掸手,起身看向附近,视线落在了左志杰身上。遂伸手对左志杰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左志杰略微慌张,回头看向左诗韵。
  左诗韵有些不知名的忐忑:“没事,志杰,配合唐大理就好。”
  左志杰点头,小跑两步来到唐玄伊身边,闻到隐隐飘来的气味,忍不住呕了一声,但他又怕在唐玄伊面前失态,用力咬牙瘪着嗓子,道:“大理……”
  唐玄伊理解左志杰现在的慌张,很大一部分源于从未接触过这类事件,所以首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慌。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他带着左志杰走出现场范围,一面用丝绢擦拭着手上泥土,一面问道:“方才在讲堂时,你想和我说的话,是否与这件案子有关?”
  左志杰脸色微变,垂下眼帘显出了一分慌张,说道:“没,没看到什么,只是无关痛痒的事,与这件案子无关。”
  “无关……吗?”唐玄伊深望了一眼左志杰,眸如鹰隼,让左志杰有几分胆怯,所以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志杰?”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围传来。

第160章 骨伤
  一个人摇着轮椅,艰难地从外面挤进现场。
  “德生……”左志杰见到来人,眼神顿时就亮了,可下一瞬又变得有些闪烁,他回头看了眼唐玄伊。
  唐玄伊也看向来人,正是被留在国子监修习天文学的戴德生。
  他见到唐玄伊又惊又喜,扬唇喊道:“大理,您怎么来了?”看向周围,脸色微微发沉,“这里……出什么事了?”
  唐玄伊看眼左志杰,而后看向戴德生。
  戴德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将轮椅往前挪挪,中间轮子被石子绊了下有些颠簸。左志杰见状一个大跨步上前稳住轮椅,虽然没说话,但脸色浮现着担忧的神色。
  “没事吧。”唐玄伊也关心问道,在他腿上多留意了一会儿,他的病情看起来有所好转,沈念七与药博士对他的病果然是有帮助的。
  “多谢大理关心。”戴德生忧心忡忡却不忘道谢。他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左志杰,觉得不对劲,又看向被卫士重重围住的房屋,这才恍然,“贺博士,贺博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贺博士他……”左志杰下意识攥住握着轮椅的双手,半晌,将今日发现的情况解释给戴德生听。
  闻言,戴德生脸色忽然苍白一分:“难道是那天……”
  “德生!”左志杰忽然开口,“不要给大理添乱才好。咱们确实什么也没看到……”
  “可是……”戴德生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唐玄伊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将所有的神态尽收眼底。他一直默默不语,直到左志杰察觉到了唐玄伊的视线,才与戴德生一同看向唐玄伊。
  “我想有件事,应该让你们知道。”唐玄伊露出一抹善意的浅笑,“对大理寺隐瞒,也是一等重罪。”他稍侧头看向左志杰,对上那双闪烁的眸子,“如果,你对大理寺有兴趣,这一点不应该不知道吧。”
  左志杰脸色更加苍白。
  戴德生终于忍不住了,摇着轮椅上前,说道:“大理,九月六日晚上,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贺博士的房里有动静,我想,贺博士就是从那时候出事的。”
  唐玄伊眸子微动,转头看向住宿方向,继而又问:“你们并不住西侧,为何会路过?”
  “因为——”
  “德生!”左志杰想制止,可手却被戴德生轻轻挥开。
  戴德生接着说:“因为我怀疑倪荣华他们,在国子监里密谋什么事……”
  “是我!”左志杰忽然打断戴德生,跨步到唐玄伊面前说道,“大理,是我,是我想要去取证,德生只是陪我,倪荣华他们平日在国子监作威作福,我只是想用律法让他们受到惩罚,所以……”左志杰垂下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去碰他们的,如果这件事让他们知道,德生没有任何背景,此后不会再有好日子过的……国子监,国子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吗?家世就是一切,才学并不重要。”他攥紧双拳,骨节泛青。
  唐玄伊轻轻吐了一口气,听明白了左志杰的话。
  国子监是一个小的朝堂,不同的是,朝堂的风起云涌出于无形,而国子监的风浪,涌于更加直观的方式。
  唐玄伊说道:“权力可以压人,法便是对抗权力的唯一兵器。如果国子监的生徒都不敢用法,那天下百姓,岂不诉冤无门?”他打开册子,要来一直毛笔,“不过,你们的事,我可以暂且不说。现在,来说说九月六日晚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左志杰喜上心头,与戴德生激动地对视一笑,连连对唐玄伊到谢。
  可接下来,左志杰的神情却沉了下来,说道:“九月六日晚上,我看到了……贺博士房中的鬼。”顿顿,左志杰坚定地重复道,“是的,我看到了鬼,夺命的鬼。我想……它也看到了我。”
  刚要落笔的尖处忽然悬停,唐玄伊抬头看向左志杰。
  被拴在房外的两条狗用力叫着,声音刺破沉寂。
  ……
  在现场初次询问之后,众人返回了大理寺。
  此时已经快入黄昏,暮霭笼罩着整个大理寺肃穆的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