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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

  “唐将军啊……”药博士捧着药碗,神情也稍稍变了些许,“在七年前的太平党谋乱之后,好像就解甲归田了,真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太平党谋乱事件?”沈念七想到唐卿似乎也提过这件事,不过当时只说到陆云平是在那次事件前被诬陷然后贬去岭南,“原来唐将军也与这件事有关啊。”
  “唐将军是镇压了太平乱党的功臣。当时动静不小,不少人连坐。”药博士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朝廷众臣有好几位被查出是太平党。记得那时候许多文武大臣都参与了镇压,整个大唐都卷入了一场血雨腥风,老朽的旧识穆智渊大夫,也因此丧命。”药博士想起旧事,叹了口气。
  “穆智渊……”沈念七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禁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药博士忽然说道:“对了,沈博士……听说戴德生那孩子卷入命案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提起命案,沈念七的注意力马上就被拉扯回来,回道:“德生应该没事,但案子遇到些瓶颈,近来总觉得有些不安。今日也就是来散散心,看看能不能开个窍……这案子,当真蹊跷的紧。”
  “这世上还能有让沈博士也觉得蹊跷的事?”药博士晃着头,颤巍巍伸手要将碗放到床边。
  “蹊跷。蹊跷在于总有一种漏掉了什么的感觉,但是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比完全没线索更加挠人。”沈念七回顶药博士的揶揄,一扭头却见这老爷子身子翻得有些厉害。
  沈念七想要伸手帮忙,却被这固执的老爷子给挥开了,似乎在和自己较劲似的,一定要将碗放在榻旁案几上才罢休。
  谁料碗没放在案上,老爷子却失了重,眼看着就要从榻上摔下去。

第185章 黑暗
  “药博士!”这个惊险的动作吓了沈念七一跳,她迅速扑上去抓住了药博士瘦弱的身子。
  “咣当”一声,药碗落地,碎成片片。
  沈念七惊魂未定地扶着药博士,药博士疼得嗷嗷乱叫,眼睛都泛出泪花。
  浅儿也闻声冲回房间,见到老爷子一脸要哭的样子,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训斥道:“阿爷,都叫您好好躺着,为甚那般固执就是不听劝!”浅儿焦急地上前掀开被子查看药博士的腿,药博士连连抽泣,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小孩子。
  “这不怪老爷子,我也该更早扶住才好。”沈念七十分歉意地说。
  浅儿反倒更加愧疚,连连道歉:“沈博士万万不要这么说,浅儿了解自家阿爷,老是做无用逞强,定是要自己亲力亲为才闹了这么一出。是阿爷让沈博士受惊了。”
  沈念七虽然平日里老与药博士斗嘴,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这个老爷子。人到了有病有难,格外惹人怜惜。于是她也弯下身,帮着浅儿一起给药博士检查腿骨,并叮嘱道:“药博士,您看看,浅儿都被您吓成什么样了,您是医者,该比别人更清楚。这伤筋动骨啊……不来个几个月,怎么可能长得好,还要慢慢……”
  沈念七忽然一定,像是被人打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药博士红肿的腿。
  “对呀,我怎么没注意呢……就是那里不对劲呀……”
  沈念七如幽魂般慢慢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喃喃自语。“沈博士,您、您怎么了,别吓浅儿啊。”浅儿被沈念七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
  且见沈念七忽然满心兴奋地抓着浅儿的双肩,说道:“浅儿,你真是我的福星,好好照顾药博士,我改日在来看你们,现在先行一步了!”
  说罢,扭头就朝外跑去。谁料刚一跃出正门,沈念七便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头戴旧式席帽的男子,一大沓子宣纸忽然散落,宛如雪花。
  沈念七蓦地刹住脚,一面懊悔着,一面弯身替眼前人捡起地上的纸张。
  “抱歉!”沈念七将纸凑好,递向前方,在发现自己捏过土的手又将纸张印上指纹后,又连着道了几声歉,拍拍纸张,还给眼前人。
  男子轻摇头,用戴着手套的手将纸张接过,念七注意到,男子仅露出的嘴角边,有一颗有点特殊,但不大明显的红痣。
  似乎察觉到念七在看他,男子又将席帽压低些许,随后低着头继续赶路了。
  最近不让人看脸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长安流行吗?
  沈念七发了一下呆,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要做的事,“啊”了一声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朝义宁坊跑去。
  前后脚,王君平搬完东西回到房里。
  “咦,浅儿,沈博士呢?”他问道。
  浅儿小心指了下外面:“沈博士刚刚离开了。”
  王君平脸色一青。
  浅儿则是一笑,脸上浮起红云:“不若,王少卿留下来一同用膳?”
  她垂下头,小心搓搓手指。
  ……
  当沈念七一脚跨入坊间的时候,宵禁的钟声刚好敲完最后一声。金吾卫关上坊门,全长安城陷入了寂静。
  沈念七扶着膝盖长舒一口气,然后马不停蹄地朝大理寺往生阁跑去。
  返回后,她立刻找出之前被小心封好的手骨,并迅速拿出来重新检验。
  当看到其中某处时,沈念七的眉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潘久见到冒出来的沈念七先是一惊,随后问道:“沈博士,您不是去药博士那里了吗?怎么那么快……”
  “阿久。”念七忽然打断潘久的话,半晌,抬眸说道,“今夜,谁来都不见。”
  潘久微怔。
  沈念七视线落回手骨,继续说道:“还有,帮我把库里的有关骨学的书全部搬来。我要确认一些东西。”
  “今夜吗?”潘久愕然,看看天色,“是有什么发现吗?”
  沈念七拿着手骨的手略微一顿,答道:“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了。”
  ……
  长安城,夜幕降临。
  苍白的月将长安城的主干道上洒上一片微亮的酒色。
  金吾卫骑着马从中间巡视而过,四周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
  搭伴儿而来的金吾卫偶尔会聊上一两句,当他们的声音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一抹早已候在角落里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远望金吾卫许久,确认他们已经离开后才冷哼一声来到布告板前。将准备好的胶涂抹在最上一层,然后拿起手上的一沓子纸,一一贴在其上。
  贴完,那人后退半步,偏头细看贴的位置,仿佛一点也不焦急。
  他满足一笑,转身朝着下一个方向走去。
  夜风将布告板上的纸吹得簌簌响动,苍月,将纸上的红,映得格外寒凉。
  ……
  次日一早,左府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左朗一听说倪敬来了左府,迅速整理好衣衫来正堂接应,进门前远望到倪敬略显疲倦的脸,左朗心中便多少有数了。
  今日前来,除了为那位犯了人命案子的小郎君,还能为什么?
  想起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左朗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神情,可一进门,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
  在一番寒暄后,倪敬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命案的事。
  左朗了然,放下茶杯,说道:“倪公对朗有提携之恩,这件事倪公打算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便直接告之朗吧。”
  对于左朗的开门见山,倪敬并不抵触,遂放下茶杯,深思片刻,说道:“倪某希望御史台将这件事抹去,最好可以让奴隶的家人永远不要出现在长安,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这家人刚刚丧女,又要赶到外面去,会不会活不下去?”左朗说道。
  倪敬面部表情地沉默须臾,轻吸口气说道:“那么,便拿钱打发一下。总之,这件事万不能走路风声,只要他们不在,就不会有人闹事。没人闹事,事情就很容易平息下来。左大夫应该最清楚这点。”

第186章 血字
  也就是说,宁可他人活不下去,也绝不能妨害到自己儿子的前程。
  左朗明白倪敬言下之意,虽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产生想要评判几句以满足自己彰显高尚的欲望,但若这事儿要是摊在自己身上,大概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去做,半晌,将茶杯放下,说道:“幸好,死得只是一个奴隶。”
  闻言倪敬稍稍松口气:“那么,京兆府那边……”
  “京兆府很麻烦。有大理寺撑腰,那个程尹似乎有些不听话。”左朗想想,说道,“劳烦宗正准备些钱两,回头左某派人送到李家,让李家人去挨这通板子就好。如果最后算作李家打死的自家奴隶,按唐律,不会有太严重的刑罚。”
  倪敬谢过。
  紧接着,左朗又接一句:“不过倪宗正,还是那句话,这事情千万别让它蔓延出来,要无声无息地平了,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倪某,知道。”
  ……
  返回倪府时,倪敬的心情好了许多。
  “交待下面,给小郎君备上一些新衣裳,过阵子小郎君回府,为他接风洗尘。”
  “小郎君没事了吗?”管家问道,后又觉得自己的话多余,紧忙回道,“有倪公,小郎君自然不会有事,苍天照福。”
  “你呀……”倪敬轻笑一声,不与管家计较。
  扬扬袍,倪敬也准备去换上官袍前往宗正寺。
  可就在这时,宗正寺少卿却先一步赶来,进门一看见倪敬,便又加了几步。
  “倪公,出事了!”
  倪敬回首看去,且见宗正寺少卿神色紧绷,额角还泛着汗珠。
  “什么事?”倪敬有不好的预感,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倪公,您快去街上看看吧!小郎君的事不知为何突然传遍长安了,现在很多人都在宗正寺门口闹事!宗正寺门口已经被堵死了!金吾卫正在出面镇压,但是……根本压不住了!”
  “什么?!”倪敬脸色大变。
  倪敬迅速骑上马朝着宗正寺赶去,尚未靠近,就看到有许多百姓在宗正寺门口闹事,胆大的对着宗正寺的大门谩骂,胆小的也在门口小声嘟囔。金吾卫正在将人往外推。
  在宗正寺的左左右右都贴着许多血写的大字:
  以权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
  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
  金吾卫拼命撕纸,奈何满墙都是,而且这些纸张贴的位置非常隐秘,恰好避开了巡视的路线。
  倪敬脸色变得惨白,半晌,忽然恍回神,喊道:“快,快处理掉!”他大喊,右手用力将少卿推了出去,“你也去,快去!”
  少卿得令也迅速上前,很快就淹没到人群里。
  倪敬站在宗正寺的正前方,虽然围观百姓已经开始陆续退去,然倪敬已经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
  忽然一怔,倪敬迅速看向一旁,正好对上了负责宗正寺的监察御史的眼睛。倪敬知道他是左朗借口监察而放在宗正寺方便相互传话的人,刚要上前与之解释,却见监察御史后摇着头退半步避开视线,无声无息转身离开。
  倪敬步子骤然一停,已经明确知道了御史台想要告诉他的事。
  事情已经爆发,这件事御史台已经无法插手,之前的约定,全部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