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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倪敬闭上眼,齿间被咬得发出了声响。
  就在这时,一名御前侍卫骑马赶来,视线淡漠地扫了眼宗正寺门前的骚动,说道:“倪宗正,陛下让您立刻进宫面圣。”
  倪敬唇角抽动,抬开眸子,回道:“倪某……换身衣服便去。”
  话说着,他看向左侧紧挨着宗正寺的御史台,沉默,随后进入宗正寺。
  而同一时,左朗也是刚刚来到御史台,他在门口负手看向仍没安静下来的宗正寺。
  左朗缓摇头,回身走入御史台,临近门时停步交待道:“今日关门,暂且谁也不见。”
  ……
  倪敬进入御书房的时候,整个书房正沉着一股子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正在侍候李隆基的福顺屏退所有人,自己也跟着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李隆基背对倪敬,手里捏着几张写着血字的宣纸。
  看到它,倪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随后立刻跪地说道:“叩见陛下。”
  李隆基唇角微抖,回身时右手猛地一挥,那一张张血纸便甩在了倪敬的身上。
  “结党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李隆基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倪爱卿!”
  倪敬的头压得更低,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敢抬头,身体随着李隆基口中的每一个重音都会轻颤一下。
  半晌,倪敬惶恐回道:“陛下,微臣实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微臣,所以还请微臣去调查,必会给陛下一个解释!”
  “调查,陷害?”李隆基很浅地哼笑一声,缓步走到倪敬面前,“你儿子连同田响、焦夏俞的儿子盗奴杀奴的事,以为是朕不知道吗?”
  倪敬浑身微震。
  “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因为区区一个奴隶而处理大臣。然而,官官相护滥杀无辜,这种事朕可以忍,但其余百姓怎可忍得?尤其是奴隶!这次事件足以直接导致奴隶反心再起,若朕再出兵镇压暴动,必会落下一个残暴的罪名。不要再等朕亲自解决。”李隆基一字一句地说,冷眸俯视着伏在地上的倪敬,随后回身,“是你是他,自己选一个吧。”
  李隆基的身影彻底离开倪敬视线,倪敬这才得以吸了口气。
  但是倪敬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就像是陛下所说的,现在这种情形必有一选。
  必须有人出面安抚愤怒的奴隶,也明白陛下所给的暗示。
  闭眼半晌,倪敬艰难开口,说道:“微臣……立刻让孽子倪荣华离开国子监……以后,只让孽子……在普通书院读书,不问仕途。”说这句话的时候,倪敬的声音有些干涩,伏在地上的指尖,一点点攥起。
  李隆基没有发声,又是过了一会儿,李隆基将手轻轻搭在窗棱处,看向外面浅浅透入的明光,问道:“除了你儿子的事,倪卿可是还有其他瞒着朕的事?比如……”他轻转头看向倪敬,“‘结党营私’、‘陷害忠良’……”

第187章 封路
  倪敬大惊,立刻抬头喊道:“微臣万死不敢!!”
  李隆基长眸微垂,许久后,将头转回,指尖一面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一面说道:“最好如此。”
  倪敬垮了身体,长舒一口气,额角不自觉已泛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
  左朗可是当真没想到,自己刻意从御史台离开返回左府,却得知了倪敬早已在自己的正堂候着自己。
  左朗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便掸掸衣袍,故作从容地步入正堂。
  此时倪敬正在饮茶,脸色微微有些不好,听到左朗进门,倪敬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眸子微斜,道了一声:“倪某不请自来了。”
  左朗并没有说其他客套话,屏退下人,也坐到了倪敬面前,对着从始到终看到没看他一眼的倪敬说道:“左某知道倪宗正在生左某的气,但是那时候的情形,容不得他人插手……左某已经听说小郎君的事了。”顿顿,又道,“等陛下气消,左某亲自去向陛下求情。终归,陛下也不是真的要罚小郎君,而是想要平息骚乱罢——”
  话音未落,倪敬将茶杯放回案上,“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打断了左朗的话。
  “倪某儿子的事,就此作罢。倪某来府上,不过是想提醒左大夫一声。”倪某终于抬眼看向左朗,“别忘了当年倪某为何要提拔左大夫。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明哲保身,可以,人人都会,也并不算错。但聪明人,必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左朗的脸色微微沉下:“左某一向都在照应着宗正寺,这次小郎君出事,都是小郎君自己做的孽,可别将这份怨气撒在别人头上,倪宗正。”
  “别人。”倪敬唇角微扯,“左大夫,是别人吗?”
  他声音略沉,似乎有意在提示什么,左朗的脸色愈发不好。
  “倪宗正是在威胁左某?”他问道。
  倪敬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左朗,压迫的威慑感渐渐沉落在房间的角角落落。
  便在倪敬要回答左朗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左大夫!”夏元治的声音漫入正堂,可一靠近,方察觉到气氛有所不对,忍不住“啊”了一声,再一看旁边是倪敬,紧忙长揖说道,“鄙人失礼了,倪宗正。”
  倪敬与左朗同一时间守住了所有要说的话,各自轻咳着回到各自的席上。
  “有事吗?元治。”左朗问道,“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晚些我再去找你。”
  夏元治视线划过倪敬,了然,长揖屏退,然后紧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却见了仆役正带着什么人朝这边走来,夏元治眉心一蹙,看出是玄风观的子清道长。
  子清一如既往地昂首缓步,手提拂尘,在与夏元治交臂之际,不经意地将视线掠过了夏元治。那一眼,带着几分打量,也带着几分轻蔑。他根本不需要通报便进了正堂。
  之后,正堂里先是传来了几句倪宗正狐疑的声音,没一会儿,正堂门便关上了,里面再说了什么,外面是一点也听不见了。
  夏元治朝前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他思索着什么,而后扬步赶往后院的亭台处。一抹倩影正在亭中迎着暖光刺绣。
  “诗韵,刚才子清道长来了府里。”
  “子清道长经常来,不稀奇。”左诗韵简单回应,仍旧满心欢喜地绣着手上的东西。
  “是吗。”夏元治半信半疑,不经意看向左诗韵手上正绣的东西,看来像是一个福袋,“这是给……唐大理的?”
  “嗯。”左诗韵温柔地扬扬唇角,应道,“快过冬了,想着送些什么。”
  夏元治晃悠悠地坐在案几对面的席上,说道:“只怕,唐大理不会收下。”
  左诗韵指尖一颤,针尖儿一下扎破了雪白的指头,血珠逐渐泛出。
  左诗韵紧忙轻含指尖,见血止住了,才稍稍松口气继续刺绣,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夏元治的声音一般。
  ……
  正午时分,大理寺的议事堂里,斜映入了几分刺目的阳色。
  吵人的狗吠声在议事堂窜天响起,震得进门的王君平只觉得耳鼓快要被这声音刺破。
  唐玄伊正半膝蹲在两只狗的面前,狗儿依旧警惕十足,哪怕唐玄伊正在给他们喂食羊肉。但两只狗似乎并没什么兴趣。
  “大理。”王君平唤了一声,“这是膳房剩余的一点鸡肉。”
  唐玄伊接过王君平双手递来的盆子,视线扫了眼他们避而远之的羊肉,又将鸡肉放在两犬的面前。两犬亢奋地吃了起来。
  “这两条狗还真是奇怪,一开始卑职以为它们是认生不吃东西,结果还是挑食,还是两条一起挑。关键是上好的羊肉都不吃,真是……难道是因为贺子山自己喜欢吃羊肉,所以也喂它们吃羊肉?”
  “这就要问喂他们的人了。”唐玄伊起身去水盆沾了沾手,一边用丝绢擦拭,一面问道,“王少卿,周助教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王君平立刻答道:“卑职已经安排人盯在周助教身边了,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来通知。”顿顿,续问,“大理,您是怀疑周助教……可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据吗?”
  “怀疑不至于,但越是到了瓶颈期,越是要谨慎对待每一个有案件相关的人。今日没嫌疑,明日重嫌疑,这是常有的事。”
  想起之前三名郎君杀人案,王君平认可地点点头,一回头,正好瞧见正风尘仆仆往议事堂走的秦卫羽,遂调侃道:“呦,秦少卿难得来迟了。”
  秦卫羽哼笑着瞥了眼王君平,随后向唐玄伊长揖,说道:“抱歉,大理,卑职来迟了。主要是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些事,有些路被金吾卫封了。”
  “封路?”王君平愣了下,“出什么事要封路?”

第188章 颠覆
  “据说是昨日夜里有人在长安城四处张贴对宗正寺对倪家还有针对这次杀奴案的血字,现在京兆府正带着金吾卫全城揭纸,封路是怕有些带怨气的奴隶集结造反。”
  唐玄伊指尖微顿,看向秦卫羽:“都张贴了什么内容?”
  秦卫羽回道:“结党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
  几个词一出,王君平心里也“咯噔”一声,立刻看向唐玄伊。
  “这可都是足够杀头的话啊……倪家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应该是怀着痛恨的人做的吧。”
  “不过也与咱们的案子没甚关系,倒是找到张 贴的人,说不定可以给京兆府一些线索,给小郎君定定罪。如果就这么让他们脱身,那真是没有天理了!”王君平愤愤说道。
  然,两人说的热络,唐玄伊却有些出神。
  小郎君出事,按照倪宗正的性子一定会托人去平息小郎君的案子。但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将这件事情发酵,明显是不想让倪敬捞人。这几句话显然是针对倪敬等人的,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做的。
  正如王少卿所说,应该是什么想要扳倒倪宗正的人做的,是私仇,公恨,还是……
  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而且为什么会张贴的这么及时?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东窗事发。
  唐玄伊眉心微蹙,觉得这里面有些隐隐诡异的味道。
  “结党谋私,官官相护,枉顾人命,陷害忠良,杀人无罪,奴者皆畜,大唐法亡,天下无公。”唐玄伊喃喃念着,指尖在身侧轻轻点动,而且越点越快。
  突然一停。
  “不对。”
  王君平与秦卫羽都被唐玄伊的这句“不对”引去了注意。
  “什么不对,大理?”王君平问道。
  “这件事与大理寺关系密切。”唐玄伊眸子微冷,“有人早就知道会查到小郎君身上,也早就预测到倪敬会怎么做。所有一切都是策划好的。”
  王君平愕然:“可这不可能啊,大理,这案子虽然目前是大理寺在调查,但如果当初大理寺没有介入,这件事情很可能不会被人发现,又怎么能提前准备呢?”
  “除非……”秦卫羽忽然想明白了,忽然觉得有些发冷,“除非,这个人连大理寺会查到这里都已经算到了?”
  “可、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我有点晕了……”王君平的脸色也白了许多。
  便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议事堂门口传来,正好接过了王君平的话。
  “恐怕,是从刚一开始,我们就被人套在局里了。”
  王君平一惊,抬头见到了沈念七正跨着凛凛步子进入议事堂,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沈博士,您是什么意思?”王君平问道。
  沈念七轻哼一声,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掀开盖子,显露出之前现场的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