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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格斯特朗


夜幕降临,我前往和高木约好的居酒屋。他应该早已结婚生子,却带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谁?”
“刚才在这里认识的。”他回答,然后望着女子道,“是吧?”女子也侧着头回答:“是啊。”那女子穿着几乎可以看到内裤的超短裙,领口也开得低低的,让人不知该把眼光放哪里。我又困又窘,不由得小人之心地怀疑刚才点的炸鸡块一直没端上来也得归咎于这个女子。
“你别一看见女人就想着搭讪嘛。”
“我知道,别这么死板啦。”高木举着筷子伸向生鱼片,“我呀,不过是在找最合适的二十三条。”
这番说辞是他所喜欢的调调,我已经听得烦了。
“什么二十三条?”女子把脸凑近,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高木的吞云吐雾,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我们的工作是跟遗传因子有关的。”高木一说起这个话题,鼻翼便鼓了起来,他真的很喜欢介绍自己的公司。
“遗传因子?”
“就是人类基因组啦。”高木的声音抬高了,“你有听过DNA吧?在细胞核里,有一种名叫DNA的双螺旋分子聚合物。”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作出螺旋状转动,“就像这样两条细长的带子。而染色体就是由DNA和蛋白质构成的。”然后他突然露出苦恼的表情看着我,“我突然在想,这螺旋的间距是不是固定的?”
“间距?”
“DNA不是呈螺旋状旋转吗,那么每个旋转之间的间距是不是固定的呢?大概有多长呢?进公司培训的时候好像有教过吧?”
“这就是遗传因子?”
“确切地来说并不是。遗传因子是DNA中的一部分。”我教条似的补充道。
“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管它是什么。”高木挠了挠头,“简单地说,对了,就把DNA当成是一本厚厚的电话簿吧——是两本一套的那种,因为是双螺旋嘛。”
“就像黄页本和人名本是吧?”这女的说话还挺风趣。
“对的对的。然后你看,电话簿一般就是罗列地址以及电话号码吧?很无聊吧?所以,电话簿当中每隔几页就夹杂着些有趣的文字。这些有趣的部分就像是遗传因子。而DNA当中,有着特殊意义的部分就是遗传因子。”
“听不懂啊。”
“不懂这个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人类的细胞里有46组DNA,也就是46条染色体。”
“你刚才不是说23条吗?”
“你很敏锐嘛。”高木愉快地笑了,“听好,人是由男人和女人生出来的。”不知为何他笑得眼都眯起来,连嘴唇都笑歪了。才继续道,“所以呢,男人的遗传因子和女人的遗传因子各取一半,分别组合后,才形成了46条染色体。”
“所以才是23?”
“对的对的。我和你来做人吧!”
“那就做吧。”女子妩媚地扭动着蹭过身来。她故意将双臂夹紧胸部,突出高耸的乳房。
高木那得意忘形的脸实在让我看不下去。
“我正在寻找能够和我的染色体完美组合的23条基因。那——”他像是演戏似的顿了顿,然后揭开谜底,“那或许就是你哦。”
高木自我感觉良好到令人由衷佩服,如果这时有人问我:“你尊敬的人物是谁?”,我想我大概会说出他的名字。
这时,女子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我,问道:“那么,你们是什么公司?刚刚说是跟遗传因子有关的工作?”
“万能基因公司。”我随口回答。实际上,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并没有太明确的规定。只是个讨厌研究的学者,因为碰巧是资产家所以就开了间公司。社长的名字叫“仁”。
小说和电影里经常出现“GENE-RICH”这个单词,指的就是将人类的遗传因子组合成优秀的基因。“GENE”就是指遗传因子,而“RICH”则是“丰富”的意思。社长在向别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叫自己为“仁RICH”,然后暗自窃喜。他的意思自然是在称自己是“富翁仁”。对于有着这种冷幽默、还自赞自己有钱的性格,实在很难让人夸他好,但我却不讨厌社长。
高木仍在得意地继续着话题:“比方说,可以利用DNA来进行亲子鉴定吧?就是用来鉴定这个小孩是不是我亲生的,或者这人是不是真是我父亲,这一类的调查。”
说到亲子鉴定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我丝毫不动声色。
“还可以通过DNA来调查有关遗传性疾病。”
“好厉害啊,那么,可以在小孩生下之前就查出是否有罹患疾病的可能咯?”
“差不多吧。”
他装模作样地搪塞了过去,实际上那是夸张的说法。没错,何种遗传因子跟何种疾病的关联正逐渐被判明:即使在烟雾缭绕的居酒屋里饮酒的当下,造成遗传性疾病的基因也正陆续在地球上的研究室里被发现。
但是,现在的技术还不可能对孕妇体内的胎儿异常进行彻底检查,更别说是进行修复,这就是现实。或许有一天,我父亲体内的癌症可以通过服药而治愈,但现在却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现实。
“提供一切与未来相关的检查。”这是社长总是挂在嘴上的口号。他还模仿以前流行的电影宣传语,在公司的广告上写下如此字样煽动顾客——未来由你选!
总之,我们公司所提供的服务多数都和未来有关。如DNA检查、产前检查、不孕治疗还有精子银行、DNA银行等等。
“所以,我可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哦。”
“听上去好有使命感。”我咕嘟咕嘟地喝了口早已消泡的啤酒。
“寻找那23条就是使命呀。”女子嗤笑着站起身,膝上的迷你裙让我极其不爽。真受不了,我不悦地皱起眉。
“咦,你想去洗手间吗?”高木问那女子。
“我改变主意了。我打算回家。”
“啥?”
“差不多男朋友也快到家了。”她振振有词。
高木登时呆若木鸡,怔怔地目送女子走出店门。她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干净漂亮地离场。不过,途中女子曾经折返回来。
我本以为她有东西遗忘,未料她却飞快地说:“对了对了,就是刚才说的,双螺旋是每34埃一次螺旋重复。埃就是埃格斯特朗,具体长度是百亿分之一米,这你应该知道吧?不过这个单位是以瑞典物理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这你知道吗?”
“啊?”
“刚才看你似乎不是很懂,所以仅供参考啦。”她调皮地眨了下眼,随即又回复到之前艳丽的眼神,露出足以勾起男性欲望的性感笑容。然后,她挥着手,扭着臀,消失了踪影。
之后,我们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对饮到停业时间。“只能喝酒了啊。”高木苦着一张脸。“是啊。”我回答。